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两硬句,君臣俩硬人(上)
《随园诗话》卷一原文:
“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子陵语也。“崇山幽都何可偶,黄钺一下无处所。”光武语也。两人同学,故言语相同,皆七古中硬句。
还是老习惯,先介绍人物。阅读《随园诗话》,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文中所涉及的人物是谁?有人觉得,我是来看诗话的,看看袁枚怎样评价解说其诗文就行了,不知道其人无所谓。此说似乎有点道理,但实际上还是偷懒了。读《随园诗话》,应该知道文章所涉之人。因为,知其人,知其时,知其行,方可知其言。知其言后再读袁枚之评说,才可解袁枚评说精妙之理,能击节赞叹;亦可晓袁枚记述错讹之误,不以讹传讹。此为题外话,打住。
子陵是谁?不怕读者笑话,咋一看,我以为是杜甫呢。杜甫,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古文中有称其“杜子美”的,也有称其“杜少陵”的,于是,脑子里就跳出杜甫来了。后来一看与刘秀同学,当然就知道此话不是杜工部说的了。
子陵者,东汉著名隐者严光也。严光,字子陵,本姓庄,因避汉明帝刘庄的名讳,《后汉书》上便将他的姓改作“严”了。严光是两汉之际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少小时就聪明好学。十多岁时,就精通《诗》、《书》,在家乡一带颇有些名气,与别人论辩中,逻辑缜密而奇诡多怪,不同凡响。稍长之后,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为了结识良师益友,他来到当时人才荟萃的全国最高学府——京师长安的太学读书。
京师太学的太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在严光的太学同学中有个叫刘秀的人,来自南阳,豪强地主家庭出身。他见严光才思敏捷,谈吐不凡,志趣相投,遂成挚友。年轻的严光经常与刘秀等人在一起谈诗书,谈人生,谈社会,谈理想。但此时,西汉王朝统治已十分腐朽,各种社会矛盾尖锐,已是日薄西山。外戚王莽趁机代汉而建立了“新”政权。王莽代汉,引起了一些人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是篡汉,发誓不与王莽合作,对王莽给予的高官厚禄也坚辞不受。当西汉末绿林、赤眉军大起义爆发以后,其中不少人出于各种原因加入了反对王莽的武装斗争,成为起义军中的关键人物。而严光静观时世,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壮志难酬,京都长安已非久留之地,便告别长安,踏上了东归之路。
建武元年(25年),刘秀建立东汉,严光立即隐名换姓,隐居在桐庐富春江畔,每日垂钓,后此地为桐庐严子陵钓台。刘秀思贤念旧,凭记忆让人绘制了严光的相貌图在全国查访。齐国(注:东汉的齐国,封地在今山东一带,国都临淄。严光所在的浙江并不属于齐国。《后汉书》成书于南北朝时期,严光所在的浙江一带在此时期属于南朝齐国。所以在严光传里才有“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之说)报称有一男子披着羊裘在泽中垂钓,刘秀觉得那就是严光,即遣使备置安车、玄纁,三聘而始至京都洛阳。
东汉重臣大司徒侯霸(侯霸(?—37年),字君房,河南郡密县(今河南新密东南)人 ,东汉初年官员。汉成帝时任太子舍人。王莽时任随县县宰,后因剿匪有功,升任执法刺奸。后又升任淮平郡太守。光武帝时任尚书令,后任大司徒,深得光武帝的信赖器重,对东汉初年的政权建设多有建树。建武十三年(37年),侯霸因病去世。)与严光是老相识,严光刚刚住下,便派人送信给严光。送信的人对严光说:“侯公听说先生到了,想立刻就来拜访,碍于朝廷的有关制度不太方便,所以白天不能前来。想着能在天黑后,亲自来看望你,一起聊聊。”严光没有接这个话茬,将书简扔给送信的人。口授一信:“君房先生:官位到了三公,很好。怀着仁心辅助仁义之主,天下人都高兴,溜须拍马看皇上脸色办事,你的脖子会断。”侯霸收信看过,封好后上奏刘秀。刘秀笑着说:“这狂家伙还是老样子。”当天就亲自来到严光居住的馆舍,严光装睡不起床,刘秀也不点破,直接就进了他的卧室,摸着严光的肚子说:“唉呀!子陵啊,就不能相帮做点事吗?”严光只是睡着不讲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又看了刘秀好一会,说:“过去唐尧那样有显著品德的人,巢父、许由听了唐尧要给他们授官职都要去洗耳朵(言下之意,脏了他们的耳朵)。读书人本各有志,何以要强迫人家做官呢?”刘秀说:“子陵,我竟然不能说服你啊?”只得上车,叹息着离开了。
后来,刘秀又请严光到宫里去,谈说过去的交往旧事,两人在一起相处好多天。一次,刘秀随意地问严光:“我比过去怎么样?”严光回答说:“陛下比过去稍稍有点胖了。”说完话便睡在一起。严光睡熟了把脚压在刘秀的肚子上。第二天,太史奏告,有客星冲犯了帝座,很厉害。刘秀笑着说:“我的老朋友严子陵与我睡在一起罢了。”后授谏议大夫,严光不肯屈意接受,于是归隐富春山耕读垂钓,后人把他垂钓的地方命名为严陵濑。
建武十七年(41年),朝廷再次征召他,严光仍不就。严光八十岁时,在家中去世。刘秀倍感哀伤,诏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安葬,墓在陈山(客星山)。范仲淹撰《严先生祠堂记》,有“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赞语,使严光以高风亮节闻名天下。
附:南宋·范晔《后汉书》卷八十三逸民列传第七十三
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余姚人也。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
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使人因谓光曰:“公闻先生至,区区欲即诣造。迫于典司,是以不获。愿因日暮,自屈语言。”光不答,乃投札与之,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霸得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建武十七年,复特征,不至。年八十,终于家。帝伤惜之,诏下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
附:“唐尧著德,巢父洗耳”的传说。
帝尧请许由代他治理天下,许由不接受。帝尧又派人去请,让许由帮他治国,担任九州牧。然而,许由还是不干。不干也罢,居然认为帝尧和大臣的那些话污染了他的耳朵,跑出山洞,来到颖水河边清洗自己的耳朵。
许由到河边来洗耳朵,正碰见巢父牵着牛犊饮水。巢父问他干啥?他便将帝尧要自己当大王、当九州牧的苦诉说了一番。或许,他这样诉说是想得到巢父的同情,最好能宽慰他几句。不料,巢父听了,不仅没有同情他,还不屑地说:“假如你一直住在深山高崖,谁能看见你?帝尧肯定也找不到你。你到处游荡,换取名声,现在却来洗耳朵,别故作清高了!”他数落过许由之后,牵了牛回头就走。许由纳闷,问他,怎么不让牛喝水了?巢父头也不回地说:“不饮了,我真怕你洗过耳朵的水脏了我这牛犊的嘴!”说着,巢父牵着牛犊去上游饮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