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候车室人少空气微凉,车站广场飘零的雨丝萧条。从取票机刷出的长方形硬质车票,写着今晚从小县城到西安是八个小时的车程。候车室里每次广播完火车到站的声音后,都会经历一次地震般的振动,就像陕北夏天里闪电过后的雷声震耳欲聋。
县城车站的站台陈旧,车轨骚臭。绿皮慢火车顶着两盏昏黄的车灯,慢慢地冲破雨雾缓缓驶入站台,这缓慢的节奏仿佛也放慢了火车进站鸣笛的声音,这低沉厚重的汽笛声似乎要拉开帷幕一样厚重漆黑的夜色,就像张继笔下寒山寺里的夜半钟声,一声一声传到深夜熟睡人的耳畔。火车慢悠悠的驶过身边,拉着箱子的妇女首先开始动起来,她跟着车的方向快步移动,忽然间好像带动了身边的人们,有人抱着孩子拉着四轮的箱子也奔跑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从我身边经过,好像一波一波潮水把我淹没,这时候的时间和火车一样,人们追赶从身边滑过的车厢,好像追赶时间的脚步,生怕被这趟午夜的慢火车遗忘。七号车厢001中铺,我穿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复杂难辨的脚臭味,终于把身体紧挨到这个床铺之上,八个小时的车程足够我慢慢享受一个人的美妙时光。
火车开动时铁轮和铁轨的对抗,让车厢间歇性的颠簸,我在睡与醒之间昏昏沉沉。火车过道的车门随着颠簸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在这夜里穿透力格外强。这熟悉的声音像极了母亲挑水时铁钩和水桶摩擦的声音,挑水的山沟深,黎明的夜色浓,母亲走在前面,我打着手电跟在后面睡眼朦胧,安静沟里吱嘎声不停的在耳边回荡。凌晨三点的此刻,在这火车车厢的连接处,还是有女人在这里吞云吐雾,玻璃窗映出一张憔悴的脸,干草一样的头发罩在头顶,让漂浮的烟丝都有了不一样的压抑。我睡觉需要安静的环境,这样的颠簸和噪音足以将我仅存的睡意五马分尸。
这里是陕西边陲的小县城,它的小是我用十年青春丈量出来的印象,我生命为数不多的三分之一时间,都在这座高原油区横冲直撞。定边县在陕甘宁三省的交界地带,有句有名的顺口溜说:“鸡叫一声听三省”,就是对它的小最形象的概括。假如从太空之上俯瞰,这里贫瘠犹如无人区,但就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压裂出的黑色金子占到共和国石油的十分之一以上。火车窗外的山是剪影的轮廓,连绵起伏的黑色忽然映出一座高台,那应该是烽火台屹立在夜色里。工作时顺着山里的小路盘旋,时常就有山顶的烽火台跃然立于眼前,这些伫立在明长城遗址上的烽火台,风萧萧雨寒寒,在光阴之剑下未坍塌破败,是不是早就浸入了将士的军魂。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饥饮匈奴血,是这种豪迈气魄根植在这土台之上,才让有些有灵性的烽火台千年不倒。有一次在暴风雨来临前看到黑云滚滚的天边边,往日的那一排排烽火台,分明在呼啸的冷风下声音呜咽,那是羌笛的声音,是万马奔腾,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飞魂。
车厢外缓缓滑过的路灯,让此时的风景富有意境,这个意境与我今天晚上单曲循环的吴奇隆一路顺风有关:“那天我送你送在最后/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就让这首歌陪我度过今夜,让我坐着这辆慢火车驶向下一站黑夜。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