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厨房

厨房是母亲的。有厨房,母亲就如造物主一般,让任何一样食材都化腐朽为神奇。有母亲,小小的一间厨房就像一位历经岁月沉浮的智者装满了故事。

比起现代城市里精致的大厨房,母亲的厨房显得特别寒碜,设计上不讲究所谓的人体工程学原理,不懂得什么是空间层次感,没有诸如多功能组合收纳橱柜此类的配置,有的就只是一灶、一锅、一铲、一砧板、一铁刀等厨房必不可缺少的几个大件,还有就是油、盐、酱、醋、糖等七七八八生活必需的调料。

母亲常说:“一个家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厨房,那地方一定不能邋遢,常用的东西一定不能缺,置好的用具一定要爱惜。”母亲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母亲使用厨房里的每一件物什似乎都怀着一颗虔诚的心:炒菜锅两面永远都被擦洗得黑黑亮亮,光滑如镜;母亲洗刷碗筷碟勺就如清洁着件件可能升值的陶器。灶台的物品瓶罐有别,高低有序,餐具横竖成线,置放对称。小挂杆挂着随手用的;小篮里放着葱姜蒜;水池边晾着清洁布等,厨房没有一处觉得空荡冷清,也没有哪里显得拥挤累赘,小细节处处恰到好处。有人说家中一事一物自带磁场,传递信息与我们进行着视觉的沟通。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的母亲一定深谙人与物品的相处之道,她就是生活的艺术家!

南方气候冬少严寒,温湿多雨,雨生百谷,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蔬菜。母亲种着一块产出极高的菜地,平常我们也都吃得简单,母亲的厨房就成了一个时令表。冬季里,厨房里少不了有菜苔、萝卜、香菜等,从厨房里端出一锅热气腾腾、辣香可口的腊肉火锅,放入大白菜、萝卜、香菜等炊着吃,寒冷便被赶走了三分。刚刚立春,母亲就会让韭菜、菠菜等填满整个厨房,春天气息早早飘进家里,看到母亲的厨房,立马觉得春天又暖暖地回来了。端午之后,丰沛的雨水喂足了大地,瓜菜铆足了劲疯长,黄瓜、苦瓜、茄子、青辣椒,四季豆、空心菜等各种蔬菜出现在母亲的厨房里,总吃也吃不完。这些蔬菜是母亲劳动的果实,更是大自然的馈赠,没有农药,不施化肥,阳光雨露里生长,天然绿色,不用说,母亲的厨房是绿色的。

每天,母亲都在她的厨房里演奏锅碗瓢盆的奏鸣曲。菜刀起落,节奏明快;小火慢炖,抒情悠长;大火烹炸,激情澎湃;刀铲翻飞,行云流水;细水冲洗,婉转悠扬……厨房就是母亲的舞台,烹、炒、煎、炸、蒸演绎着母亲一生的命运:坎坎坷坷,起起落落,尝尽酸甜苦辣,看透人情冷暖,无可奈何后的希望重燃,看淡世间沧桑后的平和淡然……著名主持人汪涵回忆起他与爱人一起下厨的情景时说:“翻炒就是情感的升温,糖醋就是情感中的蜜意,做一碗面条何尝不是柔情。”我想,母亲穷尽一生穿梭厨房就是为家有烟火气,人有幸福味。

母亲做菜如其做人一般,简简单单,本本分分。用最平常的食材,没有太多的佐料,不见复杂的工序,可每一道菜总能撩拨起我舌尖和味蕾。两根水灵灵的黄瓜切条,拌上几小勺糖,就是一道开味小菜;新摘的丝瓜去皮切片,油锅里翻炒几下,既清淡可口又消暑解渴;西红柿蛋汤、青椒炒肉……道道经典,样样美味。吃不完的蔬菜,母亲总不忘送给左邻右舍,再多了,母亲会腌制成坛子酸菜和晾晒成干菜,这些菜经了母亲的手,有了时间的浸润,承受了日月的洗礼,滋味更是醇厚香浓、独一无二。求学、工作远在外地,回家屈指可数,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回家吃上母亲亲手做的饭菜。现远嫁异地,一年只回一次家,母亲菜的味道更是让我情深眷念。

我最偏爱的是母亲腌制酸辣豆角。母亲将鲜嫩的豆角洗净切成粒和着少许剁碎的红辣椒在太阳下晾晒一天,然后撒盐搅拌均匀腌制小半天,最后装入陶罐中压紧密封,倒置于装有水的盘中。静待几天,我们就能见证奇迹,只见罐里的豆角仿若经历凤凰涅槃重生般,由嫩绿变为嫩黄,一开盖,豆角发酵的醇香气便扑面而来。母亲的拿手好菜也是酸辣豆角炒肉末。菜籽油倒铁锅中热至冒烟时就迅速将肉末倒入锅中翻炒至肉质金黄,再将一碗酸辣豆角和姜蒜加入其中一起爆火炒熟装入青花瓷盘中,色香味俱全的肉末酸辣豆角便呈现在眼前,豆角沾染了肉末的鲜嫩油香,又将自身酸爽味融和在肉末里,油而不腻,香味浓郁,这种味道经过唇舌来到肠胃直抵心间,留在记忆里久久无法忘怀,每每回味都觉意蕴悠长。

在天津的家里,我怀敬畏之心,不止一次按照母亲的所说的步骤尝试做酸辣豆角。择、洗、切、拌、腌等每一道工序都不敢有丝毫马虎,可次次都以失败收场。再请教母亲,母亲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母亲若有所思道:“也许是水的缘故吧,我记得以前在农村老家,只要用上山里的那眼泉水,无论是酸辣豆角还是酸萝卜,那才叫正宗韵味呢!”是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家乡的山水草木、生活习惯早已在心头深烙成印,与其说是做酸辣豆角,不如说是游子在诉说乡愁,纾解乡思。

暑假回家,母亲的厨房依然是一尘不染,厨具散发着莹莹光泽。母亲仍然忙碌在厨房,微胖而佝偻的身影早没有记忆里的麻利轻快,柔和的灯光下满头银发异常刺眼,令人鼻酸。

和母亲一边做饭一边拉家常,母亲说:“不带孩子了,我有空又挖了几块地,菜太多,有的送人有的卖了钱。你看这些菜都刚从地里摘来的,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腌了好几坛酸菜,有一坛明天开封吃刚刚好……专门给翔(我儿子)种了玉米,没想到你们回家这么晚,玉米都老了,可惜吃不得了……”母亲攒了一年的话说不完,道不尽,我积了一年的思念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知泪眼早已朦胧……

厨房永远是母亲的。厨房也许将一直都在,我的母亲啊,您能一直相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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