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有些情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不管我们在心底愿不愿意遗忘。我的家乡,习惯地在称呼爷爷,奶奶,父母等长一辈的亲人为上人。从今天开始,我就学着用这支没写过多少字的笔,来记录他们,那些经历了战乱,贫穷,饥饿还坚韧地活下去的上人。
我的上人------父亲
父亲生于1925年农历正月25,瘁逝于04年4月17日,农历3月初三晚6时许。祖上江西(姐姐说的,并无考证)?逃难来安徽江北。爷爷后辗转来到青阳县距县城约3公里处定居,依然为一日三餐所窘。生子女11人(具体不祥,回头再问问姐姐,好像是这么说的)。(过去没有避孕措施真是可怕,妇女会一直生到不能生育。)夭折7人,留3子一女。父亲排行老几?不知道了 ,在余下子女中上有一姐一兄,下有一弟。幼弟伶俐聪明,6余岁发肚痛,无郎中无药物。其时爷爷已逝,奶奶听人说黄连树皮煎水可愈,急忙找黄连树,孩子却在喝完黄连树皮水后即刻毙命。原来,奶奶情急中找的黄连树是栓过黄牛的,据说栓过黄牛的黄连树是有毒的。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肚痛时间久了没医治延误了病情,还是真的因为栓过黄牛的黄连树而中毒,已经不得而知了。
奶奶31岁时爷爷病逝,父亲那年9岁。孤儿寡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草屋一间,不能遮风挡雨。听父亲说,奶奶年轻时极是爱洁净,一件白竹布大褂洗的一尘不染,头发在脑后盘了髻抹了头油一丝不乱。正是奶奶的爱洁净,才能去陈队长家帮工。陈队长是方圆百里的大地主,家大业大,住在一个叫山真的村子里。奶奶在他家也不过是帮工,帮助厨房洗衣烧饭干杂活。每天早出晚归,来回20多里路,奶奶就颠着三寸小脚来回奔波。
过去有死人要过几年才下葬的风俗,棺材就圌在一处,上面盖上一点茅草,且农村到处零星灌木小树林,阴森恐怖,更不要说是下雨下雪天了。冬天起早去上工,天还没亮,奶奶就一手提着个马灯,一手拿着根棍子,马灯壮胆照亮,棍子支撑小脚行路。
也不是没人来劝奶奶改嫁,可3个子女尚幼,还有个侄子。爷爷的嫂嫂因为丈夫病故不堪贫困,扔下孩子跑到上海去了,这真是个勇敢又自私的女性。后来有人在徐家汇见过,有人说是在大户人家帮佣,有人说给人做了小,再后来就音讯渺渺。我每每听到这里,就想象着电视剧里30年代初灯红酒绿上海,张爱玲笔下繁华冷漠的上海,这该是一个怎样勇敢,自私,挣扎的女子?
奶奶这样重的儿女心,怎么能扔下4个孩子,在女性没有地位和尊严的时代,又怎么能看孩子受气受苦?!就这样 ,奶奶硬是守了53年的寡,从31岁守寡到84岁离世,整整53年呐!漫长的53年,在时间的长河中不过是白驹过隙的瞬间,可在奶奶的生命的里,却是寂寞和希望交织缠绕的煎熬,是极力生存的挣扎。
除了在陈队长家帮佣,奶奶还租了几亩水田。奶奶小脚三寸金莲,父亲9岁。奶奶在前牵绳,父亲在后掌梨;牛倔怠工,母子泥浆一身不见眼鼻。过路的人都说“二娘啊,小伢那么小,怎么犁田呦”(爷爷排行老二,邻人都称奶奶“二娘”)。可大女愚钝,大儿体弱,都大不了父亲几岁,只有父亲聪明体键,不吃苦又如何能度日呢。陈队长家太太念奶奶命苦,厨房常有剩饭也允许奶奶带回家。每次奶奶怀里布兜里有冷饭带回时,孩子们都很雀跃,贫苦的家也是温馨快乐的。还有陈队长家常炖人参,大户人家的人参炖了一回汤,参就倒掉,奶奶就会小心拣起,这可是宝贝,带回来再熬汤给孩子喝。我常想,后来父亲历尽几次大病苦病都康复了,身体特别好,一直做到死,是不是和小时候喝参汤有关呀。
有奶奶的勤俭持家,孩子们的吃苦耐劳,奶奶后来也置了一点山地,还给父亲娶了个童养媳,只是这个童养媳体弱貌陋,父亲一直不愿意,奶奶也不怎么喜欢。解放后童养媳自己跑了,嫁到同一个村子,寻觅自己的幸福去了。可惜这个命苦的女人,四十几岁就生病,在床上躺了几年后痛苦的病故了。她的小女儿和我是小学,中学同学。上初中的时候常常去她家玩,不知道这个和蔼体弱,说话很小声的妇人原来就是我父亲的童养媳。我的这个同学也在07年因鼻咽癌去世。人生唏嘘。
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只在解放后参加了一个礼拜的扫盲班,认识了几个字。那时候父亲都20多岁了,已经是生产队的队长了。当队长的时候,父亲有机会问别人借了本古书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识字的先生路过的时候看见书,进来坐会儿总要念几句,只要父亲在家就能强记住。这样没有念过书的父亲竟然也能识文断字,并且认识的繁体字比我们姊妹都厉害,还能写字记账。后来看他老人家和上海姐姐的通信,虽然书信的字体虽然歪曲,字句却都还通顺。在我念初二时疯狂地迷上了金庸小说,记得我借了16开本的4册《笑傲江湖》,我拿了一册在小房间看了个通宵,父亲拿了一册在前面的大房间也看了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