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活的,却不是平常流动的活,它在呼吸,它俨然成为一个另类的生命体,少女被镶嵌于其中,以胎儿的姿态蜷缩,光着身体,却自然到让人不觉得她需要衣物,有一种奇妙的舒适感,于我,于少女。
我并不知这是什么,在某个凌晨三点,它出现在我的卧室,连问为什么的权利都没有,只好全部接受下来,还得承担个保密的义务。
我把手指伸入水中,你尽可以想象一个正正方方的水体,没有什么玻璃缸,也不存在什么塑料瓶,它就好端端的静止着呼吸,伸进水里的手指,甚至感受得到气体的一进一出。期初,我还会小心翼翼的照料它,比如再给它加点水,它好像很开心,水融入它的身体,成为其一部分。若不是镶嵌于中的少女,把它当成什么奇怪的玩具,其实也不错。
虽然还是忍不住思考一个二十岁女性的房间里,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多出这样一团东西。
不过,我已然习惯它的存在。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当我又一次将手指伸入其中之时,水中传来一阵异动,正不知所措,却刚好对上少女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仿佛藏着一片深海。我尴尬的笑,仿佛是一个被发现的偷窥者。接着,词组和句子不停得冲进脑子里,又一行行被删除,等一切都平稳,只剩下两个字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大脑里。
她说“你好”。
感觉大脑里所有的剩余物都成为背景,我能感知的只有一块白色的纸,上面不歪不倚的写着两个字。我只好尝试着用语言给予回应。
“你好”我说。
大约我们都是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在旁人看来如此无力的对白,却能让我们感到欢喜,少女的眼睛里闪出一点点光来,我忍不住朝她微笑,就在我等待着她的下句话时,少女却又一次闭上眼睛,沉默施施然的弥漫下来,我在水体的每个面前打坐,仔细观察,却又一无所获。
少女是谁,来自哪儿,一概不知,甚至无法断定她是否以“人”这一概念生存。
少女又一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尽管还是零零落落的只言片语,然而信息已然增多。
“你不怕吗?”
无法回答。
我接受这件事如同接受十五的月亮是圆的一样简单,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惊讶的情绪,仿佛这就是适用于所有生物的普通法则,我反倒奇怪于我的反应。
我仔仔细细的感受着白纸一样的大脑皮层出现的好几行字,逐行逐句,或许是我读得太认真,连少女一闭上眼睛都未察觉。
“风那么大,不要吹散它。”
说的是满树的雪,是停留在她记忆里的某个场景。
“我大概已经死了,尽管这么说可能会吓到你,但我必须告诉你。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稻草,活在肆意的风里最好,可惜我偏偏最不得自由。许是我生的丑,许是我总做错事,所以我总也不得人欢喜。刀子往下划的时候,真是怕死了,总不能一步到位。后来,我把手腕放在床边,免得妈妈洗床单,血一滴一滴的从身体里清空了。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我甚至以为那是为我而来的践行礼。光秃秃的树上堆了雪,反倒可爱了。风那么大,不要吹散它。”
那一刻,我居然有些庆幸少女已闭上眼睛。平日里用来教育他人珍惜生命的论调一下子全部失去活力,所有语言苍白无力。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却只能一动不动。然后,把手指伸入水体,气体的进出流动再度传来。某种现实感归于体内。
我感知死亡,亦想要得到死亡。
如若水体与少女不在那时出现,想来我已坠落于地,在凌晨三点的月光下,血四溅开来。成为报纸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自杀者,也许还会配一张自杀者的图片。
我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此刻,我只是看着少女,月光流进来,水体波光粼粼。
一无所得。
我所以为的未说完的话,终究无法由此得知,我只好将之至寄希望于少女。
安眠药和水,将窗帘拉严实,把睡衣全部脱掉,乖乖的上床,等待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熟睡。
然而,水体消失了。如它来临时的粗暴,无因无果,我所做的,不过是接受事实。
清晨明晃晃的,水体仿佛是被蒸发。我所期待的终究未曾到来,也许,那句话本身就是结尾。
少女说“风那么大,不要吹散它。”
找了很多新闻,没有一条关于一位十八岁少女的自杀。信息源本身被掐断,连其踪迹也无法追寻。情感中的某个地方逐渐苏醒,眼泪不停的滴落下来,无法阻止。
再一次,与自己和解。
生之迷茫与死之纯粹,尽管这世间素来不得我心,却又总是难以割舍。
用尽全力的微笑,大概总好过鼓足勇气的死亡。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