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31周二晴Day243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 D386
《大学》第11章
【原文】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1]而民兴孝;上长长[2]而民兴弟;上恤孤[3]而民不倍[4]。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5]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6]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7]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8]矣。《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9]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10]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11]。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12]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13]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14]
《秦誓》[15]曰:“若有一个臣,断断[16]兮,无他技,其心休休[17]焉,其如有容[18]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19],其心好之,不啻[20]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21]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22]不通,实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23]之,迸诸四夷[24],不与同中国[25]。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26]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27]人之性,灾必逮[28]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29]以失之。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30],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31]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32]曰:“畜马乘不察[33]于鸡豚,伐冰之家[34]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35]。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36]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注释】
[1]老老:尊敬老人。前面一个“老”字是动词。
[2]长长:尊重长辈。前一个“长”字也是作动词。
[3]恤:体恤,周济。孤:孤儿,古时候专门用于指那些幼年便丧失了父亲的人。
[4]倍:通“背”,背弃。
[5]絜(xié)矩之道:儒家的伦理思想,意思是我们的一言一行要具有示范作用。絜:量度。矩:画直角或方形用的尺子,可以将其引申为法度,规则。
[6]“乐只君子”句:引自《诗经·小雅·南山有台》。
[7]“节彼南山”句:引自《诗经·小雅·节南山》。节:高大的意思。岩岩:形容山势险峻的样子。师尹:太师尹氏,太师是周代的三公之一。尔:你。瞻:瞻仰,仰望。
[8]僇(lù):通“戮”,杀戮。
[9]“殷之未丧师”句:引自《诗经·大雅·文王》。师:民众。配:符合。仪:宜。监:鉴戒。峻:险峻。不易:指不容易保有。
[10]此:乃,才。
[11]争民施夺:争民:和百姓争利。施夺:施行劫夺的举措。
[12]悖:逆,违逆。
[13]“《楚书》”句:《楚书》,楚昭王在位时编纂的史书。楚昭王派王孙圉(yǔ)到晋国出访。晋国的赵简子问王孙圉珍宝美玉怎么样。王孙圉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楚国从来没有将美玉当作珍宝来看待,而是把那些贤德的人,比如观射父这样的大臣看作珍宝。此话被记录在《国语·楚语》中。汉代的刘向在《新序》中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14]“舅犯”句:舅犯指的是晋文公重耳的舅舅,字子犯。亡人指的是流亡的人,指重耳。晋僖公四年十二月,晋献公因受到骊姬的蛊惑,逼迫太子申生自杀身亡。重耳为避难逃亡到狄国。晋献公逝世,秦穆公派人规劝重耳回国掌权。重耳将此事告诉了子犯,子犯认为不能这么做,便用这些话来劝说重耳。事见《礼记·檀弓下》。
[15]《秦誓》:《尚书·周书》中记载的一篇。
[16]断断:真诚的样子。
[17]休休:宽宏大量。
[18]有容:胸怀宽广,能够容人。
[19]彦圣:指贤德的人能够德才兼备。彦:美。圣:明。
[20]不啻(chì):不但。
[21]媢(mào)疾:妒嫉。
[22]违:阻抑。俾(bǐ):使。
[23]放流:流放的意思。
[24]迸:即“屏”,驱逐。四夷:四方之夷。夷指的是古代东方的大部分部族。
[25]中国:全国的中心地区,与现代意义的“中国”同音不同义。
[26]命:东汉的郑玄在解释时,认为该字本就同“慢”,只是笔误而已。慢即轻慢的意思。
[27]拂:违背的意思。
[28]逮:及、到。
[29]骄泰:骄横放纵。
[30]发身:修身。发:发达,发起。
[31]府库:指国家的国库,收藏财物的地方。
[32]孟献子:鲁国大夫,姓仲孙名蔑。
[33]畜:养。乘:指用四匹马拉的车。畜马乘是士人走上仕途,初做大夫时的待遇。察:关注。
[34]伐冰之家:指丧祭时用冰保存遗体的人家。这是为官者,卿大夫之类的官员去世后所享受的待遇。
[35]百乘之家:拥有一百辆车的人家,指那些拥有大部分封地的诸侯王。聚敛之臣:搜刮钱财的家臣。
[36]无如之何:没有任何办法。
【译文】
之所以说要想平定天下,最先要做的就是治理好国家,是因为处于上位的人都懂得尊敬老人,老百姓看到这样的统治者,必然会争相学习,学会孝顺自己的父母,尊重自己的兄长;假如在上位的人能够体恤救济孤儿,那么全城的老百姓也会争相学习,长此以往,必然能够让全国民风淳朴。所以,品德高尚的人总是以身作则,推己及人,实施“絜矩之道”。
作为领导,假如你厌恶上级的某种行为,那么请记住,千万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对待自己的下属;当然,假如你厌恶某个下属的行为,就不要用这种行为去对待自己的上司;假如你厌恶前面的人对你的某种行为,就千万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你后面的人;当然,假如你厌恶你后面某些人的行为,那么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你前面的人;假如你厌恶自己右边的人的某种行为,那么千万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你左边的人;假如你厌恶在你左边的人的某种行为,那么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你右边的人。这样的做法就是“絜矩之道”。
《诗经》中曾经写道:“使人心悦诚服的国君啊,一定会被老百姓当作父母一样尊敬。”意思就是圣明的君主总是以百姓为先,老百姓喜欢的他便喜欢,老百姓厌恶的他也必然讨厌,这样的国君怎么可能不被百姓爱戴,称其为百姓的父母自然也是可以的。《诗经》中说:“巍峨的南山啊,岩石耸立。显赫的尹太师啊,百姓都心生敬仰。”作为国家的统治者必须要谨慎小心。稍有偏颇,就会被天下人记恨,甚至被推翻。《诗经》中也曾写道:“殷朝繁盛时期,统治者励精图治,从没有丧失民心,绝对能够和上天的要求相符合。请将殷朝的发展过程当作鉴戒吧,要知道,守住天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是用殷朝的实际例子验证,要想成为人民爱戴的君主,就必须要得到民心,这样才能得到国家,否则,失民心者必然会失去国家。
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大多注重修养自己的德行。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德行好,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受到众人的拥护和爱戴,只有受到他人的拥护才能保住自己的土地,有了土地才能拥有更多的财富,有财富才能供给使用。要知道,德行就是根本,钱财是枝末,假如我们将其颠倒,把根本的东西当成外在,反而将枝末当成根本来追求,那自然会出现和老百姓争夺利益的状况。所以,假如当朝的君王痴迷于聚财敛货,那么就很容易失去民心;假如君王散财于民,那么民心自然就会向着君主。这个道理就像我们平时为人处世一样,跟他人讲道理,那么别人也会跟你讲道理;敛财也是一样,接受了来路不明的财货,总有一天,手中的财货也会不明不白地失去。
《康诰》中如此记载:“天命是不会始终如一的。”也就是说,只有行善的人才能得到天命,不行善就会失去天命。《楚书》中也有记载:“楚国并没有什么珍宝,只不过将行善当作宝。”舅犯也曾经说过:“流亡在外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只能将仁爱当作宝。”
《秦誓》中也记载着:“如果朝中的某位大臣忠诚老实,虽然他不像其他大臣那样本领高超,但他本人心胸宽广,有容人的肚量,那么此人也不必担心。因为他懂得用人,别人有本领,就好像他自己拥有一样;别人德才兼备,他对其心悦诚服,而且这种钦佩不仅是口头上表示,而是从心底里对其钦佩有加。起用这样的人才,是能够保护我们的子孙和百姓的,因为他们可以为百姓造福!相反,如果某位大臣一见到别人比自己有本领,他就嫉妒、厌恶;看到别人德才兼备,他就想方设法地打压排挤,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他人。假如君主起用这样的人,不仅起不到保护子孙和百姓的作用,而且很可能要比平常人更加危险!”因此,有仁德的君主不会将这样的人留在国中,而是将其流放,把他们驱逐到边远的地方。这说明,德行比较好的人爱憎分明。发现了人才却不提拔,提拔之后而不重用,这就是轻慢;假如发现了奸佞的人却不罢免,即使罢免了也不将其驱逐,仍然留在身边,这就是过错。
大家都厌恶的人他反而喜欢,众人喜欢的他反而厌恶,这是一种违背人类本性的行为,灾难必然降临。所以,做国君的人一定要选择正确的行事方法:忠诚信义,就能获得百姓的爱戴,便会获得一切;骄奢放纵,必然遭到百姓的厌恶,最终会失去一切。
财富的生产方式也需要正确的途径:假如生产的人多,而消费的人数少,生产的人都很勤奋,但消费的人异常节省,这样的情况下,财富就会越积越多。仁爱的人懂得仗义疏财,用此方法来修养自身,但不懂得仁爱的人则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敛财。没有在上位的领导喜爱仁德,而处于下位的人却不喜爱忠义的;没有喜爱忠义做事却半途而废的;没有国库里的财物不是属于君主的。孟献子曾经说过:“假如士大夫之家养了四匹马拉车,那他绝对不需要再去养鸡养猪;假如卿大夫家祭祀用冰,那他就不需要再去养牛养羊;假如诸侯之家拥有一百辆兵车,那他也不要去收养搜刮民财的家臣。与其收养了想要搜刮民财的家臣,还不如收养几个喜欢偷盗东西的家臣。”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一个国家不应该将收敛钱财作为利益,而应该将培养仁义作为最终利益。做了国君还想着聚敛财货,这种情况的发生必然是有小人在诱导,假如国君将这些小人作为好人,把国家大事交给他们去处理,天灾人祸很可能就一齐降临了。这时虽有贤德的人相助,却也找不到挽救的办法了。所以,作为国家的君主,千万不能将收敛钱财作为最终利益,而应该把仁义作为国家的根本。
【解读】
这是《大学》中的最后一章,将其放在结尾,必然是要起到总结的作用。从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出,全章都在阐释“平天下在治其国”的道理,具体展开,包含以下几方面内容:第一,君子有絜矩之道;第二,民心最为重要,得到民心就能得国,失去民心就会失去君主地位;第三,君主的德行最为重要,品德是根本,钱财是末节;第四,作为君主来说,必须要选用贤德、仁爱的人,远离恶人;第五,在利与义的问题上,国家不能将利益作为根本,而应该将仁义作为根本。
所谓絜矩之道,和前一章所强调的“恕道”理论是一脉相承的。如果说“恕道”强调的重点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絜矩之道的重点就是强调以身作则,为百姓做示范。就像孔子对季康子所说的那样:“当政者的德行就好像一阵风,老百姓的德行就好比是草,风吹到草上,草必然会随风倾倒。”(《论语·颜渊》)
正所谓世道人心,上行下效。国风、民风是否淳朴,最关键的就是,国家提倡什么,君主是如何做的。在这期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有做好了示范,才能起到根本作用。所以,懂得当政治国的人,一定要懂得絜矩之道。
民心的重要性也有所凸显,当然,这一点古往今来都被统治者所重视。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纵观历史,很多统治者都是因为忽视民心,最终导致王朝的覆灭,最终百姓们也跟着受苦。
德行是儒学中反复强调的中心问题,也是为政者必须要做到的一点。本章为了更加清楚地阐述这个道理,将德与财进行对比,提出了“德本财末”的思想。尽管儒学所提倡的治国方略中也包含着“先富后教”(《论语·子路》)以及“有恒产者有恒心”(《孟子·滕文公上》)等强调经济基础的学说,但从总体来说,注重精神修养而轻视物质的聚敛,崇尚德行的修养而抑制敛财的做法仍然非常突出。
“德本财末”思想,强调修养德行是治国平天下的第一要务,这便牵涉到用人的问题。事实上,在用人这个问题上,德行仍然是第一位的。在选才用人时,即使一个人没有什么大的才能,但只要心胸宽广,有容人的度量,就可以对其委以重任。相反,即使一个人表现得很有才能,但他嫉贤妒能,心胸狭隘,终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样的人绝对不能任用。所以,这才有了《大学》中“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这就告诫我们,作为一国之君,必须要有识人才的本领。
本章中所讲述的“德本财末”的道理,其实是对“利”与“义”的关系的阐述。
为了将“利”与“义”的关系阐述得更加明白,《大学》里还提出了“生财有大道”的观点,也就是文章中所说的生产的人多,消费的人少,生产的人勤奋,消费的人节省的道理。从这一点来看,这一段话还是很富有经济学色彩的,浅显易懂而且不容置疑。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下面这两句话:“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以财发身”的人从来不会将财产看得太重,所以才会仗义疏财,用这样的方式修养自身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