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天总会在一夜之间转凉,晶莹的霜会沿着窗棂爬上,至铺满。刚起身寒意彻骨的袭来,我挣开被子,更是寒,身子也不由抖了抖。
穿上厚实的行装,推开门,风迎接着我,吹散我的刘海。祖母在院子里扫着落叶,扫帚悠然地摆动,将叶子聚成一堆。
"祖母,这么早啊,早饭吃过了?"
"吃过有段时候儿了,对了,锅里蒸着些饭菜,你也赶快吃点儿吧。"
"行,这就去啊。"
祖母再次低下头扫起了落叶。
实际上我和祖母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过往,刚出生时我便和祖父生活,母亲在我过了喂奶期后就匆匆到外地找工作赚钱了,父亲亦是如此。那时并没有祖母在身边,长大后父亲和我说道,才知道祖母跟着一个大户人家走了,没在祖父身边,我听后暗自切齿。
后来那个大户人家一天之内被人搬了个空,说是在外欠下了一笔巨债,只得拿房契来代,那房子里的东西亦是躲不过了。祖母被那家子赶了出来,沦落在街头,不得已又找到了祖父。祖父心善,念在曾有夫妻之恩的份上收留了她。
岁月如水般流逝,祖父辞世了,祖母在灵位前哭了两天两夜,饭不思茶不想,我倒念她还算重情些了,与她的关系也开始舒展,毕竟也时隔数年,旧事不提也罢。
其实说起来她还是挺好的,至少她对待我来讲。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清晨桥头卖的桂花糕,清香扑鼻,嚼在嘴里,甜蜜蜜的。那个摊位生意很好,香飘四里,离得远远儿的就能闻见,本焦灼或是不快的心情都会随风散去。每每走近桥头都会叫父母买上一块,可是他们总说甜的东西要少碰,对牙齿不好,以后可是要满嘴蛀牙的。可我听进去不让买我就哭,甚至赖在地上哭,旁边的路人都会停下来看我,可我哪管这些,就是哭,倒觉得人越多越好,最好来个好心的叔叔阿姨会出来帮我说话。可是并没有,路人往往驻足片刻,轻声低喃几句后扭头就走了。母亲且是更火大了,在街上就教育起来,没完没了。我哭累了,便歇下来,但仍旧赖在地上,不管母亲如何念叨就是不起。她可能也是累了,愤愤然就走了,扔下一句你要在这待着就待着吧,我不管你了。本来哭累的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大哭起来,朝着母亲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后来我便光流泪,不再喊叫了,也不嫌脏的就躺在地上。片刻不知怎么天空中开始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我的脸上,和我的泪水融在一起,模糊中我只看见一把粉色的花折伞撑在了我的旁边,祖母的脸在我面前放大,我认出了她,她用粗糙的手擦去了我眼角的泪。她从兜里拿出一个用白布包起来的东西,缓缓的打开。
"看丫头,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知道你要吃你母亲不让才哭是不是呀,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呢,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来找祖母,祖母给你买。现在快吃了回家吧,瞧瞧衣裳都脏了,小姑娘家家这样可都不漂亮了。"她用手拍了拍我衣服上的尘土,叨叨着——快看呀,这小姑娘多俊啊。
那天我口中嚼着桂花糕,笑靥如花,风中仍夹着细雨,被一把粉红的花折伞挡在了外面。
祖母在家很会干活,什么脏活累活啊都往身上揽,家里养的小猫小狗都被她养的白白胖胖的,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饭菜总是她来张罗,那口味被啧啧称道,问起是谁做的这一桌饭菜,父亲却总会说是母亲忙活的,那些所谓的亲戚就会大肆赞扬母亲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嫉妒父亲那么好的福气。可只有我知道母亲在家从来好吃懒做,脸圆的如十五的月亮,何来这手艺。
可人还是敌不过岁月的消磨,祖母突然老了许多,不再干得起重活了,厨房里开始会传来啪啦啪啦的声音,那是碗碟又碎了,父母看不过,当面恶骂——老东西!活都干不好,亏我爸还如此收留你,你呀你不如和我爸一块儿去了!
他们总是会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那声音沉重的压在我的耳边,透过窗看去,祖母默默的捡着碎玻璃渣,沉默不语,她的手也许是因为浸水久了,皮薄,一碰到玻璃就剌出了一道道的伤痕,血滴在白盘上,很醒目。但是父母貌似并不在意,盯着她把玻璃渣全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后淡然地离开了。
父母走后,祖母独自坐在板凳上,朝向窗将目光停留在清澈的天空,良久良久,她可能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后来因为祖母不再干得动活了,整天坐着,饭来张口。父母嫌麻烦就索性把她送到了养老院里,让那边的护工料理她。
我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她坐在养老院的长椅上,旁边种着一棵海棠,洁白的花朵迎风散落着花瓣,时而落在她的肩头和发梢。
我升入了高中,上下学的路上总会经过那所养老院,望去首先入眼的便是那棵高大的海棠树,树上一片白,如暮冬时积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