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叠  海楼会之本心

海蜃子别石中虚，出“秋波致爽斋”，执鱼杖前行。心下暗思：“此番俊游人间，本意领略风物人情，岂料所见者无非婆娑泪眼，寂寞情怀，一何可悲，一何可叹！”

蜃子心有所动。不觉已是薄暮时分，但见山峦雄峙，昏暗弥漫。移时四下漆染，时有风掠，亦有惊羽。朦胧有一石，甚巨阔，犹如牛马，似欲腾空，渺茫哞嘶，甚是骇人。

蜃子一跃而起，落于“牛马之背”，甚平展。此际山林如墨，星眸初张；万籁俱寂，心若鼓振。蜃子平躺，闭目悠游：或太玄鉴阁，或玄池游弋；风闻卧云寺却不曾见识“渔风”，临鉴阁未见得“卧叟”；长生观散道士据闻人间大德，精魂具结于太玄。守静庵“妙心”乃虎首狐身，虎首人心，人面兽心。“三狸”困于幻影，花狸死于非命，黑白二狸以心窟为穴，幻化妖娆而恣意浪行，终遭殄灭。未知坠心者几何矣！“太玄上人”居“统府”，一死生。亦未知其“玄天宴”如何。“道隐”、“佛显”果掌控“玄天宫”乎？“三蛾眉”既殤，天帝之“云水图”其谁执也？蜃子思绪纷飞如雪花飘荡，忽觉身心明光，林杪颤动。

一轮皓月，清辉流泄。山木森森，远影幽幽；如狸似猫之物，于高乔隐约攒动；微风漾澜，树影婆娑，高低上下，摄人心胆。月轮纵跳如登山，清辉流溢，月轮愈瘦。微觉清露氤氲，寒气透骨。蜃子神思于月映之下愈加清明。不由神思复荡，意兴曲折，回还往复，不能自已……

“秋水雁翎阁”之白衣子，当世豪杰，囿于清流，怀抱明月，浊酒销忧。时有清泪，聊以映心；“不平剑”鸣于秋水，一片心如冰似玉；蜃子太玄一珠，何德也？以有莫逆。执“不平”展壮怀，白衣之激烈乎？至若生前若存若亡，难与一言，死后大放悲声于父母堂前者，阴德有亏复贿赂于“马面牛首”者，披枷带锁倾尽所有以赎罪，期苟延残喘者，车载斗量，岂可胜计哉？

东郭担浆、西门炊夫，高义之士也。名不见经传，引车卖浆者流，煎炒烹炸之属，不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却敞怀以亮节也；英娘虽一介女流，巾帼也！支离之家虽强梁亦未能使之屈就也。女子雄飞，一何壮哉！宝儿夭殤，海波荡荡，朝思暮想未尝不令人痛断肝肠也！所恨者，无稽岛乃汪洋毒瘤，大海痼疾，惟愿一朝铲除以绝人祸也！

海外野叟，洪荒俊逸也。不违于心而纵横古今，元婴之体悠游于方内方外无生无死者，虽鬼神不能制，乃方外之方，方内之内也。中虚兄淡泊瓮中之天，以神交不以目遇，会心于万里，莫逆于古今；天地自构，无假日月，形神自如，游于气海，逍遥无所限也。然“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动于中发乎情，必有所意者。江淹作《别赋》良有以也，今蜃子邀海内群英于海楼相会亦情之至也！

蜃子思至此，心海荡漾以致鱼跃。藉月色，祭鱼杖，但见“对鱼”明灭，化作金银双龙，蜃子双足分踏二龙之首，沓若流星，直射海眼。

翌日，山人或曰：“昨宵起解，望山巅光华灿然，逼人心目，未审何物也。”众笑而非之，以为病。

不日，距海眼三百里，蜃子复吐青气结一楼，曰“蜃楼”；又散白气散一市，曰“海市”。形质规模较之前犹大。

自是：

海风荡荡蜃楼起，波涛滚滚海市开。

宇内群英同聚首，妙笔攒动锦绣来。

              海楼会之柬羽

海蜃子端坐“天水宫”。水母悠游，明光闪烁。水母如伞盖似流云，幻化恣意，动辄随心。蜃子心有所动，不自主而思野叟“对鱼”，不由心下暗忖：“对鱼乃太古洪荒之相，地海之水岂如意也？”

蜃子正自烦躁，忽自海眼有二龙涡流而来。但见水道若轮漩，二龙不能曲折婉转。至天水宫门而化，倏然二童子，容貌无二致。蜃子惊疑之。曰“汝，汝等对鱼乎？”

向者，野叟赠“对鱼”予蜃子曾曰：“鱼杖未可轻分，分必有变！”蜃子回转“天水宫”结楼散市，为楼、市交通，以是化鱼杖作桥以为连接。对鱼着水而不知其踪，仓促之间对鱼自化龙幻形，焉能不怪？

只见二童子相视一笑曰：“贝子勿疑，天地造化岂可预知。君起楼散市以结人心，锦心绣口为诗为文，成心愿全诚意，以是有海楼会之思。大哉妙哉！我昆仲意在犬马之劳，以襄君之大业，可乎？”言罢二童子面目嫣然，如桃英烂漫，天真无邪，令人微醺。

蜃子且喜且惑曰：“观汝二人无二致，似男如女，果何关联也？”二童子复笑曰：“君何其俗也，吾等既“太古玄鱼”，焉分雌雄，遑论男女？兄弟而姐妹，儿女亦父母，父父子子，母母女女，岂有定规哉？无它，但君如意，岂有他哉？”

蜃子亦微哂曰：“妙哉！吾有羽柬数封，可代传乎？”

“当如君志。”二童子齐声而应。

“羽柬”者，其形如卷，自隐奥妙；拇指粗细，幻化风雅，赤色妍妍，异香氤氲。

蜃子于怀内取一剑曰：“此剑名曰“不平”，秋水雁翎阁主之物也，汝二人可将其掷于阁下秋水，白衣子必会意也。

夫人间者芸芸，物华天宝之方，人杰地灵之处，比比也。秋水阁主、致爽斋主、卧松轩、流云榭、醉云楼、春明堂、蝶舞轩等诸主人皆高士也；东门担浆、西门炊夫、东郭直树、南宫长阳、北堂承雪亦俊逸之属也；诸上皆方外之人，素雅洁，不可轻慢。与会海楼，必有荣光焉。

虽然，方内之士亦多俊雅也，尘世嚣嚣，耿介拔俗，潇洒出尘；兰质慧心，玲珑多窍，文思高张，雅致多方以车载斗量难以胜计者，裕如也。个中翘楚如绿山墙下之“采薇士”、“潇湘夜雨客”，“楚云听荷”以观蕾，“素笺”而原创“山门”，以领袖“桃李”者；

小（晓）梵”音而知经（精）义之巾帼，沐晓风以观雅月之“咏絮”，以致“寂雨清秋”之俊杰，“江湖”之外逍遥子，“月之读”君，“糊涂山人”自称而清明者，不胜枚举，皆方内之英豪也！与会海楼亦必璀璨海楼也！速去，勿误！”

二童子喏而出水，驭云乘风，飘忽行止。携柬东西，羽翔南北。

正是：

柬羽纵横幻异彩，人间文气驭心来。

最是海楼能醉客，风起云涌际会开！

              海楼会之赴会

“采薇士”悠然冥想：八骏驰骋，千里奔竞也……忽四叶幸运之神翩然如蝶徐徐以降。朦胧之际，四叶碧翠，清气氤氲，缓缓而升。“采薇士”觉而惊，已然处幸运之心，未知所之也。惟觉身心愉悦，四叶如飞蜓，上遮下挡，徐风微微，俨然仙者。意在流霞，云蒸霞蔚，志于渴思，清芬氤氲；“夜光杯”晶莹烁烁，“琉璃盏”微漾殷红。

二童子于云端微哂，“人面桃花相映红”。此第一柬羽之幻化也。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惟见“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绿洲如岛，其上烟火袅袅，自是人间繁华。窗明几净之室，温馨和谐人家。一女子伏案疾书，忽而冥思，忽而嫣然；时而泪以笑而甘，时而笑而泫以酸。桌一素笺，隐约其华，风透窗缝，笺瑟瑟然。女子恍惚间乘白鹤以起，穿窗破云，直入碧霄。

二童子莫逆于心，正是“鹤鸣九皋”，会意于心者也。此柬羽之复化也。

荆楚者，屈子故国也。《离骚》妩媚，《天问》悠悠。夜雨清泠，潇湘旧苑也。不意造化蹁跹，旋舞岭南。夜雨潇潇，清风微熏，一女子持诗书，端然而坐；忽蹙眉以微笑，忽嫣然而沉思；诗书如画卷，女子神游其中。忽诗书遽合，徐徐而升；女子隐于“诗书画图”俨然不觉。诗书二分如蝶翅翩翩，透微雨而翔九天。

二童子相视而笑，此柬羽之再化。继之“一夜飞渡镜湖月”，径奔东南形胜之地也。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西子湖畔，有云自郢都而来，止曲院栖风荷，此“云荷仙子”之故园也。虽楚云以听荷，以听荷而悦菊。菊者，杭白菊也。仙子居于“听荷小筑”，雅而韵者。一日午憩，梦而神飞。乘菊英之车，流风氤氲；八骏命驾，纵横驰奔；一九曲碧荷伞盖立轩车栉风以沐露，摇摇兮波翻，清芬流溢，飘飘忽素云，逐浪兮霞奔。

二童子于飘渺之端展柬羽如匹练，光华灿然。此柬羽之四化。倏而化清风，奔流八荒，一时柬羽纷飞，广邀人间之俊逸雅达也。

碧浪涌雪碎玉，荡波如山，隐隐有金鼓之声；远望迢迢，云滋雾漫；蜃楼明灭于天际，海市荡漾于万顷；蜃楼明灭，影影绰绰如“霓裳羽衣”之舞，如泣如诉似“春花秋月”之歌。海市荡漾，浮沉珠玑，珠玑如繁星，飘忽聚散。蜃楼海市之间横亘三百里之虹桥，七彩幻化，祥云缭绕，迷离臻幻。

忽自东南有八骏飞驰而来。菊英车光华闪耀，九曲碧荷伞盖。徐徐落于虹桥，继而隐于蜃楼之中；幸运四叶之神载“采薇士”自北而来，如蜻蜓点虹桥于一瞬，腾而隐入蜃楼；诗书如蝶翩翩然，绕虹桥三匝亦隐入蜃楼；西北方向一白鹤乘风驭云而来，翔舞于海市，冲霄于蜃楼，亦隐。自是，或风或云，或马或麟，或羽或虫；或亭台轩榭，或楼阁宫观；或单或双，或老或幼；男男女女，方内方外。蜃楼上下，姹紫嫣红；海市内外，人声鼎沸。

忽而，蜃楼飘摇，海市动荡；云涌以波翻，浪起而叠山；虹桥黯淡，海中一怪鱼裹旋风跃而起，扶摇而上九万里，霎时间，倾盆雨落，天昏水暗。

                  海楼会之欢会

蜃楼距海眼三万里，海市距蜃楼三百里。楼仿太玄山“鉴阁”形制，九重九角。楼高九万九千丈，间距一万一千丈；九重九角各悬“北斗七星”状铃铛，或聚而文曲，或散以武直；随风以化，应时而变，以是武中有文，曲中有武。迎风叮当清脆，闪烁其华，如星绽放而明晦不一。

蜃楼通体明透，云遮雾掩。水汽氤氲以莹润，流风浮荡而妖娆。笙管笛箫无所不备，丝竹管弦悠悠袅袅。细审蜃楼，隐约华章，诗词歌赋，墨彩变幻；迷离朦胧，望之神飞。

蜃子满面含笑。处蜃楼一重，楼桥之交。二童侍立两侧，面无表情。

雨止虹现。蜃子曰：“诸位勿惊，适老鱼感于人间“文心鼎沸”于海眼，以是惊怪，无它。”以是众心稍安。

蜃子尾随而上，面色凝重。二童相视一笑，忽浪潮如排笛，音色优美；鱼随波翻，妖娆跳跃；海风犹如手风琴，张合回还，令人沉醉。

蜃楼飞檐斗拱而晶莹剔透。楼门楹联，书曰“青苔漫流光影里，冷月荡漾秋水中。”横批：“苔影冷月”。

众人扶摇直上九重楼，忽而楼如柳摆，左摇右晃。蜃子曰：“所谓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莫如随我回归第一重楼。”于是众人莫名所以，议论纷纷。“如坠五里雾中”随蜃子坠至第一重楼。

浪起波翻，风若洞箫。忽而风如金鼓，又似万马奔腾。恍惚之间，海上霓裳羽衣翩翩起舞。领舞女子顾盼神飞，观者目瞪口呆。忽人丛之中惊叫曰：“此领舞女子莫非洛神耶？！”

领舞女子闻声一惊，霓裳羽衣倏忽隐去。

蜃子曰：“诸位且安坐。”话音未落，重楼之内杯盘罗列。所奇者无一道海味，每人一桌，桌上各有一株珊瑚树，五彩烂漫。珊瑚树高约尺余，其上异果三五枚，清香扑鼻，观之令人神采飞扬。

众人正待享用异果。忽闻蜃楼外波翻浪涌，四面八方海水鼎沸，众人心惊胆战。于楼内观之，却原来虹桥之上人影飘渺，只是面目模糊不可辩识，然隐约之间，衣袂飘飘不类凡俗。

蜃子曰：“此皆海市人物，诗词歌赋，文章大家；诸子、佚名、竹林七贤、初唐四杰、八大家、名宿、道学、僧侣、及七才子等闻蜃楼文心欢聚，以是欲一睹诸位风采。然今古有别，俯仰等差，不宜相会。”

只见蜃子注目于虹桥，一只眼内放出一道青光来，青光到处，人影弥散。继之波平浪静笙歌大起。蜃子曰：“诸位光临海楼，蜃心甚慰。所谓文者，雅也。雅而有真，真而善美。未审真善美为何物也。今蜃楼海市各有滴泪隐形于虚空，烦请诸位作“泪赋”一章，何如？”

个中“妙才”曰：“我等欢聚于海楼，何泪赋也？所谓背山起楼，花上晒裈。岂非大煞风景乎？”

蜃子曰：“兄言甚善！所谓泪不轻弹，赋不轻就。若泪赋能动蜃心者，必有厚赠！所谓口惠而实不至，蜃子不为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挚恳之言焉能不动人心。以是众人寂然凝虑，情酝于中。惟闻海风荡荡，鸥鸟翔鸣；时有“老鱼跳波”，鲸鲨潜舞。

赋曰：“所谓泪者，心泉之涌流也。感之于外而震动于中，或关人事，双瞳蒙蒙；或涉旧物，令人潸然；或不明所以，泪温双颊；或一时，或一景，或一人，甚或一节一气。感虽万端，皆酝于情。情之至真亦必善，虽善非美，然至美亦必真。泪者，心泉涌流而郁结冲虚而得造化之境，斯美矣！虽然，不可轻弹，何谓也？泪亦有别，别虽万端，终归一绪。一绪如纲，纲举而目张也………”

作赋者谁？佚名也。

海蜃子于海楼大宴宾客。时鲜异果，不着膻腥。于夜游于海市，但见海市星火闪烁，人声鼎沸。海市如北斗七星状，海市有七岛，七岛连珠，熠熠生辉。海市之上，物有秦砖汉瓦；器有斗彩青花；有水墨丹青，有锦绣奇葩；有五行八作，有天外来客；有达官显贵，有文人墨客；有丽人，有豪客；有八骏，有轩车；珊瑚如林，晶莹璀璨；名瓷曼妙，恒河沙数；珍珠美玉，车载斗量；黄金山积，白银似雪……

海市有酒肆焉。肆外酒旗高挑，随风逍遥。肆内妙龄穿梭，玉盘珍馐。七星连珠之海市有一岛，岛首有一酒馆。馆外一酒幌，书曰“快乐人生。”馆内一曲柜，柜后有“书墙”，古今中外，诸子百家无所不备也。馆主陈姓，雅士也。

馆角临窗有一女子。云袖飘飘，气质高雅。桌面一酒壶，琉璃材质。圆腹，镂刻如意团花，凤嘴犹如引吭高歌；“如意杯”莹洁如玉，“女儿红”殷红似霞。此女装束不类中土，名亦奇特而雅慧，曰“艾达”。书载“艾达”者，诗也。莫非如“诗”之女也？

众人游海市各有所获，尽能称心。翌日移趾“天水宫”，宫内水母悠游，众人如游于“丝云”之境。水母仪态万方，幻化多姿，盈缩之际，穷形尽相；屈伸之间，玄妙非常。

众人正自意荡神飞，不意宫外金鼓大震，海啸浪卷，众皆大惊失色。正是“忽魂悸以魄动，失“向来之烟霞。”

                海楼会之变起

蜃子急引众人出天水宫。但见一楼船浮荡海上，巍峨如山。众人仰望之，船首立定三物。其后支离威、支离丰、支离刚、支离强，居中一人，白发红衣，头大如斗，颈似修竹。半脸明艳如红杏，半脸晦暗似土灰。散发纠结，动若游蛇。上首一物，似人而首垂于脐，周身脉络暴露如渔网，眼高于顶，似睁微合。

下首一物尤奇，双肩似臂上举，首埋于下阴，唯双眼自臀后出。跨下一彘，自彘腰际前白后黑，此物臀首同处黑白分际。其目光锐利如刀，音色喑呜叱咤。左手捉一鼠，首鼠以两端，右手挽一蛇，婉转而妖娆，此人正是支离德。

支离疏眼高于顶却昂首天外，环视周天，綦寻英娘欲裂而食之。居中支离玄真颔首微哂，满面春风。支离疏近侧一人，肚腹如鼓，其一手执牛角石号，一手擂己腹；号声如筚篥，尖刻刺耳，擂腹似金震，远播海内；以是自吹自擂而声势浩大。方其时，云滋雾漫，明暗隐现，众人恍惚，惊惧非常。

蜃子二目如电，观得真切，心下暗惊。众人隐约未能细审，惟觉阴森恐怖。蜃子曰：“诸君勿惊，且暂登蜃楼。贵宾驾临，待吾一会，见谅！”言未已，哈一青气，众人凌空而起，直入蜃楼九重之内。

昂首天外者寻英娘未竟，忽俯视蜃子曰：“贝子别来无恙，英娘安否？”

蜃子曰：“支离疏，是非曲直皆已定论。奈何岛主何执也？且宝儿浮荡游魂涧，阁下如此强梁，何忍也？”

支离疏闻言大笑，声若漏气。复曰“贝子莫非与英娘私乎？”话未已，楼船惊笑，音如鬼魅。

蜃子独立于海波之上，正欲答言。骤见一匹白马踏浪而来，马上一人，红袍似赤焰，背负双剑。英娘，正是英娘！天下无双之英娘！

“蜃兄勿惊，英娘来也！”蜃子闻言，心头一热。欲言又止。忽楼船飞掠一物，疾如惊鸟，直扑英娘。蜃子大惊，英娘略避之，只见支离疏执“阴阳绝命锤”突袭英娘。支离疏一击不中，遂伸左臂遽张“十恶不赦手”攫取英娘面门，右腿高抬“断子绝孙”脚，猛踢英娘前胸。变生肘腋之间，电光火石之际，但见英娘后仰前翻，抽双剑“平分秋色”，上撩下划，直取支离疏双臂，疾如流星星赶月，灿若烟霞霞光飞！

唯闻一声惊叫，支离疏双臂齐飞。一臂坠海，五指恨恨，犹自屈伸；一臂飞落楼船正落彘首，彘惊蹿，支离德跌于海；支离玄贞拂袖，伸缩之间，疏、德皆卷归楼船。“威丰刚强”惧支离贞犹甚于支离疏，贞未首肯，谁敢造次？惟隐忍耳。

贞微哂曰：“英娘果然英杰！蜃子，可一赌否？汝胜，我等任凭发落，自此恩怨两清，无稽岛烟消云散，海楼波平，支离贞在，从汝所愿。吾胜，贝子归去，英娘授首，与会海楼者任吾处置。贞在，无论“东郭西门”，永葬海底，何如？”

海蜃子心下踌躇，未置可否。但见蜃楼摇摆不定，似欲倾倒。遂运心神，蜃楼渐定，遥望海市，星火黯淡。恍惚之间，星火重辉，心下稍定曰：“阁下高士，无乃过乎？！”

支离贞狂笑三声，继之恨恨曰：“四海之内，莫非我心，方内方外，岂违吾意？今吾不动刀枪，但以吾指三点海楼，顷刻之间海楼灰飞烟灭！信乎？！君且观之。”

言已，遂于红袍内袖出一只右臂，食指轻点，惟见蜃楼飘忽如风中之柳，只是不倒；支离贞微微一哂，复出左臂，只是轻点蜃楼。隐约之间，一道白光直射蜃楼，顿时海眼沸腾，蜃楼惊震，九重楼台，七星铃铛“叮当”声齐作，甚者，九重众人十之八九匍匐余地，望贞而拜。以致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而顿足捶胸，怨尤被蜃子所误。

蜃子闻声叹息曰：“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惜哉！惜哉！”旋疾喝曰：“且慢！”

“蜃子，非贞绝情，今悔之晚矣！”支离贞言落臂起，出左臂，五指回缩，六指微伸；心连意接而“指眼”遽张，一道青光直贯蜃楼。刹那之间，蜃楼崩摧，黑白迷离；云蒸雾腾，风雷激荡。

一时间，虹桥隐，海市没。九重蜃楼内众人如微尘四荡，纵横纷飞。虚空惊魂于无所之，文心破碎于海空间。英娘骇然。此际一道青光暴起，直冲黑白迷离深处。

          海楼会之归山（上）

蜃楼崩摧，天昏地暗，风雷隐隐。波涌浪翻再无宁时。蜃楼所处，方圆千里，隐约文字随波上涌下荡。一时浪卷文书，雾遮华章。

青光暴起，于瞬息之间化作一片硕大无朋的青荷叶，众人纷纷坠落其上，只是不能立定，兀自左摇右晃犹如醉酒。蜃楼九重崩摧之际，内中一人斜飞而出，疾若流星，青荷之力尚不能延及承托。蜃子心下暗惊，然青荷已然分去精气大半，以是虽心有余而力难以企及也。

斜飞之人非他，乃采薇士也。正值千钧一发之际，自东南方飞掠而至一船，船有桨，形若螺旋，十字交叉，立于船心；船形亦特，六角，状似雪花，以是其船名曰“雪花船；内中一人，装束奇特，慧雅非常，正是海市七星岛“快乐人生酒家”现身之“天外来客”—艾达也。但见“雪花船”于万顷碧涛之中稳稳承接住采薇士，“天外来客”略不迟疑，云袖轻挥，雪花船作旋风舞，“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竟不知其所踪。

众人惊魂甫定，支离玄贞勃然大怒，遂心连意通，六指眼遽张，一道嫉恨之光直射蜃子。蜃子暗叫不好，一目放出一道白光抵敌支离玄贞之凌厉一击。奈何蜃子一目青睐之光化青荷托众人，一目白光抵敌三点指眼嫉恨之气，竟一时渐不能支。英娘暗自着急竟亦一筹不展，须臾，蜃楼处波翻巨浪，有二龙出水腾空，一龙前扑，一龙绕后，夹击蜃子。英娘如梦方苏，一跃而起；人到剑至，“秋水寒烟”直插前龙一目，但见龙首微偏躲过英娘一击；与此同时，龙尾横扫，直拍英娘面门，说时迟那时快，英娘“不平剑”封住门户，“秋水寒烟”剑直取龙首，一人一龙，往来飘忽，斗在一处。

后龙左盘右旋早已困住蜃子。此际，支离威、支离丰自楼船飞掠而下；威之散发陡然而长，飘若乌云，直袭蜃子脖颈，支离丰高抬如山之脚，径踹蜃子小腹。蜃子自知不妙，无奈何动转不能，忽而一道黑气破空而来，威之发于蜃子脖颈处被一斩为二，丰之足迎黑气径落于海。

楼船之下，海波荡漾之处，一头黑牛，牛角横亘一柄无名之剑，牛背端坐一人，形若黑塔。来者非别，正是东郭直树。贞收指定势，袍袖一卷将威丰收回楼船；蜃子挣脱龙缚，二龙见状并不纠缠，双双隐于水，英娘亦得喘息之机。贞怒曰：“何方神圣，坏我大事！”直树曰：“何需聒噪，支离德何在？”德笑曰：“阁下虽不速之客，然德乃八方交好之人，有失迎迓，还望见谅。未知可否至楼船一叙？”树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收起嘴脸可也。”

玄贞怒甚，正欲点指，俄见一艨艟，于海天一色处疾射而来。船首一白衣，袂迎风飞，荡若浮云；一红衣，赤裳流火，艳若明霞，背负双剑，飒爽英姿，仿佛英娘；舟尾二人一马，东郭担浆，西门炊夫于船尾稍前，一马横立船尾，昂首垂尾，素白如练，惟首心一斑，状若铜钱，赤红闪耀，媚人心目。贞心下暗喜，遂佯笑一揖曰：“来者莫非昔日反手屠龙之白衣子乎？”白衣子正色竣言道：“君乃高明之士，海楼会本无涉阁下，以细言失清幽，岂非暗昧，纠合内外，恃强骄矜，无乃过乎？”贞闻言散发上拂，遽作厉色曰：“白衣小子，住口！昔者，汝以卑贱玷至尊公器，不意群议汹汹，脱尔刀俎，以留蚁命，于今龟缩山林犹不思赎罪前身，至海楼而浪言，且即死且近，尚不悔悟耶？”

时卷风涌潮，浪叠排山，艨艟裹风挟浪被抛掷于半空，弹指间，一柄长剑由后背直贯白衣子前胸，剑芒浸血，滴红殷殷，移时，白衣晕赤；子悄然回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副至真至纯、至丑至恶之容颜！白衣子既惊微愠，以右手食指点指曰：“你…你？你……”众人愕然，唯贞喜甚。蜃子大恸，跃而起，直落艨艟，大呼：“兄长！”长剑后撤，白衣子前胸后背血涌汩汩，俄尔，玉山倾倒，吐血数口，顷刻气绝。蜃子悲不自胜，直呼兄长不止，突袭之“英娘”撤剑回走，跨白马欲去，岂料英娘血灌瞳仁，拔剑已然不及，遂自腰间扯出一十二支蝴蝶镖，镖分品形，合击白马“英娘”。一镖正中白马首心赤斑，惟闻白马龙吟狐鸣，尾分九股，由半空直堕于海，马上红袍被三枚蝴蝶镖击中，一道黑烟浪荡，疾隐无稽岛方向。红袍人面，飘忽旋落，俨然画皮耳。

“玉狐，美儿！”支离玄贞容色剧变，张牙舞爪，径点英娘。英年一掠斜飞，抽双剑护住蜃子；楼船支离勇、支离猛跃下楼船夹击英娘，一人双腿如伶仃，如矛似剑，直取英娘下盘，一人只手若车盖，径罩英娘上三路；英娘挥动双剑上撩下划，力战“勇猛”，略无惧色。东郭直树早已跨神牛，越楼船，擎无名剑直取支离德，支离威、支离丰、支离疏父子三人围攻东郭直树，以是楼船、艨艟各举刀枪，战作几处。蜃子痛定思痛，猛然起身大喝曰：“诸位且住！听我一言。”

          海楼会之归山（中）

一声“诸位且住！听我一言。”犹如晴空霹雳，骇人心目，一时刀枪齐喑，万籁噤寒。“海楼文会，罪在一人，舍蜃子无他。雁翎阁主何辜，至海楼而命陨，令人何其痛也；英娘一介女流，无稽岛痛失爱女！所谓树欲静而风难止，至使弱女子而成隐娘、红线本色，始作俑者谁欤？且蜃子致虚不能守静，澄心难遣本欲，俊游人间而幻化海楼，支离行迹以乘物游心；追本溯源，皆一念动心而流浪生死，蜃有三毒，与人无尤，若玄贞有意，可取蜃首。支离归于无稽，文友皆至麾下，英娘以致隐逸，未审君意如何？”

贞闻言哂笑，继而揶揄曰：“风闻贝子乃太液玄精，不知可确，液精多情，或视为真；以方外之身动方内之心，浪迹游心以妄起海楼，招摇形影而包藏不赦；太古对鱼，幻童化龙，然梦中人犹酣睡也，昔日贝子初临地海，复记星夜之楚欣二童及其母乎？闲言休提，今日事唯英娘一人可定也。贝子大度，若许英娘随吾赴无稽则海晏河清，否则海天齐摇，玉石俱焚！”蜃子道：“如斯，蜃楼崩摧，与会诸文友可否先行归去，历此劫波，想必摄于阁下三点指之威，亦未敢造次，既有啸聚，亦必唯阁下马首是瞻！”贞闻言莞尔曰：“贝子宅心仁厚，此请合于情理，有何不可。”

青荷之上，众人早已匍匐于地，望楼船而拜者三。蜃子遂哈一口清气，向之虹桥复现，海市重光，以是桥市互通，延及海岸。众人于虹桥鱼贯以出，至岸云散，蜃子拱手揖别。众人远去，海空一时寂然，支离疏于支离玄贞处已知伪英娘乃支离美所幻化，一时晕厥，至此际方苏，恍惚之间，新仇旧恨，痛不可遏，奈何双臂倶失。所谓“急火攻心”而心火难平，未等贞言，疏以血口含单只“阴阳绝命锤”，犹如飞蛾扑火般于楼船俯冲而下，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击英娘顶门。英娘见状避过一边，略一俯身，抽双剑反手一掠，耳闻“叮当”继而“扑通”一声，秋水寒烟剑早已削落“阴阳绝命锤”锤首；支离疏犹不死心，含锤柄直冲英娘前胸，英娘觑得真切，身影微飘，左手不平剑如长虹贯日，一记“千树万树梨花开”，剑身陡长，剑光似雪崩，一道剑气直透支离疏前胸，刹那间，支离疏胸前“桃花灼灼”，顷刻之间，灼灼其华，纷纷以开，寂寂而落。支离疏若顽石入海，浮沉浪荡，一波峰浪叠山，再无影迹。

贞目之，震怒非常。遂厉吼曰：“英娘何其忍也！今先散我支离美儿魂魄，复陨我九尾玉狐于海，再害我支离族长于后，是可忍，贞不可忍也。拿命来！”言未竟，一记“黑云压城城欲摧”，袍袖一抖便化排山倒海之乌云，挟风裹雨，暗藏霹雳，直向英娘席卷而去。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威丰勇猛眼见其父葬身海底，一时“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人人刀枪并举，个个“兔起鹘落”杀向英娘。东郭直树一柄无名剑瞬息之间化作“横江铁索”，生生将四人截回，四人气急败坏而恼羞成怒，回身合斗东郭直树。唯支离德跨黑白彘稳立楼船，二目于臀下“闪转腾挪”似欲一窥天机，以待后发制人，一击必中！

          海楼会之归山（下）

霎那间，英娘已被乌云罩住。艨艟之上，蜃子、东郭西门，无一幸免。忽而黑云怒卷，一条金龙破云而出，于半空转身回首，一声长吟，直掠楼船。与此同时，蜃楼崩摧处复有青白二龙紧随其后，支离玄贞见之大惊，岂料青白二龙左右夹击金龙，细审之，乃向之出水二龙也。但见三龙于楼船上空左盘右旋，上下翻飞，金龙俯冲，青白二龙截击，一时云滋雾漫，波浪滔天，楼船惊摇，艨艟浮荡。

艨艟之上，乌云业已散去，蜃子不知所踪，英娘横卧艨艟之心，东郭西门于其侧茫然无措，似叹息欲泪垂。二人正自黯然神伤，忽闻一声凄厉之龙吟，抬首视之，鏖战金龙一目似为他物所伤，唯见一道暗影遽然而逝，继而楼船之支离德狂笑不止。却原来支离德埋首臀下之双眼早已窥伺多时，其已知金龙乃蜃子所化，以是操纵左手之蛇，以电光火石之际偷袭金龙之左睛，不期一击成功，遂迅疾收蛇回影。

蜃龙被灵蛇突袭，不觉痛彻心扉，首尾难顾。时见支离玄贞复欲挥袍席卷英娘，不觉右目堕一泪滴，此泪滴不偏不倚正落于英娘额头。转瞬之间，英娘悠悠醒转，恍若历经一场大梦。东郭西门见英娘复苏，一时悲喜交集，竟亦难言一字。英娘见支离玄贞黑云滚滚又来，遂一个“鲤鱼打挺”，继而双剑二分如羽翅，使出“燕子三抄水”绝技，似流星赶月一般擎双剑直奔支离玄贞而去。

剑到人至，红袍若霞，剑光似雪。秋水寒烟“一剑霜寒十四州”，不平随其后“与尔同销万古愁”！支离玄贞哪敢怠慢，迅即“旱地拔葱”，一纵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英娘双剑扑空，遂“大鹏展翅”，踏“凤阁”，穷“龙楼”，直逼“霄汉”！时而风歇，支离玄贞宽袍大袖如云翼垂天，倏忽之间，巨首化作鹰喙，似欲“簸却沧溟水”，俯啄而下，喙喷烈焰，似欲将英娘“玉魂断送”，即时“涅槃”。岂料英娘飘然荡去，秋水寒烟剑“倚天而立”，不平剑“横锁寒江”，支离玄贞未审厉害，遂喷火簸羽而来；火至“寒江”焉能复燃，羽簸沧海，怎躲倚天？唯见英娘秋水寒烟剑“倚天前推”，不平剑“据地后合”，一招“上下五千年”！刹那间，火灭、喙断、羽落；生灭之际，支离玄贞“指眼”遽张，漫漶七彩之光，英娘屏气凝神，于恍惚迷离之一瞬，三只蝴蝶镖呈品字排列，如箭似簇，流星其速。支离玄贞惟觉眼前翩翩，俄顷，双目，指眼，血流如注。支离玄贞痛不可遏，犹如风中败叶瑟瑟荡飘，支离德眼明手快，迅疾纵蛇化索，收支离玄贞于楼船。

此际金龙负痛斗青白二龙，堪堪不敌犹苦苦支撑。东郭植树大战威、丰、勇、猛，时支离德复窥电光石火之机，放右手之鼠闪袭东郭直树。树避之不及，鼠啮其右臂，剧痛钻心，继之以酥麻，顷之，臂红肿如丘，无名剑几欲堕；威、丰、勇、猛一拥而上，树“旁逸斜飞”，左手据剑，但见寒光一闪，右臂于肩处陨落，血标红线，散若赤雨。所谓壮士断臂，然则一何雄哉！；威、丰见之惊愕木然，勇、猛略顿复上压下戳，欲置东郭直树于死地而后快。二人忽觉眼前红光一闪，一道白光将其逼退，来者非别，正是英娘！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威、丰、勇、猛四人弃东郭直树而将英娘围在核心，一时仇漫漫而恨萧萧；东郭直树自断臂左手执剑，以残躯直取支离德，德见之欲拍胯下黑白彘而遁，左手之蛇惊惧以婉转，右手之鼠战栗而瑟瑟；无名剑蓦然中分为二，一剑化刃为钩，直扎蛇之七寸，一剑幻刃作锋夹，至鼠首而遽合；德大惊失色，以双掌击彘臀，彘受痛而起，瞬息之间，无名剑复合二为一，再化为刀，其形如柳叶，游刃似白鱼，一跃而入支离德之腹心；德于半空凄号无状，移时，肢解淋漓，皮肉纷飞，时见一脊柱如拱桥，下遗唯一臀焉；黑白之彘亦腹破膛开，其内金银山积，唯见倾珠泻玉，状若悬瀑而略无竟时。

异像突现，观者无不惊骇。时支离玄贞于楼船奄奄一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支离玄贞亦未竟死？东郭直树得偿所愿而志得意满，岂料一枚“黄蜂尾针”于无声无息之际直嵌顶门！顷刻之间，“黑塔”委地，直树遽折，但见黑牛化一道黑气望北而去。支离玄贞牙签似的脖颈略一痉挛，斗大之首，樱桃小口遽张微合，移时“胶柱”。却原来“黄蜂尾针”乃支离玄贞以濒死之力发出，虽“针砭”东郭直树，然针失而命绝，岂非哀哉？！威、丰、勇、猛顿时精神大作，欺英娘势单力孤，竟步步紧逼，招招凌厉，然英娘上下翻飞，左闪右跳，四人竟未能将其奈何。勇、猛自是有余，然毕竟智谋不足，而威而有刚，丰亦有足。支离丰见缠斗英娘多时不能取胜，遂“虚晃一枪”，舍英娘而纵下楼船，以踏铁成饼，践石作粉之巨足直取艨艟之东郭担浆及西门炊夫。

足似蒲团，细指纤纤，足似蒲团重如山，纤纤细指锁魂钳；英娘困于核心未遑他顾，且变起骤忽，难以遽止。支离丰飞身而下，落于艨艟，但见东郭西门弹跳而起，若飓风中之飘叶，白衣子之遗体腾空斜飞，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见海面棱嶒皲裂，甲片弥布，以致方圆千里，略无际涯。以此，虽东郭西门、白衣坠落而未入水，丰意难平，遂足似重锤，往来跳跃，寻觅东郭西门。英娘一纵似霞飘云飞，止于皲裂甲片阻截支离丰，勇、猛后继之。支离勇一臂似弹簧，长可入云，缩如丘山，且只手遮天，落比天罗，以是纵拍横扫，似罡风怪云，裹石挟沙，凌厉无匹；支离猛双腿细若伶仃，足尖可锥于地，甫一落皲裂甲片，须臾，棱嶒赤染，丹血漫流，惟觉皲裂鼓荡，甲片栗抖。双腿如锥刺，钻必血泉，巨足似重锤，击则泪涌，移时，一汪碧血，漫布甲片，方圆数十里；五人搅作一团，直杀的波翻浪滚，风狂云飞。

谚云：“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英娘自蜃子为救自己化龙而去，且被伤一目，未知究竟如何。心下焦急，略一失神，支离勇遮天只手犹如云山压顶而来，其左支离猛伶仃一脚，其后支离威索命钢发，其后支离丰一十二指如锥似钩，恶狠狠径向英娘前胸袭来。上纵不能，旁逸不得，英娘几欲陷万劫难复之境，岂料陡然之间，英娘足下深陷三尺。四人扑空，深陷处于电光火石之际复回弹如初，英娘顺势而为，双剑“二龙出水”，秋水寒烟一剑刺穿支离勇遮天只手，顷刻之间，只手萎缩似有若无，不平剑暴长如虹，英娘就势横推旋扫，支离猛、支离丰双腿四足齐飞。支离威发带收之不及，竟自行将断腿断脚及勇、猛、丰混缠胡绕一处。英娘眼明手快，自袖中甩出一十二支蝴蝶镖，其中四支各嵌威、丰、勇、猛顶门，三支头尾相扣丰及勇、猛、丰，余五支组成蝶形，被英娘施以“无上玄功”，“复蝶五镖”携缚四支离及残肢望无稽岛佳梦峰疾若流星，划空而去。自是，支离遗愿，愿悬葬佳梦锋，竟亦夙愿得偿矣。

且说英娘，十二支蝴蝶镖送四支离魂归佳梦，正思寻觅蜃子，不意脚下棱嶒起伏，皲裂骤缩。渐次，甲片隆起如山，向之盈血自棱嶒顺流以下，入于海而隐。一只巨龟浮于海上，而龟甲已是千疮百孔，东郭西门抚龟背而叹，英娘望海天而长息，不觉泪潸。可幸艨艟尚在，虽非完船，却亦不朽；三人遂移龟舟上，拖拽之间，龟变其形，复为蜃子也。只是形回神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矣！先是，金龙一目被蛇影所伤，以是痛不可支，兼青白二龙相残，遂隐于海化作巨龟，方圆千里。一则稍憩，二则救东郭西门且援手英娘。然青白二龙于水下兀自缠斗，略无静时，加以支离勇、支离猛锥刺山压，一时脏腑沸煎。英娘危难之际，吐“元丹”而陷“原形”，以是不能复原如初，元气既陨，夫复何言。

时青白二龙又现，英娘凤目如炬，柳眉似刀，双剑铿锵，蝶镖自击，直欲蹿飞。蜃子曰：“英娘无需以二龙为意，彼乃昔日之二童子也。二童是为太古洪荒之对鱼，亦蜃子曩日于地海初识之楚楚、欣欣二童。楚楚、欣欣者，其初心者乎？从心念动，以有婉转，人间俊游，多者凄怆；坐而论道于盗泉，逸兴遄飞于天外；别野叟烹日月以瓮天，临清流息鹤影而流转；痴心妄作，羽笺飞花，海市蜃楼，遽然崩塌，风起云涌，一旦虚化；归山在即，岂可言它？！”青白二龙闻蜃言而隐，英娘微顿问曰：“蜃兄，悔否？”答曰：“不悔。”蜃子又曰：“乘物游心不离于物，负累亦重，心实难游也；游心去物而缥缈心神，至由者，然非蜃及汝所能遽达也，况尘俗欤？东郭担浆、西门炊夫，人间烟火也。蜃至人间，有缕烟滴浆是为余温，亦何恨而怨尤也。”英娘闻言而泣。东郭西门亦泪垂焉。蜃曰：“东郭西门，人间正道，英娘可与之去。隐显之间，明灭之际，蜃亦不知，惟从心而已矣。”言讫，遂不复与语，俄尔，蜃形漫漶，顷之，凝结一珠，状若清泪；晶莹明洁，略无尘滓；移时，化作乌有。

时月明星稀，一碧荷现于海波至明处。初荡如蒲团，遽折而成舟；荷舟漾波，明灭闪烁，有音自舟内传出；长笛清越，宏阔明澈，琴筝齐谐，温婉空寂。舟上隐约有人影，颇类支离无尤，一女青巾、左手执一紫色尺牍，右手摇一白圆团扇，若有所思，意颇怅怅……

东郭担浆忽曰：“此非琴心三叠曲否？”西门炊夫言道：“何以见得？”东郭曰：“昔日于秋水雁翎阁闻之。”西门又问：“支离无尤从何而得此曲谱？且既青巾，而女子复执紫尺牍者何也？”东郭微哂而反语曰：“支离已然无尤，关卿底事？”英娘垂首无语，犹似入定一般。

移时，星月倶失，荷舟已隐，三叠曲已缥缈无踪。于岸观之，惟见波谲云诡，远望则茫茫矣。

                    （海蜃子三叠曲至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