“愤怒”早已是一个常态化的词,似乎很少人将它和“可耻”的涵义牵连起来。
守在一方角落里,随时等待被引爆,宣言自己的权利。爆发出愤怒,俨然成了我们解决难题的惯用手段,直接、果断、嗓门高起,痛快、释放、酣畅淋漓。
将之看作愤怒的绝佳理由,似乎没有什么不对——我就是不愿保持沉默,我也愿意对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我把愤怒称作“雷区”,生怕冲动地闯入禁地,落得个面目全非的下场。
小区门卫没有看到开来的车辆,“哗哗”的雨水声噼里啪啦,淹没了白日里那么刺耳的鸣笛声,许久,门卫大叔看到晃眼的车灯,才反映过来要抬起横杆,急忙地赶来挪开栅栏,竟没顾得上撑一把伞。
司机明显是等的有点生气了,栅栏挪开的一瞬间,他一脚油门下去,快速驶入小区,旁边是贱了一身雨水的门卫大叔。
我挣着伞,走过门口,在大叔挪开横杆的时刻,亲切地说了一声“谢谢!”期许挽回大叔心中的一丝温暖,在夹杂些许微凉的天气。
别人的怠慢、服务缺失,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对自己的敌意,快节奏的生活里,他们也用敌意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捍卫自己的尊严。
殊不知,愤怒恰恰是失去尊严、让人面目可憎的“捷径”。
毕业时,在辅导员办公室整理档案,美其名曰“四年了,辅导员原来辛苦”,也不过将暂时定好工作的学生,压榨成免费劳动力。
微薄的纸张,简单的流程,三个楼层间的往来奔跑,在重复了一个上午之后,手脚都好似有千斤的重量。但是,那个刺耳的电话,却让当时的心情冷落到冰点。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就业单上照片没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工作吗?对我有意见就直说!”
电话那头挂断,留下还在莫名其妙发愣的自己。
平日里温文尔雅、言谈举止的模样,辩论场上言谈超群、语辞惊人的气度,在一个电话前后,彻底改变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我知道,在毕业忙碌的时间节点,那位隔壁班的男生必定为找工作、选平台搞得一头雾水,满心焦躁。但是他无缘无故的愤怒,却直接删除了我对他的同情,随之替代的是对他形象的重新塑造。
在那一刻,他的一腔怒火,浇灭了我当时的尊严,也为着愤怒,出卖了他自己的品格与修养。这桩赔本的买卖,冲动算是让他赔大了。
得意的时候,每个人都活在舞台的聚光灯下,与人为善,岁月静好,从没有戾气。失意的时候,才看到角落里真实的自己,在自己一团糟的时候,依然坚守纯粹的素养,才透露着你的格局。
“平和不失风雅,沉稳透着玩心,很好奇——你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位同学曾经问我这样的问题。
受宠若惊——我何尝不曾生气?又何尝没有愤怒?
只不过,是因为看了太多愤怒之人丑陋的样子,总想将自己最为善良的一面展示给别人。哪怕真的想要愤怒,也会等待人去楼空,尽情发飙!只是,那是早已看透了刚才的一幕悲喜剧。
四年,“不生气”,是我给许多同学留下的最正面的形象。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让我的同学看到自己生气时的样子,纠结、苦痛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人安静地哭,哭过之后,一切安好,还逃过了“颜面可耻”的危机。
第一次去学校上课,也许是上帝眼中的“重生”。平时那么熟悉的课堂,一旦角色转换,自己成为教师,闲适与压力,散漫与紧张,便在刹那间自由切换。
给学生的第一堂课,也将会装入记忆史册的第一堂课,都希望是一种圆满——似乎,这是每一位教师的夙愿。
走上讲台,30多双眼睛盯着你,好奇、惊讶、憧憬,学生们想得比我还多。他们会在想:这是怎样的一位老师?这是何种类型的装束?上演的又是怎样的一种课堂?
早已压力满满,有些不知所措,偏偏伴随着铃声进来的是喜欢“聆听”的校长,那么熟悉、亲切的脸庞,现在出现,真的不想见到,不想见到!
鼓着勇气回忆昨天还烂熟于心的课程,今天却怎么也捞不出,好不容易想到设计好的一串问题,却在点名时,将第一个学生名字念错,“Juan”(中文译为:胡安)叫成“Huan”,惹得原本就活泼得不行的学生哄堂大笑,热热的脸颊,瞬间白里透红。
精心设计好的游戏,也在自己生疏的技巧中,略显生硬、尴尬。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配上心中的忐忑,别提有多么沮丧。
想必,校长对于中文教师的印象会在自己身上被彻底颠覆!她所期待的中文课堂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开场的!
“愤怒”——这是在下课铃声响起时,我猜测校长内心的反映。
“Es muy bueno!”(讲得还不错嘛!)
那一刻差点落下泪来。她用这种带着温度的鼓励方式,激励一位新来的中文老师。她用一种委婉包容的方式,不想让我第一堂中文课便陷入深深的恐惧。
在那样的课堂上,她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对一位新来教师直接的劝导方式。但是,她的细腻与敏感,包容与风趣,让我在不失尊严的状态里接受成长。我觉得自己那么幸运,在体谅和安慰的举止中,自己开始成熟起来。
也许,Julia校长的一番愤怒,也会让我学到很多,瞬间成长,懂得一位教师职责和工作的神圣,但是,我永远都感念于她的鼓励方式和善意赞扬,在照顾到一位中文老师尊严的格局里。
脾气与性格,是一个人格局的反映,关于素养、关于品格、关于精神。
遇见愤怒的事情,像是阴晴雨晦那般稀松平常,能够在愤怒面前不愤怒的人,会是悬挂在天边的那道彩虹。
被愤怒填满的人,是那么可怜,看不见身边的情趣,看不见生活的乐点,单单守着一筐戾气,燃烧自己的疼痛。
手中紧紧握住抱怨,抓住的每一样东西都沾染了怨恨的味道,背包里装满了批评和指责,任何时间打开,都不会飞出期待的希望。
知乎上关于“痛苦与愤怒”的话题,争议很大,最喜欢下面的一个回答: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无能——愤怒——痛苦”的链条里,“愤怒”是红娘,在“无能”和“痛苦”两端牵起了一线姻缘,造就了一场孽债。如果没了愤怒的嫁接,也不会有畸形的人生轨迹,一路上爬满崎岖,栽满了荆棘。
动不动就把“愤怒”拿出来充作挡箭牌,那是自身无能的表现,也是自己痛苦的根源。痛苦积攒得太多的时候,染缸里也就分不清红与黑了。
修为深厚,功力不俗的人,在背水一战的池畔边缘,也会破釜沉舟,赌上一局。那些只会用幼稚的愤怒,破罐子破摔,全然不顾形象的战士,终究是难逃阶下囚的命运。
有人说,“愤怒”是有骨气的代名词,不知道愤怒不过是生命中装进了太多的窝囊。
“铁肩担道义”,诠释骨气又何必一定要是愤怒?更何况,愤怒和骨气,从来不曾等价,格局的大小,素养的高低,是二者最为清晰的界限。
生活里已经是一地鸡毛,有时候却要为鸡毛蒜皮的事不知疲倦地争吵。静下心来后,才发觉好笑——不过是他用书包占了座位,固执的我偏不相让。
肆无忌惮的争吵,仿佛是捍卫自己尊贵的权利,夺回丢失的颜面,等到心平气和,才知道大庭广众下早已是丢尽了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