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兖州刺史令狐愚,是司空王淩的外甥,率军屯驻于平阿,甥舅二人,都统领重兵,掌握淮南军政大权。王淩与令狐愚密谋,认为皇帝暗弱,为强臣所制,听说楚王曹彪有智勇,想要迎立曹彪为帝,定都于许昌。九月。令狐愚派部将张式到白马县,向曹彪报告。王淩又派舍人劳精到洛阳,通知儿子王广。王广说:“凡举大事,要顺应人情。曹爽因为骄奢,失去民心。何晏虚华,没有实际能力。丁谧、毕轨、桓范、邓飏虽然都有名望,但都热衷于追名逐利,加上又随意改变朝廷典章制度,政令变来变去,他们虽然心存高远,但是不切实际。民众习惯于旧法,不愿意跟从他们。所以,虽然他们势倾四海,声震天下,但是,一天之内,全部被诛,天下名士,死了一半,而百姓安之若素,没有人为他们哀悼。这都是他们失去民心的缘故。如今,司马懿心里想什么,虽然难以猜测,但是,并没有显示出谋逆的迹象,而擢升贤能,任用大量才能超过自己的人,整理旧有法令,以副民望。曹爽当初所做的坏事,他没有一项不纠正的。从早到晚,兢兢业业,以体恤百姓为先。一家父子兄弟,都掌握兵权。要他败亡,并不容易!”王淩不听。
冬,十一月,令狐愚再派张式去晋见楚王。张式还未回来。令狐愚病故。
10、
十二月九日,朝廷派使者到王淩大营,拜王淩为太尉。十二月十八日,任命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11、
光禄大夫徐邈去世。徐邈以德行清节闻名。卢钦曾经撰文称颂徐邈说:“徐公志存高远,品行高洁,博学多才,气魄威猛。治理事务,要求严格,清廉无私,但并不狷介固执。学识广博,但又能抓住要点;要求严厉,但又能宽以待人。圣人都认为‘清’是最难的,而徐公做起来却很容易。”
有人问卢钦:“徐公在武帝时期,人们都认为他很通达。而做了凉州刺史之后,回到京师,人们又认为他狷介孤傲,这是为什么呢?”卢钦回答说:“武帝时期,毛玠、崔琰当权,崇尚清素之士,大家都故意穿着朴素,驾着破车,以图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所以众人说他通达。后来,天下奢靡,互相攀比富丽,而徐公还是原来的做派,不迎合风气的变化。所以之前的通达,就变成现在的狷介了。这是世人无常,而徐公有常。”
卢钦,是卢毓之子。
华杉曰:
这一段,谈到圣人以“清”为难,又大量讨论狷介与通达的问题,这是讲君子怎么做人。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孔子,《论语》:
子曰:“不得中行者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孔子说,我找不到奉行中道的人来教他,那我至少也要找到狂者和狷者吧。狂者能进取,狷者能有所不为。
中行,是行中道者,中庸之道,资质又高,学力又强,无过不及,恰到好处。与,是传授。孔子希望能找到这样的好苗子做学生。但是找不到啊!找不到完美材料,找什么人呢?如果找那谨慎厚道之人,他恐怕也振作提拔不起来!还不如找狂狷之人。
狂者,志向极高,奋发向上。如能因其志节,加以激励裁抑,便能成大器。
狂者得不到,狷者也行。狷,洁身自好,性情耿直,特立独行,非礼之事,断然不为。如能多加引导,让他恢弘通达,也能成器。
《孟子》总结了四种圣人:伊尹是圣之任者,伯夷是圣之清者,柳下惠是圣之和者,孔子是圣之时者。
圣之任者,是以天下为己任,非我莫属,只进不退,也是狂者。圣之清者,是眼里容不得一点点沙子,决不妥协,比如伯夷、叔齐,认为武王伐纣,是以下犯上,拒绝接受周朝政权,以至于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圣之和者,是能同流而不合污,出污泥而不染,但也能在污泥里呆着,不会退隐山林什么的,比如柳下惠。圣之时者,是无可无不可,可上可下,可进可退,比如孔子。孟子本人崇尚孔子,愿意做一个圣之时者。
卢钦说,最难的是做一个清者,那伯夷叔齐跟人谈话,人家头上帽子没戴正,他都看不下去,接受不了。那谁也达不到你的标准,你跟谁都格格不入了。而徐邈的清呢,是凭着自己的良知、本心,不看别人怎么样,只管自己,前后一致,始终如一。所以他是清者自清,自清则易也。
二年(公元250年)
1、
夏,五月,任命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2、
当初,吴主孙权宠爱会稽潘夫人,生下小儿子孙亮,孙权非常喜爱这个儿子。全公主孙大虎与太子有矛盾,便想与孙亮结交,数次向孙权称赞孙亮,并将自己丈夫全琮的侄儿全尚的女儿嫁给孙亮。孙权对孙霸结朋党陷害哥哥,心中十分厌恶,对侍中孙峻说:“兄弟不睦,臣下分为两党,袁氏之败,又将在东吴出现,成为天下笑柄!如果他兄弟当中一人得以即位,能不大乱吗!”于是有了废除孙河,立孙亮为太子之意,但是,又犹疑拖延数年。孙峻,是孙坚的弟弟孙静的曾孙。
秋,孙权下令幽禁太子孙和。骠骑将军朱据进谏说:“太子,是国家之根本,加上他一向雅性仁孝,天下归心。当初晋献公宠爱骊姬,除掉太子申生;汉武帝轻信江充,而戾太子刘据冤死。臣担心太子不堪其忧,如果发生什么意外,陛下就是像汉武帝一样盖一座思子宫,也悔之莫及啊!”孙权不听。朱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领诸将吏,将泥土涂在头上,把自己捆绑,到宫门前为太子请愿。孙权登上白爵观,远远望见,非常厌恶,下书斥责朱据、屈晃说:“没事找事!”无难营督军陈正、五营督军陈象也分别上书切谏,朱据、屈晃固谏不已,孙权大怒,将陈正、陈象灭族,又将朱据、屈晃像牵到殿中,朱据、屈晃仍然当面进谏,口头流血,辞气不屈。孙权将二人各自杖打一百棍,贬朱据为新都郡丞,屈晃斥归田里。群臣因进谏而被诛杀、流放的有数十人之多。于是,废太子孙和为庶人,流放故鄣县,将鲁王孙霸赐死。杀杨竺,抛尸于江中,又诛杀全寄、吴安、孙奇,都是因为他们党附孙霸,陷害太子的缘故。
当初,杨竺年轻时就有声名,但陆逊就说他终将事败,劝杨竺的哥哥杨穆和他断绝家庭关系,等到杨竺被处死,杨穆因为数次谏戒杨竺,得以免死。
朱据被流放,还未到任所,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上,将朱据赐死。
华杉曰:
孙权这次大屠杀,确实是这些进谏的人搞出来的,他们的进谏,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朱据有军政大权,又是孙权女婿,他“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在宫门前为太子请愿,这已经构成逼宫之势,所以孙权非常厌恶,如果不除掉他们,新君即位,他们就可能再发动政变,重新拥立太子。
至于陈正、陈象,相比朱据来说,他们不是皇亲国戚,立谁为太子本来不是他们该参与的事,但他们又是直接掌握左右无难营和五营兵权的军官,任何人要发动政变都少不了他们的份。所以他们仅仅是上书进谏,就遭到了灭族的严厉惩罚。
相反,如果他们赌赢了,孙权屈服,那太子即位之后,就全是他们当权了。
所以,孙权当时面临的巨大政治压力,可见一斑。但是,以孙权的威望,解决他们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全部处死。为新太子扫清道路。但是,天大英雄,也只能管得了他身前,管不了他死后。孙权的政治安排,最终还是给东吴埋下了内乱和败亡的命运。
北方司马懿政变,杀了天下名士一半;南方孙权换太子,也屠杀了高级官员数十人。个人处于如此凶险的社会环境,最重要的是不参与任何朋党,守自己本职本份,该怎样就怎样,如北方的鲁芝、杨综。如果家中亲属有热衷于政治权争的,早日和他隔离,如南方的杨穆。决策标准无非是趋利避害,但有人趋利不顾其害,有人避害不求其利。各人价值观不同,或风险偏好不同,选择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