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悄然而至,小雨滴不哭不闹,就那样静静地洒在洛水镇的每一个角落。院子外不时的传来那些卖小玩意的挑夫们的叫卖声,院子里水缸中的荷花开得没精打采,偶尔窜来一阵小风也会撕下它几片花瓣,即使它不愿意!
“细雨无边,好风不怜花,身自飘零不自知,奈何天不遂人愿。唉!青凤,来扶我起来,我们去洛水桥上看看风景。”窗边的软榻上卧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很瘦,那腰肢似乎不及盈盈一握,苍白的脸上一对小巧的柳叶细眉显得有些突兀,脸颊有些凹陷,她已经不美了,只是那一双透着忧愁迷离的眼睛让人难以忘怀。
“小姐,你的病还没好,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下着雨呢,再受凉可不好!”青凤小心地扶起那女子,为她披上雪白的披肩。
“不碍事!好久没出去了,想透透气!说不准来年我就遇不着这般美景了。”女子蹬蹬了脚边的绣鞋缓缓地向门边走去。
“小姐,你会好起来的,大夫不都说了嘛,再吃三服药你就全好了。”青凤的声音颤抖,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
“也许吧,出去看看总是好的!”
“好!我这就去给老爷夫人说去,再差人抬顶软轿过来。”收拾完软榻,青凤准备向东院走去。
“青凤回来!我不用软轿,你也不用去向夫人回话,他们现在应该很忙,我们也就去一小会儿,不碍事。”
“可是…”话到嘴边青凤又不知从何说起。小姐本是洛水镇有名的才女,美貌也是人间少有的,老爷夫人疼小姐可是疼到心坎上了,在府中所有的公子小姐中,自家小姐的那一份宠爱也是独有的,再过一年小姐就会嫁给京城长兴侯府的嫡长公子。可是自从京城来的御医说小姐可能得了不治之症,这一切都变了,长兴侯府的婚事没了,老爷夫人对小姐的心就淡了下去,眼看着小姐日渐消瘦孱弱,眼泪在青凤的眼中打转转。
“走吧!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我不曾说什么,但什么都明白,我一生的时间很短,那些事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青凤,你不用为我担心,自我成为这洛水镇的才女,这一切我皆已看透。”
细雨缠缠绵绵,偶尔吹来的轻风犹如恋人的手掌拂面,温柔中透着一丝爱意。屋檐上悬挂着颗颗透亮的水珠子,掉落在地上的水洼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雨幕中的街道有些冷清,一把油纸伞两个纤瘦柔美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街头。
看着眼前的人儿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青凤掏出手帕轻轻的为她擦拭。“小姐,落水桥到了,我扶你到那边的亭子里坐坐。”
“我想在桥上站会儿,你把伞给我,你到那边的亭子里去坐会吧!”
“小姐…”
“快去!我想一个人静静。”青凤迈着小碎步缓缓地移向亭子,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桥上的人儿,眼中是满满的担心。
“公子,你是不是闲得慌,下雨天还出来游湖!你看!偌大一个洛水湖,有其他人出来游湖吗?真搞不懂你!”侍书一边撑着小船,声音中透着一丝埋怨。
“侍书,是不是皮痒了?本公子最近太由着你了?”童希瑞端着一杯清酒站在船头细细的品味着。
“侍书,让船靠岸!快!”童希瑞突然的命令让侍书不明所以,机械地将船向岸边靠去。
童希瑞下船之后,顾不得打伞,匆匆忙忙的向洛水桥上跑去。
“小姐!我能站在你旁边吗!”童希瑞气息有些不稳,看着眼前纤弱的身影,有一瞬间心痛了。眼前的人儿并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他。
“小姐,我别无它意,只是难得遇见一个懂得欣赏着雨中洛水湖的人,我有些诧异罢了,而且还是位女子。我真的…”
“你不必解释了,我知道你别无它意。”温柔甜美的声音轻轻地飘在空中,被风吹散。
“哦?小姐怎知我说的是真的!”女子的话让童希瑞非常的吃惊。
“因为你的眼睛!”眼前的女子缓缓地转过身,童希瑞抬眼开了一眼前的人儿又匆匆地别开眼,心中有些慌乱。不知道面纱下有着怎样一张脸颊,倾国倾城?丑的惨绝人寰?真想揭下面纱看看。童希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在京城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也不缺红颜知己,怎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的容貌如此在意?
“公子,你在船上看向我的时候,我就看到你的眼睛了。你的眼睛干净澄澈,所以我相信你!”
“哈哈!你果然与众不同!”童瑞希的笑声传得很远,青凤几次想冲过来,可是小姐没有吩咐,自己也不好贸然。
“当你在夸我!我接受了!”
“小姐,怎会独自一人站在这洛水桥上?下雨天出来,不担心打湿你的鞋子?沾上脏东西?”
“细雨拂面,扁舟泛湖,一壶清酒解轻愁。不知公子此时的愁可还在?”女子抬头望向远处。
童希瑞诧异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个聪慧的女子,竟然一句道破自己的心境。
“哈哈!小姐你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哦!”
“这番静美的景色,公子认为几人欣赏更好呢?湿了鞋子?这重要吗?有什么比得上心中畅快,至于所谓的脏东西,我想心净了也就没什么是脏。人心脏了,可能看这个世界就没有干净的东西了。”
“是我肤浅了!”童希瑞安静的站在桥上,眼神飘远,似乎天的另一边有他想要的答案。
女子兴许是累了,撑着油纸伞,缓缓地走下桥头到达青凤等候的亭子。
“青凤,要是此时有一把琴就好了,我真想弹一曲,这几天我又新作了一首曲子,还没弹过呢,想来那曲子还有些应景。”
“小姐,我家公子让我把琴送与你。”侍书将琴摆在女子的石桌前。
“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我一会儿再归还于他。”
听着悠扬的琴音,童希瑞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琴音有平复心情的功效,听着琴音,心中的杂念消除殆尽。一曲终了,童希瑞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小姐好才学,不知这首曲子的名字?”
“它没有名字,我还来不及为它命名,就让它无名吧。多谢公子的琴,青凤,把琴还于公子。我累了,该回府了。”
看着逐渐模糊的身影,童希瑞朝着雨幕中大声的喊了一声,“小姐,后日在如锦酒楼有一场诗会,你能来参加吗?”
良久之后,隔着雨声隐隐约约传来一句,“我会去的!”童希瑞感觉那声音好像很远很远,似乎从天的另一边传来。
再过一个时辰诗会就要结束了,童希瑞还是没有看到那个人影,心中有份浓浓的失望。
“公子!”青凤朝着童希瑞喊了一声。
“你家小姐没有来吗?”童希瑞紧张的看着门外,没有那个身影。
“小姐,小姐来不了。她走了,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青凤递上一本手抄的诗集。
“她走了?去哪里了?”
“小姐,她昨天夜里死了,临终前托我把这诗集转交于你。”青凤痛苦的留着泪。
“死了?为什么?那天她不是挺好的吗?”童希瑞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姐病了很久了,病没有起色,未来夫家又退婚了,老爷夫人也不再疼爱她了。虽然,小姐说不在意,但是我知道小姐心中一定很苦。”青凤哽咽的说着。
童希瑞听到退婚二字,心中一阵绞痛,轻轻地翻开诗集。扉页上用梅花小篆写着“洛水溪”三个字。童希瑞眼中的泪水哒哒的滴在书上,嘴角渗出鲜血,滴落在地上,画出一朵妖冶的花。
“快来人啊!公子昏倒了。”楼里顿时一片慌乱,青凤如木偶般的回到府中。
第二日。
“公子你可醒了。”侍书总算松了一口气,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回去侯爷夫人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快给我更衣,快,我要去趟洛府。”
童希瑞匆匆忙忙的赶到洛府,看着府中悬挂的白纱,心中如刀割一样。
“洛老爷,洛夫人节哀!晚辈童希瑞贸然前来,希望你们见谅!”
童希瑞的到来让洛老爷大为吃惊,婚已经退了,人也已经死了,这童大公子的到来是什么意思?
“洛老爷,洛夫人,晚辈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童希瑞诚恳的看着两人。
“哪有什么事求不求的,我洛府很乐意帮助童公子。”
“我想求一幅令爱的画像!不知方便吗?”
洛家夫妇有些惊喜,难道这童大公子准备和府中其他小姐共结连理,但面上还是一片平静,“不知童公子指的是哪个丫头?”
“洛水溪!”
洛家夫妇怪异的看着童希瑞,“童公子,我担心内人睹物伤神,水溪的画像刚刚被烧了,所以…”
“青凤!我正好找你!”童希瑞失落的走到门口正好遇上拎着包袱的青凤。
“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去前面的茶楼说话吧,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大门口说吧。”两人一前一后的静静地走进茶楼,进了一间雅间。
“青凤,你拧着包袱是要去哪里?”
“小姐走了,我不想再留在洛府了。那里没有温暖,小姐待着也不舒服,以前小姐就想走遍这世间的山山水水,却为了老爷夫人,还有小姐未来的夫婿,将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成为一代才女,小姐太累了,我想带着小姐的画像走遍这大好河山。”青凤小心地从包袱中拿出一个画卷,轻轻地抚摸着。
“这是?”童希瑞满眼期望,似乎找到希望。
“小姐的画像,我偷偷留的。”
“我能看看吗?”
接过青凤手中的画卷,童希瑞看着画卷上的女子,泪已朦胧。就是这一双忧愁迷离的眼睛,好像是一片汪洋的海,就那洛水桥上的一眼,童希瑞知道自己陷在这片海中,此生再也没有回头岸了。这几天里,脑中满满的都是这一双眼睛。童希瑞想尽各种办法去忘却这一双眼,其实,越想忘记记忆越深刻。
一眼一念便是一生!
“青凤,你和我一起回洛水镇看看她吧!”
“是,老爷!”几十年过去了,花开花落,岁月淹没了很多记忆,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不随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当年的童公子,青凤早已白发。洛水桥上的一遇,是童希瑞一生解不开的情节,给他带来化不去的思念,几十年孑然一身,每年烟雨时节他总会去看看她,站在洛水桥上安静感受着,似乎她不曾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