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旧文,中元节,以此祭奠。
对于母亲,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看见母亲有一天悠闲过。一家六口人四季的衣服,都是母亲纺线织出来、又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全家人穿的鞋子,也是她一针一线纳出来的。母亲整天为一家人的生计辛勤劳作,却仍然有干不完的活,总是忙完一件事接着又忙另一件。在我记忆的无数个冬天里,常常睡到半夜醒来时,母亲还在那昏黄的油灯下纺线、纳鞋底。母亲不仅要做完所有的家务,还要到生产队挣工分,好多分些粮食。
母亲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女儿。看到别人家的女儿替母亲帮忙干活的时候,我母亲的眼睛总是充满着羡慕。尤其在她为家务、特别是针线活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会叹息:唉,要是有个闺女也能给我打个下手啊!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很是酸楚,大约十来岁时,我就学着做饭、纺线、试着缝补穿破了的衣服,这多少给了母亲一点安慰。
也是在我刚记事时,母亲经常说她头晕,我那时不知道四十几岁的母亲已经患上了脑血管病。母亲听人说,用从树上自己栽下来的蝉熬水喝能治这种病,她就找来这种蝉,我也帮母亲去找,找来熬水,可喝了不知道多少碗,母亲头晕的病也没见好转。
高考落榜后,我选择了参军。记得送我去乡里集结的那天下午,我背着背包走出小村,心想这一走就要三年见不到母亲了,于是忍不住回头再望了一眼。这一望,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喉头像堵了一团棉花,噎得我透不过气。母亲养我二十年,如今却离开了她。当我走出很远,再回头的时候,母亲还在村头的冷风里站着。
我入伍的时候是初冬。那天天不亮我们就从乡里集结坐上了开往部队的汽车。就在汽车将要开动的时候,我突然看见母亲正从汽车后面不远的地方赶来……
我第一次探家,母亲又惊又喜。她什么活儿也不做,就坐在我的身边,她怕自己一离开,儿子又会走掉。父亲后来告诉我:我离开家后,一到刮大风的夜里,窗户纸就常常被刮得哗哗地响,母亲就常常觉得是我在敲窗,她就一次次地从睡梦中披衣坐起来,对父亲说:“快去开门,三儿回来了。”父亲就一次次安慰她:睡吧,是风……
入伍十几年,我很少回家。即使回到家里,也很少坐下来陪母亲聊聊天。可是我哪里知道,母亲是多么渴望儿子能陪她聊会儿啊!
母亲也是奶奶的好儿媳。爷爷去世后,奶奶就在五个儿子家轮流吃饭。每当轮到我家,母亲总是想法做些好吃的,然后恭恭敬敬地端到奶奶面前。记得母亲69岁那年春天,不知父亲怎么弄了几条半大不小的鱼,正在街上的母亲知道后乐得不得了,她知道奶奶爱吃鱼,正苦于没处弄呢!母亲就高兴地回家为奶奶做鱼,谁知家里大门锁着,不见拿钥匙的父亲回来。眼看天就要晌午,因为春耕,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她就冒险从一墙之隔的大哥家翻墙回家。谁知翻到我家院子猪圈墙上后,竟一脚踏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医院拍片诊断为骨折。也就是这一跤,跌下了母亲生命的祸根。
母亲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终于可以下床了。可是好景不长,一次在院子里正走着,又一次头晕突然摔倒,导致第二次骨折。从这一次起,母亲躺在床上很难起来了。
母亲第一次摔倒后,我从离家只有一百公里的部队调到了三百多公里外。路途遥远,因此回家的次数更少了。那时我常想:自古忠孝难两全,就让我报效国家吧!
在母亲患病卧床的两年多时间里,我回家也就三四次,侍候母亲和为母亲治病的事,全是哥哥、嫂子、弟弟、弟媳们干的。我每次回家要归队的时候,母亲总是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拄一根木棍来到大门外,对我说:“我没事儿,你在部队好好干!”然后坐在大门外,目送我渐渐远去。
那年春节前夕,我突然意识到母亲生命的时光已经不多,下决心回家陪母亲过年,并告诉妻子这次可能是陪母亲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到家后,我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母亲。就在我和母亲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我看见母亲流了泪。母亲消瘦的面容、花白又凌乱的头发、微弱的声音,就这样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仍时时刺痛着我的心。在家的几天,母亲每顿只能吃很少的一点稀饭,神志也不很清,可是我仍然没有放下部队的工作为母亲治病。只有这一次我离家归队的时候,母亲没有送我到大门口——她连翻一翻身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在还差几天就到母亲73岁生日的那天上午就要下班时,我突然接到堂叔的电话:母亲病危!等我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我熟悉的院子在寒风中是那样的凄凉。睡着母亲的那张床被抬到了堂屋正中央。我扑到母亲床边,抓着她冰凉的手……
母亲这辈子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却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她操劳好了儿孙的事,自己却如秋风中的一片叶子,悄悄地离去了。
我多想亲手喂母亲一口水,多想再听母亲喊一声我的乳名……
我至亲至爱的母亲啊,请原谅儿子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