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荆白。我将在这里读诗,感谢你的倾听。
正如《春光乍泄》:“很多东西,用耳朵听比用眼睛看好。”
然而念诗,就像在路边吃着野餐。你听见的,也许不只是我的声音,还有梦里的荡麦。
“我们的窃窃私语,我们的窃窃私语。”
今天我所念的,是美国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的《失眠》,译者无名氏(还请知者指点)。
在美国,毕肖普被看作艾米莉• 狄金森之后最优秀的诗人,她的诗宛如世界地图(然而世界地图并不属于某个具体的国家)。读毕肖普,于我就是去旅行。
音频链接:「荆白念诗」毕肖普:失眠。诗并不长,多余的时长是配乐。配乐:Lonely God, 惘闻
诗歌自写成之后,便脱离作者约束,它成为超立方体的秘密之盒,在每一个读者身上投影出不同的诗境。它如是投影在我里:
斜卧在床上,我看见此时的月光。这月光属于衣柜的镜子,那个人脱下月亮,他已在地球背面。
月亮同我一样,也面朝一万英里之外,那里并非地球背面,而是正好可以俯瞰地球的虚空。
这种切线式的俯瞰(而非球面式的俯瞰)久了,总会心生些许孤傲的情绪吧。可此夜的月亮,依旧冷清而高远。如果存在两个月亮,各自照顾半边地球,那么月亮确实是白天睡觉的。
但月亮只有一个,她永恒运动在这星系的荒凉一角:这与世隔绝的猎户臂,星球稀少得不像话。其实就算住在光辉灿烂的银心,星球和星球的距离也像两颗心那样远——这形而下的虚空,不如去见鬼吧。
不如住在镜之奁、水之湄。那里高天人不见,中心如井波;那里月亮是井,月光是石子,我是井水,而你是井水的涟漪。
我也想住在镜之奁、水之湄。那里时空倒转如熵减;那里未来能扯平过去;那里雨水属于情欲而非肉欲;那里月亮亦是真实的——如此世间便有许多月亮(然而那里地壳透明,即便只有一个月亮,也有着整月的月光);那里我们整夜对视,即使隔着天和海的诗,
而此时,月亮属于镜子,我属于你。
我的诗境结束,紧接着你的诗境。原诗录下:
<失眠>
衣柜镜子里的月亮
面朝一万英里之外
(兴许带点对自己的得意,
可她从不笑,从不)
远离睡眠,
兴许她是白天睡觉的。
在荒芜的宇宙边,
她宁愿让它下地狱去,
她宁愿去到一汪水里,
或一面镜子里,栖居在里面。
把那一份牵挂裹进蛛网
并将它投入井底
那个倒转的世界,
那里左总是右,
那里影子是实实在在的身体,
那里我们整晚醒着,
那里天国是如此肤浅而此时
大海如此深邃,而你爱我。
另:这个译本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大气、流畅而深情。包慧怡亦有译本,有三处可说:
1. a million miles,包译作“一百万英里”,包译是,无名氏所译“一万英里”大概于网络流传间脱“百”字。地月距离:约23.9万英里;
2. daytime sleeper,包译作“白昼睡眠者”,无名氏译作“白天睡觉”,窃以较包译好,因为“白昼睡眠者”的说法在汉语语境中很陌生;
3. shallow,包译作“清浅”,无名氏译作“肤浅”。情感色彩截然不同。翻译者不同,诗境亦不同。由我:最后一段世界倒转,意象相反,天国是大海的反面,乃是被“宁愿下地狱”的“荒芜的宇宙”。“清浅”很美,但于我“肤浅”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