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7-03-27 彭小华 彭小华爱闻思修

一、重视中学女生的同性同伴关系问题

 周六早晨一打开微信，就读到远在国内的小朋友文文给我的长长留言。第一句话就让我心里一惊：“我感觉这一周过得太漫长了，发生的事情让我沉默了两天……”

 文文与我认识多年，现在是成都一所名校的高二学生。她一直学业优秀，文、理均衡，而且学习主动、轻松，平素性格开朗、酷爱阅读、勤于观察思考，尤其难得的是乐于也善于交谈，近半年，我们有过三次长谈，围绕文理分科、大学专业选择、未来职业理想以及阅读、友谊等话题。

 她遇到了什么问题、我可以如何协助她澄清思路、走出困扰呢？

 原来，她的困扰源于与一位好朋友的冲突。过程中她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结果不理想，争辩过程中好朋友激烈的批评更是动摇了她一向的自我认知，情绪动荡，所以，住校的她周末“一回家就决定要与你分享”。

 我立即与文文以微信文字输入的方式进行了交谈，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分享了同伴冲突的处理思路，丰富了思考视角，解除了焦虑，加强了信心。

 近半年，包括文文在内，我陪伴三位从初三到高三的女生处理了她们的同性同伴关系。结合自己的经历，我以为同性同伴关系对中学女生的情绪重要、影响大，严重的同伴关系障碍会导致焦虑、失眠、抑郁，而这个问题并不在大多数老师的关注、处理范围内，关注这个问题的家长也不多，能够有效协助孩子处理好同伴关系与关系冲突的家长，更不多见。

 其实，很多中学生（包括当年的我自己）根本不会把自己的同伴关系问题及其引起的痛苦、困惑、羞愧告诉家长，往往是自己处理、自己默默忍受煎熬，老师、父母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不快乐的孩子、一个学习下降的孩子、一个可能容易激怒难以交谈的孩子。我们以为这个年龄的女生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中学女生的老师、家长看到孩子不快乐、学习下降、情绪不好，那么，有可能她是遇到了同伴关系问题，而不宜轻视、忽视，或者因回应不当反而加剧孩子痛苦。

怎么提供帮助呢？

 我与三位女生的交谈都有良好的效果，都是一次交谈就解决了问题，过程中分享的分析问题的视角、解决问题的思路在她们未来遇到关系（不仅是同性同伴关系）问题时，或多或少也应该有效。

 我希望分享有效的问题解决方式。征得文文的同意了，我把我们的交谈文字原封不动地发表出来，供有心的师长参考、批评。

二、同伴关系、自我认知对话实录

文文：我感觉这周过得太漫长了，发生的事情让我沉默了两天，所以一回家就决定要与你分享。这一切起源于周一。我一个一起走的朋友（有轻度抑郁症）突然不说话也不想吃饭。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我和另一位朋友打算让她先静一静想一想，但一上午的时间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中午回到寝室，我们就提出和她谈谈、帮助她，结果发现她一个人在衣柜里面哭，有点自残的感觉。我们问她情况，怎么问她都不吭声。

 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当时一瞬间我真地很火大，很想说“我受够了”，如果她真地当我们是朋友，难道不该最起码不让彼此担心吗？

 所幸在晚饭前，我和另一个朋友与她交谈了一番，把我们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毕竟我决定communication能解决很多问题，这件事才告一个段落。

 之后我想了很多，想了当时我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想了之前我和她之间的交流与交往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这个思考持续了两天半，最终我得出了一个想法，也许我和她只适合做普通朋友而不是现在这种时刻有交流的mate。经过思考以及与另一个朋友交谈，我决定写一封信告诉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信的大意是我们两个人的一些价值观、情感观、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冲突多于相合，于我于她于另一个朋友都是弊大于利，所以我决定提前结束这段不愉快的历程，让我们返回到普通朋友的层次上。

 周五晚上，我把信交给她后，我们三个人有了从未有过的一次长谈（彭老师，你说的很对，交谈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很好的方法）结果却是绕了一大圈还是没有任何改变，除了大家对彼此更清楚一点再无过多。可以说这件事是我掀开帷幕的，也是我先妥协的。

 当我把这个感慨说出来的时候，另一个朋友说我太冲动了。我不禁问自己长达一个星期三思而后行的事也被别人说成是冲动？在那两天的思考中，我有了比之前更强烈的反思：我是不是很不擅于与人相处？亦或是不会？尽管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比别人更胜一筹。

 造成我这个反问的原因是连那两个朋友都说感觉我身上带刺，连我最基本的倾听别人说话时的眼神都被说成是有杀意，想要掐死我。

 不好意思您在美国那边应该是吃早饭的时间，不好意思让您本该充满活力的一个早晨收到了这样让人头疼的倾诉，请谅解我此时的迷茫。

彭：文文，你能告诉我你的困惑，我很荣幸啊……开始的时候，你发现朋友情绪不好，你担心、关心她，但是她不肯说出难过的原因，你觉得她这样做让你们这些朋友担心，不对、不好，或者你不能接受，对吗？

文文：有点。因为我心里一直觉得真正的好朋友会让彼此时时刻刻感到对方的存在。在那一瞬间我真的不能接受。我当然理解她想一个人独处，但是她一声不吭是不是太把我们当外人了，至少说句不要担心也好啊。

彭：嗯那个时候她的表现没有符合你对好朋友的期待、理解……你觉得那会儿你是不是有失去耐心的感觉？

文文：嗯。

彭：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不愿意讲？也许不一定是不信任好朋友、不在意好朋友担心——这是你生气的理由对吗？有没有可能是她没想好怎么说、或者问题比较严重，连（暂时）对好朋友都没法说？如果是因为你生气之外的理由她不说，那你的反应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理解、同情？

文文：嗯，这是我当时没想到的。我会理解她，但不会同情她。理解她是因为我之前也有这样的感受，但她一直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并不会同情她。

彭：为什么？你不觉得她那个样子肯定是发生了比较严重、无法应付、连好朋友都无法说的事情吗？

文文：这会让我觉得她是那种遇事就哭、跌倒了不会爬起来的女生。现实生活中她并不是这个样子。

彭：对啊，所以我猜测发生了对她来说很严重的事情。当然我不是说你有责任有义务同情她、帮助她——除非你愿意、有足够的理解力和承受力，毕竟你自己也是个孩子。

文文：事后和她聊天的时候，她也与我们讲了当时一直不说的原因。她说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彭：你的火大无可厚非，但是，从沟通技术的角度讲，那个时候你的确没有“同情地理解”她，没有换位思考、感同身受，耐心不很够啊。

彭：嗯她讲了当时不说的原因。你好像不是很接受这个解释对吗？

文文：嗯，我之后也发现了这点。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我是那种很容易失去理智的人。

彭：一瞬间有点儿冲动对吗？我也觉得你的做法有点儿冲动……但是很真实、很可爱。你朋友谅解、接受你的冲动吗？

文文：倒不是不能接受。我只是觉得当时她的方法没有用对。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因为她本来就有轻度抑郁，我觉得她当时那种行为会加重她的病情。

文文：嗯，她谅解我了，所以我现在还是有点儿愧疚感的。

彭：宝贝儿，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也不是完美的朋友，都会犯错误、误解彼此，我们要接受别人的不完美，也要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你如此在意朋友，我很感动啊。

文文：因为之前那个已经转学的朋友（注：文文初中时的一位好朋友，因抑郁休学，对文文情感影响很大），我已经见证过了如果患抑郁症的人不管外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果有多么可怕，所以我不想她重蹈覆辙。可能我的方式不对。

彭：不过从对她好、更好帮助她的角度，如果当时她不想说、无法说的时候，你理解和接受了，而不是生气、事后写信说要降低友谊的层次，效果可能更好。

文文：是的，我并不能要求我的朋友完美，因为我自身也是有缺点的，所以，那封信还是绕了一圈，让我们三个人继续在一起，也许互相磨合的过程才能让彼此成长。我很开心自己最后想明白了这一点。

彭：你的关心是纯真、美好的，方法上如果“同情的理解”、无条件接纳、默默关心，当时让她一个人呆着，可能效果会更好。

彭：恭喜你们又在一起了！你是有情有义的女生！

 你觉得问题讨论清楚了吗、心头的块垒消化了吗？

文文：谢谢你的夸奖！但是有情有义在我心中占的比例太大，以至于它与情感失去了平衡。

彭：你的反思精神会让二者逐渐平衡的。我对你有信心！

文文：嗯，昨天晚上我把内心所有的想法都吐露出来了，也很开心她们都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共同分享。

彭：真好！这是有质量的友谊。

文文：本以为这次交谈后会有些许尴尬，但我觉得并没有，有的是更多的坦然与理解。

彭：真好。

文文： 每一次处理问题的时候都让自己有充分的思考，处理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

彭：是。太好了！对了，也许你可以同朋友讨论遇到问题如何求助，就像你会找我聊天一样。

文文：我一直觉得交谈能带来快乐、解决一些问题。在聊天的过程中不仅做了很好的听者，也做了分享故事的人。

彭：是。你还有想讨论的问题吗？

文文：还有就是，在最后我同你说了别人对我的看法。我一直觉得旁观者清，别人会发现我真正表现出来的问题。

彭：你同意她们对你的看法吗？或者说代表好朋友现在对你的看法？

文文：其实不太认可。就像我同你说过的一样，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表达了我的看法，难道就真地那么充满恶意吗？

彭：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别人的看法，大多数人的看法都挺主观的。

文文： 其实我觉得我有点嫉恶如仇，我的正直会让我对平日里不堪的事情不舒服。我也有想过用另外一种眼光去看待，可是迈不过去我心里的那道坎。我觉得我不能去违背我的原则。

彭：我希望她们激烈的看法（只是当时、主观的）没有伤害到你……嗯，了解你的感受。

文文：当然没有伤害到我。我不会那么不堪一击的。但是，当这种事发生久了，我就会怀疑自己了？？

彭：我们的原则一定是对的、好的吗？你还准备和她们做好朋友吗，还是想降低关系层次？

文文：（我的原则）当然不一定对。当然会继续做朋友。所以，我会尽量不太去争论一些事谁对谁错。

彭：好的。保持关系牵涉到包容、妥协。

文文：我最近在这么做，希望会变得更好。毕竟退一步海阔天空。

彭：经过这件事，如果大家还是决定继续做朋友，那说明你们都比较成熟，这份友谊也有韧性、内容丰满。

文文：嗯。

彭：我觉得你可以不必太在意她们当时对你的评价。她们那个时候也在情绪化状态，也是比较主观、冲动、没耐心的。

文文：就是！当然！

彭：自我认识、评价，别人看法只是一部分，而且是可能变化的。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们需要时间。同意吗？

文文：同意。

彭：你会更好的！

文文：嗯，我也对自己有信心！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也给了我方向。与你的每一次交谈都有收获！

 不打扰你了。You have a nice day!

彭：好，谢谢！You are most welcome!晚安！

三、小议

 同文文交谈完了以后，联想到近期接触到另外两位初三与高三女生也是因为同性同伴关系而感觉到强烈的苦恼，陷入孤独、忧郁的情绪，自信心下降甚至失眠，学习当然也受到影响。

 有多少高中女生遭受着类似的痛苦？数量应该比较可观吧。？

 同伴关系对中学女生很重要，同时又并不稳定，伴随着可能的误解、冲突，而她们也还在学习、摸索处理关系冲突的过程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轻松度过关系的起伏、波折，另一方面，相较于学习、异性关系，很多师、长对中学女生的同伴关系关心、理解并不多，出现问题、而又不会很好处理的时候，她们不一定会告诉师长、或者告诉了也不一定得到同情的理解和有效的帮助。

 中学生的同性同伴关系对于她们的价值和意义不同于小学阶段，矛盾与冲突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这既是挑战，也是她们学习处理与父母等血缘关系之外的重要人际关系的起步阶段。当她们的同伴关系遇到严重危机的时候，师、长的理解和帮助有助于她们较快地走出痛苦，有助于她们学会接受关系冲突以及矛盾处理，这对她们未来的同伴关系、自我认知，乃至亲密关系及其它类型关系的认识与处理，都是有好处的，不宜轻描淡写，甚至否认、批评其情绪。

 中学生同伴关系的表现方式、痛苦原因不尽相同，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解决。

四、简述另外两个案例

案例1、初三女生小欣与阿惠一进校就同桌并因此机缘迅速结成了好朋友。阿惠爽朗、人缘好，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女生；小欣实诚、文静，成绩中上。她真心佩服、喜欢阿惠，把阿惠作为唯一的好朋友，阿惠需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去做，可是，她并不是阿惠唯一的好朋友，阿惠经常丢下她，和别的女同学交谈、同行，而这时她就形只影单，而且，轮到她需要阿惠帮忙的时候，阿惠总是嘻嘻哈哈蒙混过去，遇到不会做的数学题询问数学尖子阿惠，阿惠也很少认真解答；每当她试图与别的女生交往，阿惠就会进行干扰、对她好一些，当阿惠觉得对她的其它交往 “破坏”成功，又开始冷落她。

 小欣越来越感到这份友谊不对等，自己这方卑微、被动，维系关系很辛苦，却又欲罢不能。她的自信心受到打击，变得沉默、忧郁，连跟家人也不愿意交谈，听课、做作业走神，学习成绩徘徊不前。

 也曾经把自己的苦恼告诉妈妈，妈妈叫她大气些；班里也有其他女同学主动结交她，可是妈妈反对，因为她们的成绩都不如她好，妈妈她们担心影响她的上进心和学业。

案例2、高三女生小伊发现最好的朋友不像往常下课就跟她凑在一起，上厕所、去食堂、放学回寝室也不再叫上她，转而与另外两个女生打得火热。小伊有一种遭背叛、被抛弃的感觉。她百思不得其解，鼓起勇气询问朋友怎么不理她，得到的回答是“没什么啊，但是以后我们放学就各走各了哈”。

 班里的女同学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友伴，她一时没有别的同学作伴，落了个形只影单。下课时她不再离开座位，假装赶作业，去食堂、上厕所也尽量等同学们都走了以后才埋着头匆匆往返。她觉得全班，不，全校同学、全世界都在看着她的孤独、失败。

 在学校的每一天对她都是煎熬，何况她还住校。她夜不能寐，精神萎靡，上课无法集中精力听讲，学习成绩直线下滑，进而引来老师的嘲笑、严词批评。

经她们各自的班主任和妈妈介绍，小欣和小伊都和我进行了坦率、有针对性的交谈。之后，她们在观念上改变了对同伴关系以及同伴关系对自身意义的认识，降低了对同伴的期待和情感依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我强固和学业提升上，同时尝试交友多元化、扩大交往圈。她们都很快走出了情绪阴霾，喜悦、笑容增多，内心也渐渐变得更强大、情绪更成熟，自信心、独立性增强，朋友的数量与关系的质量都胜于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