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我睁眼看向这个世界时,我就发现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条条类似进度条的红线。其实也并非所有人都是红色的,我也看过绿色的线条,稍后我会再跟你详细解说。
2、我降生的地方,家徒四壁,破旧不堪。至少在我现有的观念里拥挤狭窄漆黑是这间屋子的组成部分。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也动不了。漆不漆黑,睁不睁眼,似乎也没什么所谓。挤不挤,挪不挪身子,似乎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于是,我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就像个傻子一样,波澜不惊地看着属于我头顶上那短短的一截进度条,它时缓时急来来回回地在大约百分之二十徘徊。我总觉得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每个人将自己的生命顶在头上,却颓然无力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力增长,消逝,乃至死去。尽管我不清楚别人关于这段进度条是怎么想的,但我总觉得很是彷徨,你把你的一切无比清晰地写在头上,你的喜怒哀乐仿佛随时可以被人看透。你不说,别人望一眼,就懂。
3、我第一次意识到这段进度条存在的重要性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硬邦邦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裹了一身大白褂,嘴戴大口罩的女护士对着我的身体翻来覆去地检查。这时窗外飘进来一股浓烈的桂花香,我扭过头尝试去望窗外的风景。站在一旁观看女护士不太熟练的操作手法的男医师一脸不耐烦地将我的头扳过来,口气极其恶劣地说道“干什么你,好好配合。”这种态度比起刚刚与我仅一帘之隔患了个小病的女孩的友善神色,我怀疑我是欠了他一万块。他眯着眼看着我头上停止不前的红线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位女护士在男医师眼神的扫射之下诚惶诚恐地捏了我的小腿,问了我一句“有感觉吗?”我闭眼不语,摇了摇头。他俩头上散发出来具有鲜红色满格的进度条几近刺痛我的眼。而这种每周例行的一问一答工作我深感厌倦。她将我抱到那辆锈迹斑斑的轮椅上将我安全地送至在病房门外站着等待我的母亲的跟前。她脸上的表情神似且出奇地与我一致,看不出有什么欣喜表情,不外乎是我俩都麻木了。但我还是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她头上的进度条,与女护士相比较她的进度条越发显得暗红。男医师随后也推开门走出来,他意气风发地亲切招呼着我母亲过去。我想,不外乎说的是开些什么药,得去前台缴什么费用。而每当这种时候,他头顶的进度条宛若观音菩萨显灵般光芒万丈。当我发现这个世界可以用进度条去评判每一个人的时候,丑的与恶的总是暴露无遗。更不幸的是,大家看到的大多都是别人丑陋的一面,谁让上帝给你两个袋子,而你却把别人缺点的袋子放在了前面。
4、从我有记忆起,母亲的红色进度条便随着我的身体状况一点点悄然地发生着改变。首先在颜色上的变化,再到后来的长短距离。最后,似乎连她自己也感受到了。在我从家到医院来回跑的五个年头里,她不愿在我面前露出她进度条的意图愈发明显,她头戴着她那顶看起来早已过时的蹩脚帽子在我面前走动的时间愈发地频繁。我时常刻意扭过头不去看她,我知道她心里是怎样想的,也知道她的进度条走的速度及深浅怎么样。但日子依旧这么一日复一日地循环渐进,除了她的进度条在缩短,其它的似乎也没怎么变化,包括我的进度条。
5、我自己摇摇晃晃费力地把自己摇到门外,隔着眼前那一堵矮矮的灰色围墙,我歪斜着病态般地望着对面。我知道此时的我看起来很可笑,我头上那短短的一小截进度条一扑一闪地发着微弱的光就像在嘲笑我。我孱弱且瘦小的身子倚在轮椅后背,眼神像是散发饿狼的绿光如饥似渴地盯着围墙内的男孩。他在他家的绿茵茵草地上放肆地踢着足球,微风吹拂着他的黑色小卷发,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澈月牙儿的眼,顽皮的足球灵活地在他的脚尖运转,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男孩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他咧了一下嘴,用脚娴熟地把球向上踢,单手将球接住,他就站立在那里,有点儿至高无上韵味。我能察觉到他往我的下半身飘来的眼神,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的接触,也释怀地与他对视。我看见他头上的进度条有着异于常人的生命力,还有财富值、魅力值等一些标识。你是知道的,就像你去奶茶店喝杯冷饮,菜单上的招牌饮料前面总会自动附上推荐的星级标志。他带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这堵墙就是一条线,我俩各在天的另一边。
6、从我的人生开始到目前为止,看到过两次绿色进度条。第一次是在凌晨,我在睡梦里,突然被母亲一把抱起,我惊慌失措之中看着她披头散发二话不说抱着我就往外头跑。我和她呆在彼此甚是熟悉的医院走廊上,她像是忘了我的存在,眼神涣散地盯着走廊那一面洁白的墙。她紧张地抱着我,捏得我的身子有点疼。此刻,我可以毫不避讳地专注看她头上那一段暗淡的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短小的进度条,贫穷和苦难似乎压垮了她的生命。不一会儿,我看到男医师和女护士又闪着他们刺眼的红色进度条从病房里走出来,他俩边走边窃窃私语。我向来不爱说话,全凭读别人的唇语。“老头头上的那进度条都快冒绿光了,救也是白救,还占着病床,把那床留给下一位病人吧。”
我不愿等会看到母亲发白的脸庞,悄悄地转过头看着走廊上的窗,一枝桂花独秀,悄悄地探上窗口绽放出点点小花。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桂花香,姥爷去世了。我不懂的是,这个世界凭借一段进度条就可以任意定夺别人的性命,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草率?可是,我又觉得很是现实,当你的进度条不再代表满槽的血量,还附代表着你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水平,择优选择是别人能为自己谋取最大额度的利益。
我第二次看到了绿光是源于自己。在某个漆黑的夜晚,我感受到外头是一团一团黑色的乌云,夜里的冷风低沉地吹着,像是在吟诵一首死亡的小诗。我睡不着,哂笑着翻着白眼看着屋里唯一的光亮——我的进度条。它稳稳地在百分之十九保持不动。但我读出了我的其它能量。财富值零、活力值零、武力值零……生活总是有丝嘲讽,我在一刹那,鬼使神差颤巍巍地从被窝里伸出我的双手,费尽全力地拔掉最近一直维持我生命的氧气插管。我傻愣愣地看着属于我的红色进度条一点点往后倒退,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我能穿越回去。当我看着它接近百分之九闪烁着绿光时,我变得极其兴奋,感到全身发冷,濒临死亡。但,谁也说不清,人总是在死时会大彻大悟一番。
那天,对面围墙的那位拥有星级标志的漂亮男孩最后朝我喊了一声“小孩,你看什么?”
我沉默不语,我的心里有股隐藏的力量疯狂地躁动它喊道:我不是小孩,我们都一样。只不过,你的进度条像个小大人般增长而我的像个老年人停滞不前。
我在接下来的一秒,手速迅猛地将插管重新插入鼻内。
我想活着,我想活着,带着极其闪耀的红色进度条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