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棵多么高大参天的树哇!曾经。
在这个名叫纺织工业部的老旧小区里,最高六层的小楼也要比它矮上一截。
我曾望着这棵树出神,并生出无比的赞叹和惊诧。请不要怀疑一个都市长大的孩子对大自然的见识短浅,虽然在旅游景点的热带雨林里也见过更大更高更粗壮的树。但是如果说和我生活产生交集的,就只有它了。
每当夏天的时候,整个天空都响满知了的叫声,树影下的阴凉也总聚着三五老者,挥着扇子兀自闲聊。
秋天的时候它又把路面铺成花花绿绿的颜色,走在上面总是伴着苏苏沙沙的声音。
如果你也是一个北方的男孩儿,那么没有理由没有玩儿过拔根儿这种专属于秋天的游戏,这种单纯比赛谁的树叶茎部更加坚韧的简单游戏,被塞满了男孩儿们的裤兜和鞋底儿,他们甚至用各种自制的古怪药水浸泡,或者遵从着某种富有仪式感的奇怪步骤,那么认真、笃定和执着。
于是,整个秋天都落满了大树的宝藏,那些乐此不疲蹲在地上的时光真的是慵懒而漫长。
有一年我看见戴着安全帽的人,乘着电动的升降梯,拿着电锯在它身上锯来锯去。那时候我还以为每年都会有这么一遭事情,然后我想到它夏天时繁盛茂密的样子,内心不免嗔怪自己的观察力竟然如此迟钝。
好吧,今年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它是怎样从这样光秃秃一下子长起来的。结果那年的蝉声少了一半,落叶也没有铺满,幸好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玩拔根儿的小屁孩儿了,否则我该会有多么失落呀。
我一直在心底默默给它加油,可是直到我升了高中,不再住这个小区,它也还是那样半吊子似的稀稀疏疏,不复往日峥嵘。
当曾经缓慢的时间随着学业和工作变得臃肿而快速,当我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在事情里旋转不停,一晃竟是数年世事匆忙。
我再次骑车回来的时候,却只见一个切面整齐高不过脚踝的树桩。我曾经的那些真心实意为它的加油,现在都像笑话一样打了水漂。
我内心交杂着愤怒和伤感,却无可奈何。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应该向谁发火,找谁申诉。是的,当树枝伸向屋窗,当树叶挡住阳光,他的每一寸成长就都蔓延到了死神的方向。当自然的事物走进人类的城市,就只能低眉顺目的沿街乞讨,并且百依百顺的挨着所有苛责的意见和目光。
那些曾经乘凉的老人,如今都相继去世了,玩儿过它秋叶的孩子,也被忙碌牵向了四面八方。还有人记得你吗?还有你的夏天和秋天。
今天我又来到你的身旁,触景生情。我甚至自私的想,为什么要留这么一个树桩引我追思,而不是彻底铲平让我遗忘。恍然间我突然想到一种说法,一棵树长得有多高,它的根也会扎向地层多深。
原来你的根,一直都在呀!
就算他们伤害你,砍倒你,但是你还是一直都在呀!
就算野蛮的电锯用杀死你的手段,也没能彻底抹除你的存在呀!
我的心更加纠结,更加忧伤,至少让我为你哀悼,用短暂的一生记得你,并给你写一篇不长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