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凤凰网做得关于储安平的报道,心下愧然。
那篇永未能完结的论文,现在愈发显现它的浅薄与简单了。念书的时候,老师说,这个材料就算是做成博士论文都不为过。因为宜兴储氏望族,绵延几百年来,仍然是芝兰玉树之家,禀气节与文才之族。当时,做这个题目的时候,中国知网上关于宜兴储氏,也不过寥寥数笔,不足为据。说是空白,未免夸张,但是,老师当时对我讲的话却记忆清晰。储氏一姓被中国古代文学史忽略,其实是文学史的悲哀。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百年望族,却竟然没有人来关注它,研究它,证明它。
我来做这个题目,抱得却非是想要为储氏一族立名的心态,而是当成一个未知来解读罢了。我低估了它的价值,高估了我的能力。
日日坐在古籍室里,研读储欣的集子,记得储欣曾讲起家里的窘迫之境,与弟弟二人相依偎命,听得院墙有风扫树叶声,二人便战战可危,惊惧万分。读至深情处,不可谓不心酸。只可惜,我却没有能够耐得住枯寂,最终只是承交一份勉强字数合格的论文,甚至有时候为了彰显文采还要约略绞尽脑汁地写出个四六不通的文句出来。可怜了连夜帮我批注地老师,当时,哪里懂得有整日地时间来读书地可贵,只希望赶紧离开了校门,奔赴向更为广阔地天地。眼前堆积如山地书籍恰成了困顿手脚的锁链,殷殷叮咛地老师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地学究,恨只恨一遍遍涂改一次次削删地论文不能迅速通过。
“你们几个?要不要再继续读,把博士也念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都不念?那只好都通过了。”
我们喜笑颜开,聚在一起都扳起指头盘算毕业典礼拿红本毕业证的日子。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什么?我早已忘却。
后来,紫荆一茬茬地开,一季季地落。
无数次地想起那段如此奢侈地时光。
六月里的广州热得难受,穿件背心光脚蹲在椅子上写论文,彻夜不眠。耳朵里听得旁边餐厅的鼓风机熄了,食堂下班了,然后又开始震耳地轰鸣。噢,可以去吃早餐了。套条裙子,买了叉烧包上来,冲个凉,又蹲在椅子上,边吃边翻书。
拿着被校对过的稿子,一行行地找差错,一个个标点符号地修改。
接到电话,老师说有一些资料拿给我,让我到宿舍楼下等他。抬头看外面大雨倾盆,披件外衣下楼,裤子高高挽起直到大腿那里,拿着伞就往老师的住宅楼方向跑,没几步就看到他拿着塑料袋,打着伞已经快走到女生宿舍这里。匆匆拿了书回来,里面书页已折好,画线的句子和评注已用便签纸夹在一侧。可是当时,没有感动,只有压力。现在想想,觉得好混蛋的自己。拿了那么好的题目在,别人的人生里看到命运与历史的变迁,最终我却上交了一份连及格都不能的答卷。
念明清并非我心甘情愿,原想是读读诸子百家,对先秦那样的乱世却能够有如此灿烂辉煌的中国古文化甚是好奇。可最终,还是报了明清。非不能乃不为也。先秦难度太大,距今时代久远,愈是久古,愈是艰难。当时,中国古代文学,尤其睢不起明清,小说原为“闾巷野语”不登大雅之堂也。但真正走入明清才发现,明清散文之真挚,有清一代考据之深邃。更准确地说应当是凡鄙薄中国古典文化的均为井底之蛙者,难与言也。
离开了校园,又走进了校园,却是从天上人间走入了连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都找不到的地方。日日蝇营狗苟,无非如此。
听到在念书的人说念书无趣,辛苦,总是一脸羡慕。至少,可以念书。而非像我现下的时光,智力被退化,思维被枯竭,原则被磨灭。幸而思考还没有停滞。我百度了宜兴储氏一族,他已被文学院的学生关注,幸好如此,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也许,储氏一族就会像陈维崧一样,列名于文学史册。
没有思想,被社会吞没;没有自我,被庸俗同化;没有人生,被欲望熔化。于是,只剩就一具躯干,与灵魂并肩齐行。
这就是没有读书与思考的后果。
唯其与君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