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节,空气总是那么压人,寒风在岭山中呼啸,枯叶在阴暗的天空中凌乱。枫树下,一座坟,一个人,他的头发上满是秋露,直直的往蓬乱的头发里渗。他跪在坟前,手中紧攥着一张旧黄的纸,不停的啜泣。
他是阿城,目前,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在外求学四年,就只有每逢春节回家,平日里从未给家里打电话。甚至他父亲去世那几天,都没回家看看,村里人都感到十分惋惜、无奈。
他是昨日黄昏时回来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遇到村里人,都愉快地打着招呼,村里人面无表情,只是不停的叹息。
我正是今早放牛,看到了阿城,我不敢上前,缓缓地牵着牛离开了岭山。一到家中,我便对母亲说:“妈,阿城跪在山上。”
母亲叹了叹气,无奈的说:“阿城也是苦命的娃,他是昨半夜要你爸带他去的,我本来不答应的,毕竟这么晚了,还要去……,但他双眼红红的,眼泪嗒嗒的从脸上落下,央求着你爸带他去。”
在儿时,阿城的父母突然离异,这改变了阿城的生活。阿城每次放假回家,总是坐在门口等,等着还未归来的人。呆滞地看着马路上的行走的车辆,慢慢的向远处延伸:稻田、溪水、青山、天空,他的眼里只有黑白两色,这个世界已然一片死寂。黄昏,阿城便开始抽泣,有一声无一声的。夜,是迷茫的,只是悄悄地染黑了山巅;月,是无奈的,只是弦月怎么会有声音?直到他父亲将他踹回家中,对他无情的吼叫,他却始终留着泪。
时间是那永不停息的沙漏,谁也无法预知它的尽头是什么时候。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阿城开始离家在校寄宿,他变得默不吭声,尤其对着他父亲,从不接话,眸子瞅着一动不动。
就算是新年,阿城与他父亲团聚,忙碌之时,依旧心里各干各的。
新年的横幅上,只有一个影子,即使风将横幅吹跑了,便也就消亡了;饭桌上,只有一个影子,永远的两双筷子,两个碗,却始终凑不到一起。父亲流着泪,喝着早已没了滋味的酒,留下几盘凉透了的菜。
“我吃完了。”
“嗯。”
“我走了。”
“嗯。”
“我睡了。”
“好。”
我在门口写着作业,有意无意的朝天上落单的鸟儿看去,盯着落在地上的枯叶一动不动。 阿城来了,他的衣服没变,双眼红肿,步伐缓慢,每一步都在地上摩擦,拉着长音。
“婶,在家吗?”他的声音嘶哑。
“哥,我妈到地上去了。”我尴尬的回应着,“哥,到家坐会吧。”
我们坐在一起便开始聊起天来,我给他讲了这些年村里头的变化,什么益民政策呀,什么水稻种烟两种植,烟、农一体户。说着说着,他便笑了,笑容很灿烂,随之,他也讲了他自己的过去。
“ 在小的时候,父母离婚,是我要跟着我父亲,怕他在酒中不省人事,沉沦时,没有人陪。在校时,我很害怕,我不想离开他。开家长会,他没来,我的位置上永远是空的,显然成了最冷清的地方,我无奈的去填埋,是用我的泪水啊。我哭了,我也永远失去了我,更失去了他。
我很迷茫,只是一味地读书,想在书中找回自己,但我仍旧感受到了自卑,别人总是团聚的,我却一个人。在每一个街口,总是有那么多孩子与父亲笑笑闹闹,我匆忙的离开了,回到自己小小的城中。”
你知道吗?在家时,我只能远远的注视着他,他刀削一般的脸庞,深邃一般的眼眸在酒精中日益凹陷,眼角的纹路如湖面惊起阵阵涟漪,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白发在风中颤栗,伟岸的身躯却是在风中摇摆,我多想喊他,“爸爸,回家吧,我想和你说说话,我想你了,我不想忍受孤独,只想和你在一起。”
现在,我和他阴阳相隔,我的心很痛,他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这样也好,他不用再忍受孤独了,让我一个人去面对我和他的孤独,我们还在一起。
阿城走了,在夜晚,他离开了这古朴,又伤心的村落。他什么都没带走,留下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记忆,藏在岁月深处,希望不再有重启的那一天。另一个是一封信,埋在故乡的厚土之下,等待他的归来。
“ 孩子,爸爸想你了,我不知还有没有资格做一个父亲,我曾想过在酒精中消磨,不再联系你。但你是我的孩子,你需要我,我不曾后悔,却唯一对你满是愧疚。在你离家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痛苦,孤独。感谢它们,我从酒精中清醒,我每天写着日记,记录你不在的时候,和你在的时候。我曾去你的学校看你,你很好,但我的心好痛。在你流泪时,我不敢上去安慰你,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走了,我哭了,在一个角落里放声的哭,这是我第一次哭,爸爸错了,让你承受不该承受的苦。我更加不敢面对你,我们都不说话,但这样并不会让时间在你我的心中停留,我痛恨我自己,在我走之前,依旧不敢让你回家,不敢面对你,不想让你看到我流泪,更不想看见你为我流泪。”
父亲啊!你是太阳我是草,我向往天空,向你采集阳光,即使你有时不在,我想尽量向上生长,只是想看到你,触摸到你,感受你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