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酒精和郁闷的关系,我的2016一直推迟到上午11点多才来。睁眼抄起手机,忽然想起朋友在圈里邀约过《老炮儿》的影评的,于是订票,看着选座界面上一大块的红方格,只能是憋在第三排边边角上看了,一如电影里老北京的胡同。结尾字幕出来的时候,我是鼓了掌的。未曾亮灯的影厅里,一个人的掌声,不是热烈,却颇有几分孤独。
是的,孤独!就像六爷在冰面上挥舞着锃亮的日本军刀奔跑,血性却无助,张扬却寂寥,他的脚下,冰的裂纹渐次展开,像一只巨掌因渐渐握紧而扭曲的掌纹。
故事并不复杂,讲述了一个北京胡同里的老混混为了救自己儿子——一个新北京的小混混,纠集起一帮老兄弟和另一帮新混混约架的故事。故事既然不大,场景自然也小,几条胡同、几间老旧的民房,便是电影的主场。但电影的格局却并不小,活生生演绎了一整个的,最后的江湖。
山有势,水有形,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六爷江湖在过去,也在内心。
六爷的江湖讲究的是“礼”。一开场的问路桥段,没个称呼自然懒得搭理,称呼不对还是不行,倒不是不愿热心帮忙,江湖讲得还就是这个“礼”字儿。即便是自家过命的兄弟,该讲的礼还是得讲,六爷和洋火儿借钱那场戏,虽然我遇事要钱救急,但你没等我一枝烟抽完就准备送客,随便扔给我钱这就叫“失礼”,老炮儿就是老炮儿,虽然落寞,但骄傲还是有的。
六爷的江湖讲究的是一“范”儿。打一开场,提着笼逗鸟的冯小刚一出来,我就在心里暗赞,这范儿,牛掰!小平头带着那么点匪气;向下耷拉着的、眯眯瞪瞪的眼睛,带那么点不屑,又有那么股子从容;胡子拉碴抿着的、略微向上凸起的嘴角,隐隐露出丝冷漠的杀气。六爷茬架前的一番作派,剃头、擦刀、翻出箱底里的呢子大衣,算是功夫作足。即便是一个人的茬架,也要茬出老江湖的“范儿”来。记得当时我后排的哪位哥们说了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在我看来,“易水寒”之类的其实是文人的感慨,作为一个标准的老炮儿,怕是没那多闲情的,有得只是刀刀见血的血性,有的只是“宁可站着死,不愿蹲着生”的“规矩”和骄傲。
六爷的江湖讲究的是“理”。老兄弟灯罩儿因无证经营,让城管抓了,还把人家车灯给砸了,争执中,城管给了灯罩了一个耳光。六爷一上来先是凑钱赔灯,接着是放手让把摊子让扣了,这叫“依法办事”,讲得是个理字。可当城管队长觉得这事就算完了,准备撒丫子走人时,六爷可就不干了。“要不你让他也打你一耳光?”灯罩儿终于还是没敢应承,“他不打是他仗义,要不咱换个人打?”这话说的就有点“混不吝”了,可这话从这么一个资深的老炮儿嘴里出来,立马就得到了围观群众的响应,一大片“抽他丫的”,估计城管队长也心里发毛。这事儿最后以“象征性”的两下轻拍结案,给了面子,也捎带了教训。“一码归一码”,这是老炮儿处理事情的规矩,这规矩的背后,说到底还是个“理”字。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得先分清谁占理儿,你睡了人家女人,划了人家车子,人家抓了你,你不占理儿。该赔钱赔钱,你赔不起我就得赔,挑房卖地也得赔上,这才算是不亏“理”。为这个,老炮儿可以搭上尊严,受着小混混们的奚落;可以搭上脸面,满大街的跟着老兄弟们借钱,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个讲“理 ”的老炮儿,总是透着那么点可爱和可怜。
六爷的江湖讲究的是一“情”。老街坊拿根葱,拿去,这是邻里情。老兄弟被收了摊子,“我给你再做一个”,三儿进了局子,二话不说到处筹钱帮着摆平,这是兄弟情。街上碰见个讨钱的,管你真假,给点,这是仗义。遇见跳楼还叫好的,看不顺眼就呵斥两句,“你咋不跳去啊”,这叫同情。不过,儿女情总是老炮儿的短板。六爷妻子电影里就出现了一张照片,大约是六爷犯事儿进了局子期间出车祸死了的,但从老炮儿坐儿子后座聊起“我以前骑车,前面坐着你,后而座着你妈”来看,从他几次对儿子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来看,六爷对妻子还是用情很深,拼命前还不忘给妻子上一柱香。可对许晴饰演的情人“话匣子”就有些复杂,性致上来可以就地正法,胡同“震颤”;意见不合可以梗着脖子“不行”,或者干脆跑路;跟兄弟借个钱还可以支支唔唔,跟情人却可以直接“你给凑点”。不过要说六爷只是“玩玩”,那肯定是不对的,出租车上父子俩听耳机那段,六爷两行清泪,痛彻心底的不外“谢谢你的爱”的无奈和愧疚。片子里六爷仅有的两次落泪,一次为了孩子,一次为了情人,草莽鲁汉,自有深情。
六爷的江湖讲究一个“报”字。我的恩你可以不还,但结下的仇却不能不报。拍城管队长的两下算是“一笑泯恩仇”,到了还钱时教训小混混就是“报应不爽”,到了最后挥刀茬架则已经算是“生死对决”了。江湖的“报”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讲究一个“度”,“这帮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在电影里出现了几次,这是一帮曾经“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老江湖半生起落,风光没落的心得,也是一种规矩。这种“度”就使得老炮们的好勇斗狠不同于“晓波”嘴里的“打架斗殴”,这种“度”使得老炮们的茬架带上了“教训”的味道,其目的在于“解决问题”或者“震惊对手”,这与新混混们“只许你打人,见不得人打你”的“找乐”有了些微的区别。
尽管上面说了那么多,但不管是观众,还是六爷,或者那帮老兄弟们,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时代变了,江湖已经干涸。而生活还在继续,该开店的开店,该补鞋的补鞋,那些热血的青春,那些兄弟的豪情,早已被社会变革的大潮冲卷着,散在胡同的不起眼的角落里,散在跟儿子聊天时的“牛掰”中。出了胡同,刀光剑影早已被酒吧,飙车,泡妞代替,所谓规矩早已被钱、权建立的新的秩序代替。雪藏的闪亮的军刀,三儿一身的肌肉,在这灯红酒绿的新的江湖里,是那样的无助甚至可笑。就像三儿说的那样,“我就操他吗的,咱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真他妈憋屈”,可惜,这确实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现实就象是电影片名出现时的那块铁板,而“老炮儿”再坚硬铿锵的冲击,也只不过是在钢板上留下几个凸起,锈迹斑斑着,证明我曾经来过,
电影的末尾,六爷死了,三儿和一帮兄弟们挂着彩走出来,脸上带着笑,眼里发着光,这是江湖最后的回光反照吧;聚义厅还真的开了起来,长条凳子,20块的啤酒;酒吧工作的弹球儿还在坚持着问路的老礼,可惜,老板不是六爷了。
这是最后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