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发出以后,我才发觉疏漏了最重要的信息。黄土高原的冬已经深了,他的照片露出半只棉工鞋,脚下是被冻死的小白菜。他说春夏时节,种下的蔬菜足够夫妻二人食用。
他叫张先锋,我的1985年初中二年级的同班同学。这是一个如今看起来遥远得无法触摸的年代,要不是一场同学会集体式的追忆,它会继续在某个角落深藏。视频通话了很久,我依然无法将他与童年记忆拼接在一起。于是,放弃徒劳。他在那边燃一支烟,我在这边燃一支烟,仿佛是两个男人之间一种默契的仪式。
从2009年追随恩师研读儒家著作开始,我的生命立刻陷入停滞状态,时间对于我再无意义,甚至书房外的整个世界再与我无关,但我唯独无法利用理性屏蔽时常潜入睡梦中的记忆。它让我曾经无数次在夜里哭泣着醒来,我无法向妻解释这一切的来源,因为我根本对这一切无知。
油画家徐志曾送我一幅油画,乡村,雪景,收割后的玉米杆堆在院落里,深深浅浅的足迹穿过院子伸向不知名的树丛。我的一位记者朋友看了,惊呼油画直直地画进他的骨子里,因了他的评价,让我陡然与他在某处情感亲近许多,因为这画里是我的故土,我的童年。
每个人的童年和老年,应该在农村度过,那是我们灵魂出生与归隐的地方。我承认怀旧,但我绝不承认衰老,也竭力抗拒年轮在我身上肆意留下刻痕。我与岁月的刀锋相遇,迎着锋芒,像少年时那般笑着,无视它的存在。
于是,先锋不会理解,我看到黄土高原掩盖在轻雪之下的沟壑是多么惊喜,那是我魂牵梦萦的梦中画卷。但对于他,那是孤寂难挨的日子。我不敢再多说什么。
我请求他们发来一切可以唤起我发现的图片,不管是过去还是当下,我迫切需要感知他们,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需要分析这些信息,让我和已经分别三十多年的他们快速建立链接。我知道仅仅凭借钩沉记忆是不足以支撑共同语境的,我找到他们,就不想再失去。
我们活着,注定有那么多的不得已,那么多的习惯了,但我们又不甘如此习惯下去。
我想,至少这几日,远在黄土高原孤寂小站的他,不再寂寞,甚至与我一样有些兴奋。他或许会在巡井后的空闲,为自己烧两个小菜,开一瓶啤酒,与我遥遥对饮。他或许会在巡井的路上,不自觉地哼唱起来,连他自己都惊讶,因为他实在太多年没有放开喉咙去唱歌。他或许会在临睡前,还依依不舍地拿起手机,看看是否又寻到哪位同学,想想漫无边际的少年。他或许会突然觉得巡井也不再那么单调乏味,因为有我们一起分享山沟的一树柿子,路边的一丛野花。他或许会开心许多,至少日子不再难熬,他说还有三天就要离开台子回项目部了,我为他开心,又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