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蚌精献玉珠
杨枫道出府中有妖,薛府上下人人面露惧色。丫鬟们吓得聚在薛夫人身旁,家丁奴仆也是双腿打颤。薛老爷焦急地说:“还请上仙施展神通,还我薛家一个安宁。”
尹明理起身问道:“杨兄,当真有妖?”
杨枫点点头,说:“花园池塘。”
尹明理探出神识,回头笃定地看着明义,说:“果然,它潜得倒是够深。”
薛公子神色慌张,上前言讲:“怎么可能,我府中一向太平无事,怎会闹出妖魔邪祟。上仙虽为小生救命恩人,但也不可信口妄言。再者说,内府私园,多有不便,还请上仙斟酌。”
杨枫冷笑,当年身为县令时的断案习惯不禁冒出,说道:“观你神情闪烁,言语支吾,想必你早已知晓,莫不是要袒护那女妖。”
薛老爷听到此处,看着自己儿子慌乱的眼神,再回想这两三年来儿子的反常行为,心已凉了半截。难道真是家有不幸,这不肖子被妖精迷了心窍。薛员外长叹一声,怒斥薛公子:“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敢与妖精私通,待此事落定,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薛夫人心疼儿子,上前劝道:“老爷息怒,儿子纵有万般不对,也是受那妖精蛊惑。还请上仙快快做法降妖吧,只要能救得了我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薛员外也连连点头称是,杨枫则摆了摆手,招呼众人鱼贯而出,前往后院内宅。
早在薛家建府之前,此地便有一眼温泉。在兴建府邸时才发现土石之下还藏着一汪清澈,之后薛家便把它当做吃水之用。薛员外经商有道,忙碌了半生才置下这一片家业,他自然要精雕细琢。待宅邸花园建成之时,他感觉偌大一个花园过于空旷,便命人挖出了一个池塘,引出一股泉水注入其中。从此薛府的花园在本地出了名,无论冬夏这里总是一片生机,即便岁寒隆冬之际,来到此园中也让人感到一阵阵的舒心。
碎碎的雪花犹如珍珠细粉一般撒向地面,薛府花园的池塘冒着徐徐热息。园内春意盎然,与院墙之外的银装大地泾渭分明。杨枫三人在前,薛家老两口和小公子在后,众人进入花园。
薛员外担心家丑外扬,吩咐家丁奴仆丫鬟婆子,一律不得进园。可是没有一个老老实实在外等候的,不是扒着门缝向内观瞧,就是探着脑袋从廊窗向里偷看。能亲眼见到降妖除魔,对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一辈子许是就这一次。
池塘中的妖物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怎奈它逃无可逃离不得水,便一动不动地藏在池底石缝之中。杨枫盯着水面,平静的小池塘逐渐躁动起来,水面无风自动,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形成了一个深可见底的漩涡。在漩涡的中心已无池水,一尾通体金黄的鲤鱼显露在人前,在黑褐色的淤泥中显得那么无助。
看似无害的小鱼,突然一个跃挺弹至半空,一道带着妖力的水柱从鱼口喷出,破空声响直奔杨枫面门而去。杨枫伸出一指,那水柱戛然而止,聚成了一个水球。杨枫引出一道真气融进水球之中,湛蓝的真气像是有一条小龙在内翻腾,带有真气的水球在星光、月光、火光的照耀下甚是美妙。杨枫弹指,水球徒然激射,砸在金鳞鲤鱼身上,将它砸了个天旋地转。
金鳞鲤鱼身上流光一闪,以妖力凝结出幻影,一位曼妙的少女坐在漩涡池底之中。少女身穿金黄纱衣,头戴珍珠玉钗,腰身盈盈可握,小臂如藕,玉指如葱。她双眼嗔怒,盯着杨枫口吐香兰:“好个修真正道,不将他族赶尽杀绝,誓不罢休啊。”
明义开口喝道:“大胆妖孽,祸害人间罪有应得,今日道爷就毙了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便杀。”少女冷眼瞧着明义,而后对着薛公子凄然一笑,“我这般待你,不曾想你竟引人害我。薛郎啊薛郎,你好狠的心。”
薛公子满肚子话说不出,想要上前解释,可二老就在身边,他也不敢造次,只能望着少女不住地摇头。
杨枫祭出破日悬在池塘之上,纯正的仙威笼罩在少女周身。这仙威与真元力有着天壤之别,压的少女伏在地上动不得半分。尹明理兄弟二人也大感意外,不过是一尾结丹中期的鱼妖,还不至于动用神兵仙器吧。
杨枫凝望着少女,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现出真身么,撤了你的障眼之法吧。”
少女闻听此言后娇躯一颤,默默低下头来,身子慢慢地化为透明。妖身也不再是那一尾金鳞鲤鱼,而是化作一条白鳍金龙盘于池底。
薛夫人看到金龙之后直接吓晕过去,薛老爷颤颤巍巍地抚着夫人,不住地往后退着。尹明理和明义也是吃了一惊,龙族本就是妖中尊贵,金龙更是神兽。想不到这偏野之地竟有金龙现世,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方才少女引动水诀发起攻击时,杨枫已感到了丝丝龙气,现在见她现出真身,心中释怀果不其然。金龙为上等神兽,即便在羽化界也是顶级存在。不过这白鳍金鳞则属于变异的一类,变异神兽品阶参差不齐,其中多数仅是下等神兽。
金龙盘曲在淤泥上,龙躯痛苦地颤抖着。她侧着头看向薛公子,一滴眼泪缓缓地落下。薛公子呆若木鸡地看着池底,想到那就是与他朝夕相伴的少女,心中不由得一阵悸痛。一龙一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跪到杨枫面前。
薛公子苦苦哀求:“上仙手下留情,莫要伤她性命。珠儿她从未害过人,我与珠儿也从未有过苟且之事,我二人平日里只是共讨书画文章,还望上仙饶她一命吧。”说完后,他低下头许久未动,没有胆量去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也不忍心回头去看金龙的残喘。
杨枫将破日的仙威收敛起来,问向金龙:“我虽不知你二人有何干系,但薛府公子身上的妖气入骨无疑,这分明就是害人之行。你可有话讲?”
没了仙威的震慑,金龙好转过来。她也化作少女跪在杨枫面前,将始末娓娓道来。
这白鳍金龙生在南海,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南海龙王,母亲却是一位蚌精侍女。龙王并不在意那一次露水夫妻,不过是酒后乱性所为,没有多少时日他就将此事置于脑后了。时隔一年,那蚌精侍女为龙王献上了一颗晶莹的珍珠。龙王将珍珠拿在手心时,珍珠裂开窜出了一条白鳍金龙。蚌精将真相说出,龙王这才想起。身为龙王百子千孙,不在乎认下这个庶出的女儿,为其起名——玉珠。
龙后知晓此事,虽心中恼怒,可木已成舟也说不得其他,但从此开始处处为难蚌精和玉珠。玉珠的母亲只是一名卑贱的侍女,她的死活龙王根本不放在心上。于是不到三年光景,龙后就命手下取了蚌精的内丹,泯了蚌精的真灵,肉身投喂给了鲨群。龙王念在玉珠血脉的情分上,对她还算关爱。但其他龙子龙孙从不正眼瞧她,认为她不过是名为小公主,实则小杂种。
玉珠十岁那年,龙后假意施以疼爱,叫玉珠来到自己的住处,说是要将玉珠视为己出一般。可是还未住得半月,龙后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大发雷霆,一脚踢在玉珠身上,将她撞向珊瑚屏风。龙后又向龙王告状,南海龙王看到珊瑚屏风碎得满地,心中不由怒火中烧。这屏风是东海龙王相赠,他又赐予龙后的。龙王一言未发拂袖而去,从此对玉珠少了些关爱,多了份嫌恶。而玉珠也失去了唯一拿她当做亲人的父亲,终日躲在闺房之内,生怕再惹恼了龙后。
此事未息,龙太子又假借探望之名,来到玉珠房间,对其动手动脚欲行轻薄。玉珠拼死逃出,来到龙王寝宫大呼救命。可最终被龙后反诬,说是玉珠生性风流,勾引太子欲做不伦之事。先后两次惹出祸端,南海龙王再也忍无可忍,下令将玉珠驱逐出南海,命海族妖兵押解着她前往西北荒蛮之地。
龙女玉珠,在这眼温泉中一住便是百年,渐渐长大的她多少明白了一些事情。在最初的几年里,感到悲伤的时候她都会想到母亲,她绝不相信母亲是出了意外,被闲散海妖所杀。日月穿梭,星辰起落。玉珠学会了欺骗自己享受孤独,只是偶尔会偷偷地在心中落泪,即便没有旁人她也不愿将眼泪流出来。
玉珠想念母亲,纵然印象模糊,她还是想念母亲温暖的怀抱;玉珠怨恨父亲,既然生她养她,却不信她,仅凭龙后一面之辞就让自己凄苦终生;对于龙后与龙太子,玉珠只有不屑,身为南海主母却毫无容人之心,贵为太子竟不顾伦常。经过这百年的时间,玉珠的心境也由孩提变成了少女,她的心变冷了,她的意变坚了。直到薛府建成后,遇到薛公子的那一刻,冰山化了。
薛公子自幼饱读诗书,书卷之气甚浓,白袜云履青衫折扇,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儒雅之风。那一年,薛公子十四岁。正在后花园里品茶吟诗的薛公子,看到一尾金鲤在池塘中来回游弋。他满眼欢喜,高兴地说:“好一尾金鳞鲤鱼,你也喜欢我的诗么?”话音刚落,鲤鱼不见踪影,池上小亭中站着一位袅袅婷婷的少女。玉珠如实相告,自己便是那金鱼。小公子竟没有半分害怕,还高兴地直呼仙子。
从那之后,薛家公子每日用过午饭后就前往花园,以读书为名遣走下人,独自留在花园之中。自己与仙子相会之事,薛公子并不想叫他人知晓,而玉珠也落得清净。相会数次之后,薛公子开始教玉珠识文断字书写文章。
时过三载,玉珠的才学已与小公子不相上下。两人以文会友,薛公子的学问也不由得大为长进。薛家老爷自以为是孩子开了窍,懂得刻苦了。后来薛公子提出住在花园之中,薛老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还吩咐下人不要轻易打扰公子,就连书童被赶出花园薛老爷也没有半分意见。
一位是凡间俏公子,一位是海中小龙女,郎有情女有意自然生出了爱慕之心。虽然他二人朝夕相伴,但中规中矩始终未越雷池一步。
玉珠喜欢梅花那种雪中独傲的气质,甚是喜欢咏梅的诗词文章,薛公子对此心知肚明。腊月十五一大早,薛公子外出踏雪想为玉珠寻一簇梅花。没成想,一出门便遇到了恶道侯丁坤,被那恶道骗得了他的生辰八字。
薛公子回到家中感到有些头晕,以为是染了些风寒并没在意。他欢心满满地拿着梅花去见玉珠,但是还未进得花园就倒地不起。薛公子这一病把薛老爷和薛夫人急坏了,一天不下十个郎中在薛府进进出出,可没有一个能救得醒公子。脉象正常吐纳顺畅,就是任凭如何也不睁眼。
夜深人静之际,玉珠将神识探入公子房中,见到薛公子手中死死攥着的那一枝梅花,她一切都明白了。薛公子一魂一魄已被拘走,若是放任不管将会真灵消散,到那时必死无疑。玉珠心如火燎,如今她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辱的小公主了,她决不允许第二次失去至亲之人,哪怕要用自己的命去搏,也要保住薛公子。
从那一晚开始,玉珠便将真身蛰伏在池底,引动全部妖力裹住薛公子的身体,以妖力为其守魂确保真灵不散。如此一来,虽说小公子的魂魄不会再被拘走,可也唤不醒他,而且她自己也终有力竭之时。玉珠已经做好打算,待力竭之时自断命脉与薛公子共赴黄泉。她生来不幸,只求能死得开心。
薛公子跪在地上,听着玉珠将事情的始末悉数道来。他不从不知晓与自己花前月下千百回的仙子,竟然有如此痛苦的经历。他更没想到,自己这次遭难并非偶然,竟是有人蓄谋已久,专门为对付他薛家而设下的毒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