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三位闺蜜一起看《海上钢琴师》。剧终时,1900拒绝了朋友离开废船的劝告,愿同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邮轮一起毁灭,旁边的闺蜜哭得泪如雨下,边哭边语无伦次地愤愤然地说:“这肮脏的世界,这复杂的人性,这可恨的欲望,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融不到世俗……”她的伤感让人心疼,文艺女青年的情怀啊。
我却一点也不难过。
当1900准备离开船去寻找心爱的女孩而踏上舷梯面向城市的茫茫高楼时,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到船上。1900是属于音乐的,属于邮轮的,属于一波又一波匆匆而过的倾听者的,属于单纯却欢乐的烧炭人的。他的灵魂干净,思想纯粹,没有欲望没有纷争,他永远无法进入到世俗的生活中的,即使为了爱情,也不能。所以死亡对他来说是重生,进入陌生的规则圈才是毁灭。
他是理想的浪漫化身,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而船上的生活恰恰是与生存无关的。如果为了保命,非要把他拽下船,在城市中找一份赖以维持生计的工作,和俗世中的欲念心机是非打交道,他的精神定然是受尽折磨而千疮百孔。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痛苦吗?甚至于,精神上的痛苦最是痛苦,这个时候,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就像我读《红楼梦》,读到林黛玉死去时,我心里一阵轻松,便不再往下读了,足够了,可以了。黛玉是天上的绛珠仙草,晴为黛影,晴雯是芙蓉花神,她们的死其实是众神归位,不必伤悲。反倒是处心积虑留在红尘的宝钗,得到一个不相爱的人,守着一生的回忆与痛苦,才是可怜可悲。
离开的人,是解脱了的;真正痛苦的,却最是无法解脱的。所以在劝说1900无果之后,他的好朋友MAX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傻瓜。因为他无法解脱,只能在余生守着一份不可再续的情谊、一段难忘的回忆和无尽的思念无尽的痛苦过一生。如此看来,活着的,才是那个最可怜的。
我的妈妈,在心脏衰竭后猝然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给我最后见面的机会。每每思念时,我都告诉自己,她再也不疼了,再也不用为我们操心了,再也不用承受生活的辛苦了,无论如何,她肉体的痛苦是解脱了。可是我呢?满心的遗憾悔恨,两个多月的以泪洗面,无数次梦中哭醒,每每思念,心就疼得要死,可还不是得承受?还不是得吞下疼与泪,如同蚌吞下沙砾,一点一点用血肉与时光去磨砺。
每个人都有既定的生活轨迹,都有自己的精神家园,在这里他是放松的,是舒展的,是愉悦的。如果这个家园没有了,毋宁死。如同庄子宁可过着借贷的生活,也不愿接受楚王的相位;如同陶渊明宁可过着“草盛豆苗稀”的躬耕生活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
这世间,痛苦太多欢乐太少,人想要得太多舍得掉的太少。肉体在名与利的泥淖中摸爬滚打伤痕累累,给精神层层枷锁,灵魂不得轻松,一生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所以1900坦然赴死时,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眼眸平静表情从容,这哪里是赴死,简直是要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