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长顾】陆离
顾昀南巡归来,这一日到了苏州。正是秋天临至,天气渐凉,白日里蒸腾的暑气入夜后也消隐无踪,顾大帅为图省事,直接让车马就地扎营,自己在帅帐里躲清静。
他将误入营帐的一只萤火虫轻轻拢在掌心,看着那浅绿的荧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一会儿,才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日是长庚的生辰。虽然家书前几日前已经发出,今日应该已经送到了太始皇帝的手上。但不能亲自陪在他身边,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
他准备出去散散心,却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愣了个彻底。
不是,这是哪儿,我怕不是在做梦吧?英明神武的顾大帅第一次怀疑自己掀帘子的方式出了问题,刚刚准备退回去,却发现帐子不见了。
他从风和景明的江南水乡直接跑到了八月即飞雪的塞北边疆,足足隔了几千里地。
饶是见多识广的主帅也禁不住怀疑了一下人生。
他在烈如凛冬的风雪里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北疆小镇的几户人家。顾昀摸了一下腰间的荷包,果断决定找个客栈。
付钱的时候他随意地扫视了一下店中形形色色的来往宾客,却在楼梯上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长庚?
顾昀直觉若今天这诡异的变故事出有因,大概就跟长庚脱不开关系,于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那是十几岁的长庚,还是一个倔强又早慧的孩子,未曾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离愁别恨和暗流涌动的朝堂斗争,只有对他小义父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拼命急着长大的决心。
还有无人知晓的,沉疴顽疾一般的乌尔骨。
明知长庚有同伴,顾昀依旧放不下心。幸运的是,他的房间恰好就在那孩子的隔壁。
看起来了然那秃驴终于大方了一次,订了三个房间,旁边的房里只有长庚一人。顾昀对于出尘的高僧依旧嫌弃,竖着耳朵听隔壁传来的声音,做贼似的。
夜班时分,那边传来了压抑而急促的、像是走投无路的小兽一般,拼命藏起来的哽咽。
顾昀心下一惊,再没犹豫,一个飞身跃出了窗子,轻手轻脚地迅速翻进了隔壁,连窗上纱幔都未曾触动。
他灵巧而无声地落地,恰巧看见蜷缩在床脚,瞪着一双空洞而通红眼眸的少年。
……重瞳,顾昀抿紧了嘴唇,像一阵清风一般试探着凑近长庚。
少年的瞳孔放出骇人的光亮,瞬间纵身向他扑来。 顾昀闪身一躲,抬手便按住了少年骨肉未丰的肩膀。少年正是开始抽条的年纪,柳枝一般的身体修长却瘦削,三下两下便被他制住。
他当即轻喝一声:“长庚,看看我!”
神志不太清醒的少年听话的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扇了一下,张口便咬在了顾昀的肩颈处。
“嘶……”猝不及防的顾大帅半是无奈的倒吸一口冷气,莫名想起了几年后同样张嘴就啃的那位,心道真是狗崽子属性,简直觉得小臂也隐隐作痛起来。
细细的血线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流了下来,在雪白的襟口上浸出几朵鲜红的花。顾昀并不以为意,只是伸出手去,轻轻地拂过少年乌黑柔软的长发。
然后他低下头,抱住那个一直在发抖的人,亲了亲他带着冷汗的额头。
“长庚,别怕。我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
或许十年前他就该这么做了。
怀里的少年狠狠一颤,一瞬间松了口,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打湿了顾昀带血的前襟。
长庚一头扎进他怀里。
这大概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美梦,长庚想,不然他怎么能得偿所愿,在生辰这天看到远在西北的顾昀呢,更别提这样靠在他怀里。总不能是今天许的愿望各外有效力吧?
“义父……”终于清醒过来的长庚从惊喜中脱离,想起方才乌尔骨发作的情形,心中陡然一惊。
他看着顾昀平静的脸色和肩颈处血迹未干的齿印,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远在西北的那个顾昀,虽然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但这个顾昀身上有种更加安和厚重的气息,内敛而凛冽,但他的眼神却很温柔,带着无言的心痛和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唯独没有同情。
他还是知道了,长庚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其实不用这么着急长大,你会追上我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昀拍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推开窗户让秋日清凉的风灌进来,“你一直都做的足够好,比我强多了。”
“义父,我……”长庚问到一半,忽然觉得这些问题哪个都不太合适。
他想问,我们后来怎么样了,世道安定吗,你成家了吗,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吗?
可他说不出口,哪怕是当着这个顾昀。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床边的安定候像是洞明一切般回头看着他笑。
“天机不可泄露,但我不曾真正离开过你。”
黎明的光打在他俊秀的脸上,太阳就要出来了。
长庚站在散落的一地天光里,弯起眉眼,攥紧了手掌。
不过,就算顾昀那么说了,他还是要急着长大,好……赶去他的身边。
太始皇帝拆开顾大帅在生辰之日寄到的家信,发现当中夹着两片火红的枫叶,一看就算精心挑选的,半点瑕疵也无。顾某人难得絮絮叨叨,活像沈易的老妈子属性上了身,先是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番南下的见闻,表达了长庚生辰未至京师的歉意,最后极致风雅地在枫叶上写下一句“生辰快乐,心悦汝,吾之幸事。”
长庚抚过那两行小楷,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忽然一阵推门的轻响引得他猛然回头。而后他站在侯府的书房里,与侯府的男主人面面相觑,双双愣住。
太始皇帝看着顾大帅一身轻裘的装扮,硬生生将一句习惯性的“子熹”堵回了喉咙口。
因为那大概是十年前的顾子熹,时至今日,玄铁营的轻甲早就不是这个样式了!
那边的顾大帅就更加震惊了,他不过巡营归来,一掀帐帘,莫名其妙就回到了侯府。而且安定候府完全不是他出门时候那个能传出奇诡传说的鬼样子,不仅生机勃勃,甚至还有秋海棠的花瓣随风飘落在他肩上。
书房里站着的这个年轻人,眉眼是如此的眼熟,可那份游刃有余的安然气度,却几乎让他不敢认了。
“义父。”比起顾昀,显然更好了解情况的长庚笑着开了口,“看来生辰之日的愿望确实更受神明的偏爱。”
“长庚,”顾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半晌,这才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
“按照义父的时间,大约是十年之后。”
“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长庚略一沉吟,轻声答道:“喜乐安康,故人无恙。”
“大梁呢,”顾昀问出口就把自己逗乐了,“大概是天机不可说?”
“不全是。”长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展颜笑了起来。
良久,顾昀轻轻地弯起眼睛,走上前去揉了揉如今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年轻人依旧柔软的发顶。
“长庚,你长大了。”
秋夜晴朗而温凉,枫叶满地,已红于二月花。
这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长庚已经摆好了新茶,有一人带着未干的露水推开了侯府的大门。安定候在迈进院子的一瞬间便温柔了眼神,在满园茶香里将自家爱人抱了个满怀。
长庚一眼就看见了顾大帅肩颈处刚刚结痂的齿印,略略思考便大概通晓了来由。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几乎虔诚地凑上去轻吻一下:“一路舟车劳顿,还疼吗?”
“不疼,毕竟是自家养的小狗崽,啃两口就啃两口,不碍事。”顾昀笑着亲了亲他的耳根,“你也见到十年前的我了?”
“嗯,”长庚在他肩上蹭了蹭,“义父一点也没变,一直都那么英明神武。”
“你还真是越来越嘴甜啊,都跟我说什么了?”顾昀拍拍他的脑袋,问道。
“你问我大梁怎么样了,”长庚笑开,“我说……”
“你说?”
“我说啊……山河依旧,四海清平。”
“我肯定还说了别的。”顾昀接住一朵落花,顺手别在长庚耳后。
“子熹你真是料事如神,”太始皇帝用鼻尖碰了碰小义父的脸颊,“不如猜猜看?”
“比如说,你长成了我最希望看到的样子,光风霁月,不负韶光。”
“真的?”
顾昀看着那双闪着碎光的眸子,抬手按住那人的后颈,在清晨的风露与茶香里吻他:“当然是真的。”
END
吼吼,早想这么干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