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天,我第一次跟她梳头发,她像往常一样洗完澡,我把吹风机拿出来,她摸摸她短而少的头发;“吹什么头发,我这头发一会儿就干了”。我把她拉到沙发上,坚持要她把头发吹干,那时候窗外大雪纷飞的,我怕她着了凉。
那是我第一次极其认真地观察她,她的头发在我手里,那么少,又那么短,我盯着她白得像雪的头发失了神,原来岁月是这样把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带走的,它悄无声息,让人措不及防。我把吹风机调到最暖,试了试风力,然后手捻起她的头发。
“养闺女那么大,还是值得的,都会给奶奶吹头发了”她笑呵呵的,露出黄而稀缺的牙,那脸上的纹路一横一竖的,像是她走过的路。
温热的风游走在手与头发之间,痒痒的,让人晃了神,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换了角色,那时是她给我吹着头发,她很为我的头发骄傲,那时候我的头发黑而直,她会很温柔地拿起我的长头发,吹风机里温热的风贯穿了我的身体,不一会儿,她就把我的头发吹干了,又拿起梳子,给我扎着那时候小姑娘常扎的小辫子,等扎完后,我会拖起我的小辫子,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它,招摇过市。
时间过得很快,它就像是迎面直开的火车,从来都不理会后面的赶路人。
人到了一定年纪,很喜欢叨叨念,她断断续续地说;“以后我还要看着你结婚,给你带小孩呢,然后你就好好的赚钱养家。”
其实我嘴上不说,心像明镜似的,以她的年纪,看着我结婚是没用问题的,可是当我生小孩时,她便再也没有力气给我带小孩了,原来我们在现实的衰老面前显得无能为力。我鼻子一酸,握着吹风的手抖了抖,我希望像她陪着我长大那样陪着她变老。。
我强忍着发酵的情绪,笑了笑;“好呀,我等着那一天呢”
她的头发很少,没过多久就吹干了,我拿起一把木梳子,像小时候她给我扎小辫子那般,温柔的用梳子的棱角摩擦她的头皮,她看起来很享受,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疲惫又安详。
简单的打理了头发后,我送她回家,我们走得很慢,我不知道跟她聊什么,但我尽力去跟她交流,因为我知道,她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我们作为儿孙的陪伴,我们聊起了我的小时候,我小时候是一手被她带大的,现在年过八十的她,依旧记得上幼儿园的我冬天都会手脚冰凉,每次在被窝里,她都会用腿夹住我的脚,试图用她的体温温暖我,我也会给她背白天老师教的唐诗宋词,我就是在一个个这样的夜晚里,一点一点长大。
可是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她却记得一清二楚,仿佛发生在昨天。
到达她家楼下的时候,我不放心她,想把她送到屋子里,她不同喜;“我身体好着呢,我自个上去就行了,这么冷的天,你快点回去,别着凉了。”
但我还是坚决的把她送上去,那是一栋老房子,过道的灯一闪一灭的,那是最原始的声控灯,我咳嗽了一下,它便露出了微弱的光。我扶着她,她的腿不利索了,行动缓慢,步态僵硬。我们走过有很多蜘蛛网的过道,我忽然看见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背着小书包,哼着歌,一蹦一跳的。那便是当时的我。我们爬了六个阶梯,才到达了她家,那个曾经我生活的地方。那间房间很小,墙面变得很脏很黄,甚至在墙角几处地方有了水迹,桌子还是摆在了朝南的位置,这一切都没有变,就是时光让它蒙了灰。我走进去,瞥见藏在家落的一个小板凳,那是以前她杆集市买的,专门买来给我做作业时用的,那时候,放学一到家,我就搬着我的小板凳,拿出小本子,认真地做起作业,我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蜂蜜色的阳光。
我坐在沙发上,她问我看电视吗,小时候我最喜欢看电视了,可是她不准我看,每一次我都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拿出她藏好的遥控板,看着喜欢的动画片。
我说我不看,就坐一会就好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陪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我突然抱着了她,她那身体比以前更脆弱了,就像是玻璃,一不小心就碎了,她的怀抱很温暖,一直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温暖着我,抱着她的我,内心升腾起一种想法,要是我能够一只抱着她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她以前就告诉我人都会生老病死的,她始终陪伴不了我一辈子。我只能在还没有失去她的时候,好好珍惜能够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
奶奶,你陪着我长大。
我要陪着你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