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呢?”
“跳舞去了。”电话里老爸还在嚼着饭,当时已是晚上八点。
“你怎么这么晚才吃,妈吃过没?”“她早就吃了,我在收拾晾晒的苞谷。”
若不是上月抽时间回家一趟,还不知老妈有了自己的事业。老爸也还算识趣,扛下活儿支持老妈不说,九点还准时开着小三轮去接她。母亲能放下手上的活,去跳跳舞,关心起自己来,真是比我挣了钱领了工资还开心。
母亲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人,在家排行老大,没上过学,不识得字,这是她一辈子的痛。每每家里读书人与她争长论短,她就特别敏感:你们都有文化,就我傻,你们都是对的,就我错。说到动情处,她就会红着眼圈,一把鼻涕一把泪。年少无知的我总认为母亲爱借题发挥,无中生有,不自然地就偏向父亲。
送我上学,当然要选择有文化的父亲,害怕母亲不识大体,不会说话,有损我的面子。连后来谈婚论嫁时,也因母亲与对方家人交流辞不达意而感到自卑。
曾经从没想过某天我们会一脉相连。
做了女人,做了母亲,才懂得母亲的坚韧,母亲的孤独,母亲的幸与不幸。
小学二年级,父亲就外出打工。父亲虽有知识,出去沿海闯荡多年,可他孤傲的个性,注定他只能勤勤恳恳做事,不能把他的文化转化为金钱。很久很久,父亲才会寄一点钱回家补贴家用,家里并未因父亲而改变,贫寒依旧。
父亲挣钱不给力,母亲在家是女人,也是男人。每到秋老虎到来之时,就要收割稻谷。在星星还眨着眼睛,月亮还不肯休息时,母亲就披着露水,拿着镰刀,走进稻田,弯着腰,低着头,与稻穗共舞。远远望去,分不清哪是母亲,哪是稻穗。
往往割完半亩地的稻子,天才发亮。待我做好饭,去地里唤她,她才很不情愿地回来,狼吞虎咽地吃些饭,又匆匆赶往地里。
割稻是手上的活,手灵活干得快,年轻力壮的妇女都可连续割四五小时不嫌累。收稻子最烦琐的是搬工具、运稻子。而最需要力气的莫过于搬半桶,这一般都是男人才干的活儿。父亲不在家,这事儿只能是母亲自个儿扛。她慢慢把半桶移到阶沿,叫我扶住,她再跳到阶下院坝,反过双手扶起半桶两边,弓着背顶住半桶上边沿,慢慢起身,向田里走去。百多斤的木制半桶把母亲罩着,只剩下赤裸的双脚在移动,那时就已感到母亲的千辛万难。
那个会绣出好看梅花,活泼喜鹊的母亲从此放下针线,与田野与玉米与稻子与蔬菜作伴。几十年如一日,她也由一个爱穿衣戴花烫头的年轻少妇,熬成了一个挑抬背扛样样在行的女汉子。
我的学费,我的生活费,都是她肩挑背磨,挣得的。
父亲在我上初二后才真正回到家,可这时的母亲已不是那个为了生活而哭泣的母亲。她除了应时的农事,还会去帮工赚钱,哪里修房子了,哪砖厂忙不过来了,哪里能干活挣钱,哪里就有母亲的身影。
父亲干活慢,母亲嫌弃。父亲抽烟,母亲恼火。父亲喝酒,母亲怄气。过去,母亲就是怄气包,我总认为她是没事找事。
父亲没啥斗志,总是以无为来治家,随遇而安。母亲却有操不完的心,两孩子的学费哪来,人情客往怎么办,还有年迈的老人需要俸养。母亲每天有念不完的经,说到难过处,就会哭,埋怨自己命不好。而我巴不得快快上学,不要听她的唠叨。今天,自己要面对孩子上学一系列问题时,才恍然,这不就是昨日重现吗?
母亲总算熬过了那些我无法形容的苦,弟弟也不在经济方面让她担忧了,她终肯卸下重担,干点属于自己的事,又怎能不感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