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许是给我留的,知道每天这时候我都会过去端熬好的中药。
没有开灯,黑乎乎的。我顺手摁了下开关,随口一句“咋不开灯呢,这么黑”,“省电呢”,是我爸的声音,她俩一个坐在阳台,一个坐在大厅。灯光下,就在我爸话音刚落的一刹那,我看到我印象中爸几乎从没有的慈祥的笑容,还是那么隐隐的,淡淡的。我坐在妈妈旁边的沙发上,接着就是妈妈已经唠叨了无数遍的关于储藏室的物业费,她絮絮地津津有味,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一句。我在想,在我没过去之前,她俩在说啥呢,是不是又是在念叨这学校放学咋这么晚,还是村上谁家盖房子盖了几层,也许还有许多唠不完的里里外外,长长短短……老了,能这样有个伴,该是晚年最最知足最最幸福的事。
7点,两个孩子快放学了,我妈站起来去炒菜,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说我中午咋没过去吃饭,饺子不会吃还有豆面条呢,我说我有事,随便在外面吃点。她边说边从冰箱里拿出面条菜,还说明天中午你过来吧,我给你下豆面条,长点这种野菜很好吃的。我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我自己在家做,说完,我端起中药,拿上野菜,下楼了。
我和妈家在一个楼,她在东门栋,我在西门栋,她住6楼,我住16楼。从她家到我家的上下电梯的短短的瞬间,我似乎意识到虽然这么近,我坐下来和她们聊聊的时间却是那么少那么珍贵。
这会儿,我感情的潮水此起彼伏,漫过6楼,浸过当年显赫的小院,绵延的思绪丝丝缕缕,在四十多年的时空隧道里缠绕,纷飞,升腾,沉淀……
小时候,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中一点点地自信起来的。在小伙伴们的惊羡中穿上了她们见都没见过的秋衣,的确凉衬衣,背上了用小布块对成的花书包,尽管那时妈妈给做的衬衣至少得穿3年。我清楚的记得,妈妈给裁缝说,第一年穿着大点,第二年正好,第三年小点。穿上做的花衬衣,我会在村上兴奋的跑来跑去,这家坐坐,那家转转,每到一家,我会故意地站在人多聚光的地方,直到被大人小孩夸过一遍才得意地离开。清楚地记得,在刘寨二中上高中的那三年,基本上都是车接车送,偶尔坐坐蹦蹦蹦的三轮车。两周回家一次,中间的周末,我爸就会让人准时送去烙饼,花生,玉米花,火腿肠等等零食。物质的优越,没有滋生我的懒惰,反而更加勤奋,优异的成绩也让我越来越自信。这些,都是因我有一个睿智,能干,上进的父亲,有一个勤劳,节俭,贤惠的母亲。
父亲18岁当上了村支书,干过煤矿矿长,塑料厂厂长,商务局副局长,一路走来,没有亲戚相助,没有家世背景,全靠自己辛苦打拼。我从12岁便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好多关于父亲的事情大多是现在听他讲述,那时只知道别人家吃不上的我家有,别人家用不上的我家还有。每周末回家,留给我印象中最多的都是晚上车把他很晚送回来,早上早早地被车接走。现在,每每说起他上学时办的版报,脸上洋溢的满是自豪,每每讲起他大会发言的反响,眼角写满了骄傲,每每谈起他与人相处的通达,广交朋友的格局,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尽是成功者的处世哲学。从一个不起眼的乡村干部到副局长,从我家三间平房到村里第一栋拐角楼,从把我们四个孩子一个个安排工作到成家立业,从自己经历病痛的折磨,退休的失落到如今大彻大悟,安享福年,这一生足可谓叱咤风云,历尽艰辛。留给我们的,没有看得见数得着的财富,有的是无论我们走到哪见到谁,一说起父亲的名字,立刻被别人尊敬几分,这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口碑。还有,留给我最深最深的就是那句“金钱如粪土,名誉值千金”的至理名言,我说我咋对钱一点也不感兴趣呢。
母亲是一个嘴巴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女人,不仅数量多,份量也很重,常常把你噎得一愣一愣的,有时,我们不是不想见她,而是不想面对她那张嘴。到现在,我还怀念每周用大茶缸给我送去的白菜炒豆腐,油几渣蒸的包子,送去的皮冻被我倒到玉米粥里化成水的那些囧事……如今,住的近了,蒸的花卷,擀的面条,洗好的菠菜,总是亲自送上来。不过,还少不了从她嘴里流露出这个孩子哪一点没想起她,那个外甥或孙女哪一句话伤着她的心,满嘴的不是,满心的付出……
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那会儿,她又上来给我送了个烧饼,说刚才我走时忘给我了,又接着那些储藏室物业费的话题没完没了地重复着………
有时,我耐着性子听她的述说,有时,又会为自己不耐烦的走掉后悔不已,这会儿,我突然意识到那些年那些话都是因我忙于孩子忙于工作无暇倾听,能听她的唠叨,是我现在最大的福气,我愿永远听下去。
又到了喝中药的点,认真喝,那是父母滴滴的牵挂,浓浓的关切。
明晚,那扇门还为我开着。
这一生,这扇门都会为我开着,即使走的再远,我都会时刻惦记着为孩子们开着的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