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出来的那一刻,她并不知道自己原来躺了大半年。她还跟我说,她只记得当时好痛、好痛,痛到无法哭泣——甚至,她深深地相信,自己已经走向鬼门关的路上,无法回头了。
直到半年后,医院笑着跟我们说这个喜讯,像个婴儿一般。
我领着她去见见周围的环境,她像个小孩子般,小小翼翼地观察周围的景物,连一花一草都不会放过。每当她看见一丝一毫的改变,立刻拉着我说为什么为什么。自认地头蛇的自己也不能很好回答她的问题,遇到难的问题就糊弄过去,简单点的就仔仔细细地说,生怕她听不懂。
“哥哥,我有多久没见过你了?”
“想念你的时候就像好几个世纪,看见你之后却像是昨天。”
“但其实有半年那么长了。”
“不,一切就像昨天一样,我还是这么领着你,带着你,爱着你,没有隔阂。”
她笑的好璨烂,还漏出她小小的牙齿,我发誓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笑。
“哥哥,你跟从前,真的没有变啊。”
“如果我们都变了,我们就再也看不见你的笑了。”
在病房出来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她已经住院了大半年。我对着医生说,当初你脸上的笑支撑了我的家,我说服了爸妈把家里的东西能变卖都变卖了,而且妈妈也开始打工了,只想看着你对我们一直微笑。
直到半年后,医生说是我的父母让我去骗你,让你安心点去读书。
我泣不成声:看见她再一次安静地睡在病床上。她很不开心,那么多辅助吸气的东西在她完美无瑕的脸上;她很孤单,因为又有半年没见到我了。如果她突然醒来,问学校球场上怎么会遍布着那么多三叶草,我会说那是爱情布满校园,而当你遇见了四叶草,便是遇到了受到天使祝福的爱情;如果她问哥哥为什么家里面以前养过的小猫不在了,我会说它太贪吃了,吃错了东西,而不是被哥哥欺负弄死的。
当我有所准备的时候,你却走向了另一个一条路。
在黑暗中走出来那一刻,我并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住院了半年。我看着熟悉的医生,泣不成声,彷佛回到了那一天。我所有的准备都付诸东流,因为让她醒过来之后看到还是那样的我,我一直都会把自己的白头染成乌黑,把自己的房间一直都还原成那一天的样子,把自己的心情定格在那一天的轻松快乐,即使心里抑郁到透不过气。
“也正如此,你变开始走向抑郁。每一天你都带着迷人的微笑,但会含着泪;每一天你都认认真真的打工,却不惜自己的身体;但每一天结束了,你的妹妹总是如此。如此的恶性循环,最终,你走向了抑郁。”
“那为什么突然昏迷了,却又醒来了?”
“你妹妹走了。”
那一下,我差点又昏了过去。原来等到现实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才发现自己所谓由爱建铸成的坚硬铠甲,在那一瞬间,崩塌了——所谓的一切都是那么脆弱,太脆弱了……
“但你的父母一直没日没夜的照顾你,以及你的妹妹。”
当你把所有的爱给予了一个人,难免会有一种求得回报的想法,到头来这个人便成为你唯一的精神支柱。一旦有一天,她离你远去,种下来的果还没有成熟便走向枯萎,你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便走向了绝望的路上。可你没有想到,还有人还是那么爱着你,因此你成为别人的精神支柱。也许有一天,当你走上了绝望的悬崖边,突然想懂了,会不会让你回头呢?
说到底,别人对你的爱,即便是父母,都不是理所应当的,你既然接受了别人的爱,就得对别人的爱负责任——虽说爱永远都是不平等的交易,但远方的别人感受了一丝丝你负责任时的态度,大概也会满足了。
就是最后我的妹妹一样,从头到尾,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