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直在乡下生活,一直都能自理,一辈子心灵手巧,年轻时村里也算个能人,经常有村民遇事请上到自己家里给蒸面塑,剪纸啥的,一干就是两三天,也有找去我家给剪的。
母亲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么就是剪纸,剪得满炕满地都是,乐此不疲。要么拿土泥或一小块面捏面人。
曾经有一次市文化局有人到家里和母亲商量负责纳鞋垫去香港交易,母亲因年龄和身体原因婉言谢绝了。
其实母亲一生淡泊名利,无欲无求,虽说没文化但心胸非常宽广,从没有与任何人红过脸,性格也很随和,友善。
母亲这些仅是自己的爱好而已,但她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充当了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播者,践行者。我们姐妹几个都知道母亲能捏会剪,习以为常,但都没用心和母亲学习过,只是大概瞅一下母亲的作品而已,这门独持技艺也没传承下来。
母亲80多岁时身体还算硬朗,眼不怎么花,但手指已不太灵活了,她一生闲不住,还总是自己用旧布白面糊糊做鞋垫坯,自己剪出许许多多花样来,再一针一针密密地用心地纳出成品鞋垫来给我们。
我每周六或日总要坐车回村里探望母亲,很多次都是一进门刚坐下母亲就塞给我拿塑料袋装着的一双鞋垫,总是会说上一句“你也不会纳,整天又忙,趁我还能了,拿回去垫吧,舒服”。
我总是不屑地胡乱扔进包里,一句话也没有,刚开始还有点感恩,到后来就认为理所应当了。因为我家六个孩子母亲都要给的,况且这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无所谓,所以每次拿回来我看都不看就直接扔在某个地方了。
直到母亲去世我在家里寻找母亲遗物时这些母亲送给我的鞋垫才重见天日,我翻箱倒柜找了一通,一下子我怔住了,惊呆了。
怎么这么多啊,足足有一百多双,有我的,有老公的,有孩子的,看得我眼花缭乱。我眼里顿时噙满泪水,这哪是鞋垫,分明是母亲满满的爱呀,虽说鞋垫每个孩子都给,但这百十来双我想给我应该是最多了吧,平时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呀,泪水一下子倾泻下来。
我把这些鞋垫一双一双铺展开来,一米八的床上摆得满满的,挤挤的,我绕着床边,伸长脖子,仔细端详。
那存在于没交化的母亲大脑中勾勒出的原生态的极具生活气息的图案实在太丰富了:有猴子摘桃,鸳鸯戏水,龙凤呈祥,孔雀开屏,年年有魚,梅花和鹿,金蛇盘兔,丫环石榴,纯动物的,纯花草的,纯鸟类的......没有一双是重复的,颜色之绚丽,搭配之和谐,针线之细密,构图之精美,很难想象是出自80多岁,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的母亲之手。
我一遍遍抚摸着,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的音容笑貌,任簌簌的泪水打湿鞋垫,我随手拿起一双捂在胸口,胸口阵阵作痛,仍能依稀感觉到母亲残存的体温,我泣不成声,痛哭道:“妈妈,女儿想你啦,你在天堂好吗?”
无法想象,这么多鞋垫得花母亲多少心血呀!“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都说“天下父母向小的”,初读不知话中意,再读已是话中人,我是家中老小,妈妈把特别的爱给了特别的我。
由于受家人的宠爱,骄惯,我经常向家人发脾气,父母也一样。有时会与母亲顶撞,急不择言,态度很倔犟,强硬。母亲性格温和,没有因此而生过我的气,但事后我想母亲内心肯定是不舒服的,也没怎么和母亲道过歉,而母亲依然会坦然微笑着看着我。
圣人孔子曾说过“色难”,就是对父母的孝顺能做到顺很难,对父母保持适宜的态度很不容易,而这恰恰是孝顺的最高境界。我自愧自己没做好,甚至差得很远,想到这里,泪水禁不住再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滚过了我的脸颊。
孩子一旁边安慰我边说:“姥娘纳的鞋垫真好看!和艺术品一样,咱们别用,留着做纪念吧。”是呀,怎敢亵渎这无言的,深沉的,无私而伟大的母爱。
我马上给每双鞋垫都拍了照,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双对折起来都装在一个大衣物袋里摸平压展收藏好。鞋垫在,母亲在,母爱在!
我们总认为来日方长,不珍惜身边的每个人,不珍惜身边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对父母,总认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顺理成章,天经地义。!总认为父母身体康健,会永远陪伴我们。
殊不知阴阳两隔只是眨眼之间,母亲是瞬间离开我们的,我亲眼目睹了母亲临终那个永生难忘的时刻,面态安详,驾鹤西去。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母亲去世二年多了,每每怀恋之时,我还是日不茶思,夜不能寐,神情恍惚,思绪不定。
惦念心切,我都会拿出鞋垫来摸一摸看一看,睹物思人,它如同圣物一样,抚慰我孤寂伤感的心灵,唤醒我温暖美好的回忆。
愿母亲泉下有知,永远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