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算是圣贤中的狂者。为什么说是狂者呢?孔夫子讲,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就是如果一个人达不到圣人的境界,能够做到狂狷之徒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王阳明自己谦虚,说我就是一个狂者,他努力地不断进取。
四十五岁的时候,王阳明受命去平叛南赣、汀漳这些地方的贼乱。然后走之前,他的一个叫王思舆的朋友对别人说,阳明此行,必立世功,说这次去王阳明肯定能够立大功。然后别人问他说,为什么?他说,吾触之不动矣。什么叫触之不动?触之不动就是孔夫子的四十而不惑,不惑就是不惑于外物,不再为外物所动摇,坚定了,这就是四十不惑,也就是孟子说的四十不动心。而王阳明那个时候正好是四十三岁,所以人能将厉害荣辱、生死祸福置之度外,一切都是直道而行,事事都会义之与比,便自然能够触之不动。
我们在生活中,很多人很难做到触之不动,就是一点点小的变化,我们立刻在情绪上就反映出来,而且反弹得还挺强烈。这时候你发现,你根本没法按照你的直道而行,根本没法做一个狂者。做一个儒学求学的路上的狂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王阳明是一个有坚定毅力的、喜欢进取的狂者。
然后第三个最大的特征就是王阳明的敬畏与洒落,他能够把敬畏和洒落这两件事非常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果一个人只是潇洒,没有任何的敬畏,你看,魏晋名士就是这样,阮籍、嵇康,竹林七贤这些人就是什么东西在我眼中都无所谓。包括西方的犬儒主义,这个皇帝挡住了他的阳光,说让开,挡住我的阳光了。这种人是很潇洒,但是他缺乏一些敬畏。而如果一个人只是敬畏,一味地拘谨,他就少了一些洒落。你要说,曾国藩跟王阳明之间差在哪儿呢?当然,咱们后人也是乱评论,我也不认识两个人,我觉得就是差在了一些潇洒之上。
所以王阳明认为敬畏是什么?敬畏不是见到皇帝就害怕,不是那么简单。敬畏是不要欺瞒你的良知,这便是敬畏,一个人能够做到不要欺瞒良知,便是敬畏。然后,稳当快乐便是洒落,什么叫稳当快乐?孔夫子所做的叫“曲肱而枕之,不亦乐乎”,这就是稳当快乐。像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个乐就是稳当快乐。孔夫子“于是哭则不歌”,所以他除过参加葬礼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快快乐乐、洒洒落落的,高兴。
所以当你心中有着对于良知的敬畏的时候,你反倒更容易做到真正的洒落。这两个之间不矛盾,绝对不是老子天下第一,老子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这种庸俗的说法是没法给你带来真正的洒落的。花天酒地不代表着内心的喜悦,你没看到很多人在花天酒地之下满面的愁容吗?
钱钟书先生说过一段话,我特别喜欢。他说,你喝了一杯茶,觉得很好,然后你晾了几件衣服,你觉得很好,你出去散了一圈步,你觉得内心很好。不是那杯茶好,不是那个衣服好,也不是出去走一圈散步好,而是你心中无挂碍。你心中无挂碍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这些东西都好。
那么怎么才能够做到心中无挂碍呢?凭良知而行。所以当王阳明在龙场悟道的时候,他那时候因为迫于压力,刘瑾那边不断地派人要杀他,他压力很大,整天想着生死参不透,万一死得多难受这种感觉。所以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够洒落。然后他突然明白,只要我遵循良知,力行就够了,人生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所以到他最后那一刻躺在小船上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可以非常坦荡地说出来“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没什么话好说的。
这一次,我是把王阳明所涉及到的所有概念,前三变,后三变,致良知,知行合一,还包括四句教,跟大家进行了一个交流。我引用原文比较多,因为蔡仁厚先生写得的确是非常好,这本书的特点跟我们讲过的《梁漱溟先生讲孔孟》有点像,颜色都很像,然后薄薄的,都是很少有人会去看的书,我在旧书堆里面找到的,然后非常喜欢。有机会的话,大家可以买来仔细地看一看。没那么容易,因为他用了半古文的这种方式在写,确实挺难的,我希望我讲的大家能够听懂。
在最后,用王阳明先生的一句诗来作为今天的结尾:“个个心中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而今只与真头面,只是良知更莫疑。”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仲尼在。“自将闻见苦遮迷”,就是我们外在的东西把它遮住,遮蔽住了我们心中的良知,也就是遮蔽住了我们心中的天理和人性。然后,“而今只与真头面”,告诉你,真实的东西在哪呢?别找了。“只是良知更莫疑”,只要你在良知这件事上始终下功夫,你的人生就无坚不摧,就能够过得非常敬畏与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