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尸树

埋尸树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已经有几千年的岁数了。

  当我还是一棵几百年的小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强壮,周遭的树都认为像我这样的树早早地便会枯死,然后被当地的村民砍了当作烧火棍。如果我是人类的话,那么我一定是众人所说的废人。那时候身边没有树愿意与我交谈,似乎连鸟兽都不愿往我身上停留片刻,作为一棵树,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算了吧,废树就废树吧,没有聒噪的鸟雀在身上也挺清净,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每日的日出日落中感受生命的消逝,体会死亡。

  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着,有一天,也记不清是哪一天,一个小女孩拨开了丛丛的杂草走到了我的面前。她那么小一只,走几步就跌跌撞撞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地坐在我的脚下,无力得靠在我的身上。这是这么多年,第一个主动在我身边停留的生命,我不禁用我残有的力量为她的身前留一方阴凉。她轻声说着,声音真的太小了,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我想她为什么不可以再说大声一点。再后来到了晚上,所有的鸟兽都休息了,整个林子都安静下来了,我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为什么在家里的时候总是要吃药药,苏苏不想吃药药,药药太苦了。”

  “苏苏不喜欢爹爹,因为爹爹也不喜欢苏苏,爹爹喜欢其他的姊妹。”

  “苏苏不想做药罐子,苏苏想长命百岁,可是大夫说活不久了......”

  “苏苏好孤独......”

  苏苏,是她的名字吗?她很孤独吗?我也很孤独。她活不久了吗?我也快死了。忽然之间,我为有一个伴儿陪我一起死亡而感到开心。

  我听说人类每天都要进食,这个小姑娘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本来就弱小的身体一点点消瘦下去,人类好脆弱,明明是期盼着她陪自己一起死,这下又忽然舍不得,希望她能活着,毕竟活着是那么美好。

        我竭力从隔壁的苹果树上偷了一棵苹果,那苹果妖骂骂咧咧了好久,庆幸的是苏苏听不到,不然她肯定受不了。我把苹果轻轻往苏苏那边一抛,苹果就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她的脚边,苏苏捡起地上的苹果开心地笑道:“哇,好大的苹果啊!看起来好好吃~”苏苏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知道比那高傲的杜鹃鸟的声音好听到哪里去。

  “是你给我的苹果吗,这是你结的果子吗?”苏苏抬头看着我,这是这两天来她的眼睛第一次闪烁,真好看,苏苏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东西,比那玫瑰花还好看。只是苏苏有点傻,我又不是苹果树如何结得了苹果。

  苏苏咬了一大口苹果,满足地笑着:“苹果好甜哦,树树你真的太厉害了!”

  旁边的苹果树骂得更大声了,说这苹果是她结的苏苏夸她反而来夸我。但我注意到的是这两个字,树树?她是在叫我吗,我的名字是树树吗?我本无名字,既然苏苏给我起了一个名字,那我便用着吧,真开心,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够得到名字。树树,树树,树树......真好。

  然而每天一个苹果并不能延续她的生命,她本就身子弱,又怎么能遭受得起林子里的风吹雨打?那天傍晚的时候开始刮风了,我记得在人间游历过许久的燕子总是会说着人间的那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一看那天的风就知道必定是一场罕见大雨。

  我看着身下小小一团的苏苏,内心终究是不舍,我晃动着我的身体我的手臂,我在赶她走,快走吧,快走吧,不要在这里了,回你的家去吧......然而苏苏听不懂我的话,她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她用她小小的手覆盖在我的躯干上仿佛是在感受我的脉搏,可我并无脉搏,她望着我说:“树树,你是害怕吗?感觉要下雨了,你不要害怕,我会在这里陪着你。”她紧紧抱住了我。

  谁要你陪,快走!

  然而那一个晚上她依旧是没有走,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弯下身来,为她撑起一片遮雨之地,然而我还是看见她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一点一点奄了下来。那个夜晚,似乎是这么多年来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这场雨后,苏苏终究还是走了。

  她保持着抱着我的姿势,身上却没有了灵气。我开始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就像是被虫子钻空了我的身体一样,我原本就不多的叶子更是掉光了。我听到苹果树在旁边叹气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我不懂她说的什么情什么相许,我只想苏苏回来!我不想她陪我死,我想她长命百岁地活下去,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

        没有了苏苏,这等死的日子更难熬了。我思忖着什么时候再下一场大雨来一阵打雷,劈死我,结束这惨淡无味的生命,可苏苏抱着我的,我害怕雷劈坏她,毕竟她长得那么好看,我舍不得。


  苹果树每天都会丢一颗苹果给我,我都堆在一旁,我对她说:“你还给我苹果做什么,苏苏她不吃了。”

  苹果说叹息:“我还以为给你苹果你能高兴一点。”

  苏苏走后又过了几日,有其他生人闯进了这片林子,他们走到苏苏的面前看了好久,看到了我心烦,最后他们大喊:“老爷!小姐找到了!”

  接着几个健壮男子和一个妇人闻声而来,妇人看见我身下的苏苏立马变扑过来把苏苏紧紧抱在怀里。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带走我的苏苏吗?那妇人见怀里的苏苏没有反应便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紧接着妇人发出嚎啕之哭声:“我的苏苏啊!”

  听着她的哭声,我的内心也不由得紧了,原来情感真的的可以传染人,如果我是人此刻我也一定抱头痛哭了吧。

  那被称作老爷的男人冷哼一声道:“赔钱货就是连死也让人不得安生。来人,把她给我抬回去!”

  “老爷!”那妇人大叫一声,“我可以请求您照我族中的规矩把苏苏葬在树中吗?三娘平日里求您的事不多,这件请您一定答应我!”

  老爷摸一把胡子,甩起他的衣袖:“也罢,把她带回去还玷污我们家的坟冢。”

  妇人待到那些男人都走后她看着怀里毫无生气的苏苏,深深地搂紧了她:“苦了你了孩子,你既然选择逃出来定是不愿在那家中继续待下去,那娘亲就不带你回去了,你在这儿至少还有这棵树伴着你。”语罢,那妇人竟然抬头看向我,似乎知道我有意识一般。

        后来待那妇人也走后,身旁的苹果树才开口说话:“我瞧着这妇人眼熟,仔细看了许久才想起她竟然是那灭绝了的树族后人。”


  树族后人,那又怎样?

  那苹果树摇摇自己的叶子表示对我无知的鄙夷:“那树族之所以被称为树族正是应为他们族中之人待到成年之际便可以听得懂树言,也可看到修炼成精的树精之人形。只可惜君主听闻此族畏惧他们与树勾结夺权便下令灭了此族,到如今这个族的人可真为少之又少。”苹果树看了眼苏苏躺过的地方,啧啧声不断:“可惜啊,若是这女孩再长个十载便可与你对话,也可知你的心意了。”

  如今说再多也无用了,不出一年我也不过终究一死。我只希望,我与苏苏转世的时候能是同一个物种,这样她便能够听懂我的话,我也能相伴她一生。

  第二日便有人带着工具来挖开我的身体,他们挖出一个可以把苏苏放进来大小的洞,将死之树对于疼痛已经麻痹了,只是我心疼苏苏。“生前便过得不好,死后还要委屈在我这枯木之中。”

  “苏苏在去世之前有那么多棵茂密大树可以遮雨却偏偏选择了你这半枯之树,是缘,是苏苏钟爱于你,若是将她葬于其它树之中才是真真委屈了她。”那位树族妇人是这么说的。

  我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竟是在对我说话。也好吧,这样也算是我和苏苏此生相伴了。此生也算无怨无悔了。看着苏苏被放进我的身体里,我也终于可以拥抱你了苏苏。

  最后他们用木板一点一点地把苏苏封起来,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了。他们走后,我觉得意识昏沉,我的生命终于结束了吗,真好,那我在轮回的路上多跑几步就可以找到苏苏了,下一世,我说你听,你在我伴。

  最后,像是天黑了,像是睡着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一切都回归于沉寂。



      待我再次有了意识,竟然不知过了多久,而我依旧是一棵树,身边的环境变了许多仔细看看却也是从前站立的那块地方。而这一次的我花繁叶茂,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莫不是我转世又成了一棵树?

  “五百年过去了,你可算醒了。”

  我听见我的脚下有人在说话,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红衣女妖精。

  “睡了那么久,只怕是更傻了。”那红衣女妖轻巧地在地上踱步,伸出芊芊细手往我旁边的苹果树一指,“我的本体就是它。”

  我思忖了一下,原来是那苹果树已经修炼出了人形。我呢,我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还会在这里?

  红衣女妖缓缓说道:“尸体葬树,血肉相融,死树复苏。”

  我曾说过,我想苏苏长命百岁地活下去,哪怕是是用我的命来换。然而现在,我能够长命百岁地活下去,却是用苏苏的命来换。我感受着苏苏在我体内的位置,五百年过去了,苏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可心中依旧是空荡荡。

  “我不想复苏,我只想和她一起轮回。”

  如今想想,在过去的那几百年,最有意义的也不过与苏苏在一起的那几日,想到此后这长长的千年万年没有苏苏,还不如在五百年前死了干净。

红衣女妖恨铁不成钢地跺脚:“你当真是个傻子!你以为你轮回了就能和她相遇吗?到时候你还不是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你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去找她?还不如现在修炼个人形凭着你的妖力去找她!”

  我思量了一番,觉得红衣女妖说的很有道理,我与她邻居那么多年竟不知她居然是这么聪明的树,不由得刮目相看。

  至此几百年我开始修炼人形,在即将修炼成人形的这十几年是我第一次遇到了苏苏的转世。

  几百年的变迁,原本幽静的林子外面现如今已是一座繁华的城镇,就在阳光特别好的一天,一位锦衣少年闯入了这城外的林子里,闯进了我的视线范围内。我能很轻易地感觉到这位锦衣少年,他就是苏苏。

  “苏苏,苏苏,是我啊,我是树树!”我激动地冲着一步步向往靠近的锦衣少年说道。

  红衣女妖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树枝上,晃荡着她的纤细小腿说道:“别嚷嚷了,他尚未弱冠,叫他也听不到。”

  内心一阵挫败感,就算是新的转世,你我终究还是无法交谈。

  “别气馁,还有几年他便成年了,到时候再多的话都可以说。”红衣女妖拍拍我安慰道。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他几年后也不一定会再来啊!”

  “那你早点修炼人形啊!”红衣女妖没好气地说,“我从来就没见过像你这般天资愚笨的树妖。”

  见我难过,红衣树妖终究是心软了,站起身来道:“算了算了,再帮你一次,真是傻子。”她伸手化出一颗苹果,将苹果抛了下去,苹果便“咚咚咚”地滚到了苏苏的脚边。“俊俏小哥,帮我捡一捡这苹果可好?”红衣女妖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苏苏的面前。

  苏苏对突然出现的女子吓了一跳,但好在红衣女妖长得极好看,心中的警惕便少了几分。

  “姑娘,你的苹果。”苏苏替她捡起了那脚边的苹果。

  此刻我真的好羡慕红衣女妖,她可以随意地同苏苏交谈,而我就连动也动不得半分。

  “掉出去的苹果又怎可要回来,送给你了。”红衣女妖摆摆手,拒绝了苏苏送回的苹果。

  苏苏稀里糊涂地收下苹果,他的目光往红衣女妖的背后——我的身上。他多靠近一步我的内心便多雀跃一分,直到我面前,他问:“这树的树干上为何会有一道这么大的伤疤?”

  红衣女妖悠悠走到他的身后:“说起这道疤痕倒是藏着一个故事。”见苏苏颇有兴趣的模样红衣女妖便把上一世苏苏与我之间的故事统统告诉了这一世的苏苏。故事讲完红衣女妖叹息摇头同苏苏说道:“你说这苏苏是不是傻得很,横看竖看这棵树怎么可能结苹果,那苹果分明是从旁边那棵苹果树上偷来的不是。”那小公子听完抬头看着我身上的那疤:“倒是两个凄惨人,一个孤独而终却不知身边其实一直有人守候。一个羸弱临死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竟看着爱人死去。”他伸手抚上了我的躯干:“恰巧我也姓苏,日后我便作为苏苏时常来陪伴你吧。”

  我一时竟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健康的苏苏承诺日后要时常来看我,如果我有双腿我定会像红衣女妖那样跳起舞来。日后隔三差五苏苏便会来看我,他向我诉说着人间那些繁杂的事情,虽然我听不懂但是却也很喜欢听,只要苏苏在,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很高兴。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了,到了苏苏弱冠之年的时候他来的次数却越发少了,有时十几天也等不来他。记得那是阳春三月,春日的第一朵花就要开放的时候,苏苏终于来了,他站在我的面前,他说:“树树,过几日我便要成亲了,虽然我并不乐意这门亲事,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是会全心全意对待未来的妻子,日后来的次数少了,你可别怨我。”

  我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苏成亲后就会很少来见我,难道就不可以不成亲吗?

  “树树,我知道你有灵识,只是尚未修炼成人形。树树,我从前一直在想,若我弱冠之时你恰好有人形那我便娶你,可今生我似乎娶不了你了。”苏苏他伸手抱住了我,脸部贴在了我粗糙的树皮上,可能太糙弄疼了苏苏,他红了眼。

  我看着苏苏离开的背影,明明看着他离开过千百回,可是这一次我却十分难受,心如刀绞。我似乎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我问红衣女妖:“成亲是什么?妻子是什么?”

  红衣女妖叹气,我见过她很多次叹气,可每一次都没有这次般无奈惋惜:“成亲便是他将会有一个妻子,妻子便是此身中与他最亲密的、相伴余生的人。”

  “与他最亲密的人,相伴余生的人......”我喃喃着,一瞬间泪水便如同决堤之坝汹涌而下,我似乎觉得那时候整个天都塌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我宁愿自己还是在昏睡之中,不然也不用遭受着撕心裂肺之痛。我选择封闭自己,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就让我在昏沉之中睡上千万年吧。

  当红衣女妖再次唤醒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又睡了几百年,不知才过来不过短短十天。

  “树树,你过来。”红衣女妖在我面前招招手,要我过去。我向她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睡糊涂了,我一棵巨树要如何挪动自己,可我定睛一看自己竟然真的向红衣女妖靠近了。为何?我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有了一双腿。

  红衣女妖笑了:“恭喜你树树,在沉睡的这几天修炼出了人形。”

  我走到河边低头看,只见我虽有了身体这脸却是模糊不清,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女子不多,最好看的还是上一世的苏苏,我想着苏苏的模样,水中的脸也越发清晰,同苏苏一模一样。

  “那苏苏成亲了否?”我迫切地问红衣女妖。

  红衣女妖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正是今日。”

  我只想掩面痛哭,为何,为何我不可以早点化为人形?

  “去看看他成亲吧。”红衣女妖是这么对我说的。虽然这种感觉像是把我身上的疤生生撕开弄得自己鲜血淋漓,但我还是想看看,那个能够成为他此身最亲密的相伴余生的女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繁华的人间,街上红布招展,每个人都是笑盈盈的。

  “苏家公子成亲了,新娘子是城南的林家小姐,郎才女貌,神仙眷侣啊!”

  “这林家小姐可真是美若天仙,苏公子好福气啊!”

  街上人说的话,我一句都不爱听。接着我听到了一阵锣鼓声欢声笑语声,有一大堆身着喜庆红衣人在街道的另一端走了过来,领头的苏苏我一眼便看中了,红衣黑发,眼眸明朗,真是一个俊俏少年郎。他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身上,我顿时有些慌张,我没想到我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在他的面前竟然是这般的相形见绌。他们的队伍逐渐靠近,越来越近。

  红衣女妖贴在我的耳后说:“树树,要毁了这亲事吗?”

  我还没有明白红衣女妖是什么意思就感觉腰上一股力量,我竟活生生地被推出去了,一把摔倒在了地上,好在苏苏及时勒马,不然我可能会成为第一棵被马踩死的树。苏苏立刻下马,焦急地扶起我,上下检查了一边似乎并无大碍后长须一口气,但仍旧有些担心地问我:“可有哪里受伤?可有哪里不适?”

  身上只有红衣女妖推我摔倒时手心摔在地面的疼痛,其他并无大碍便回答:“未曾。”

  “那便好,那便好。日后要小心,切莫像今日这般了。”他握紧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心里这涩涩的感觉是什么,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张了张嘴,所有的话却又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最后只说出一字:“好。”

  他松开了我的手转身上了马,我看着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他骑马远去的背影,内心似乎有虫在侵蚀,痛的我几欲吐血,想想,这简短的对白竟是这么多年来、我渴望了几百年来的我与苏苏的第一次对白。我拖着步子赶上了迎亲的队伍,一路跟着,到了他们成亲的宅院,红灯铺张,新人堂上,宾客满堂,好不热闹。新娘子虽然戴着红盖头可我却也看得见,真是一个美妙的女子,比红衣女妖还好看几分。

  我看着他们一拜、二拜、三拜,看着新娘子被送进了新房,看着苏苏与众宾客喝酒,倏地我心口剧痛,难以呼吸,我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快窒息了。红衣女妖见状立马往我背上一拍,一口淤血哇地吐了出来,我哭着问红衣女妖:“为何,这是为何?苏苏方才并未骑马伤着我,可我却觉得自己浑身是伤,哪哪儿都痛!”

  “方才他询问你是否受伤时你就该说是,这样才好赖上他这一辈子!”红衣女妖气愤地说。看来这一世我也是与他注定无缘了。

  明明是阳春三月,春日第一朵花开的日子,所有的新木的叶子都落了,比深秋之景还要衰败。

  宾客们议论纷纷,讨论着这不详之兆。苏苏伸手接住了悠悠扬扬飘落下来的叶子,泪水便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来,抬眼间便与同样泪流满面的我对视,相望无言,最悲伤也不过于此。

  今后的每一年,我都坐落在苏苏家院落的一棵树上,从前都是他同我说他的生活是如何如何,如今是我亲眼看他的生活是如何的。果然,还是听苏苏说的时候那种感觉才是最好的。这么多年过去,我不认同红衣女妖说的那句话,她说成亲之人必定是余生最亲密的人,林家小姐虽然是能陪苏苏走完余生的人但却不是最亲密的人。苏苏对她的态度永远都是不冷不淡,与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是一样的。苏苏成亲后似乎不经常笑了,成亲这么不开心为什么要成亲呢?

  我陪伴着苏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第四十个年头的时候,我发现苏苏的生气越来越弱了,我才想起来,苏苏是人,人的寿命很短,苏苏这一世也快走了。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身上,落在我的眼睑上,我依靠在园中的树上,屋子里的凄凄哭声让我虽然没有看到里面发生着什么却让我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忍心进去,因为我害怕再一次看到苏苏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我怕了,不敢了,所以我只能选择坐在外面,看不见却操心着。我终究还是舍不得,一睁眼,看到的世界都是氤氲一片,温凉的泪水划过我的脸颊。

  “树树。”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往树下一看,年少苏苏就站在树下看着我,这一对视,恍若隔世,仿佛回到了这一世我们初见的时候。我向树下一跃,绿色的裙子翻飞,轻轻扬扬地落在了苏苏的面前。

  “你怎知我是树树?”我噙着泪问他,努力睁了睁眼,希望泪水不要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道:“从我成亲的时候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树树,我的树树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我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了,我抱紧了面前的苏苏的这一缕生魂,苏苏的身上发出一丝丝的烟,死者投胎,不可耽误。才相见,又别离。我想,那常在树角下的说书人说的故事都没有我与苏苏的凄凉。

  苏苏伸手抹去了我脸上的水渍,他说:“树树,我们下一世再相见。”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变透明,慌乱地抓住他的手:“下一世,下一世你可不可以不成亲,你可不可以不娶妻?”

  苏苏摇头:“下一世,我会成亲,我会娶你。”

  “树树不要难过,你要等着我,在我们初见的地方等着我。”

  “我会去找你的。”

  我看着苏苏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面前,最终痛苦地跌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胸口,动弹不得。我会等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会等你,直到我老去,直到我死去。

  我回到了与苏苏初见的地方也就是我的本体所在地,树上栖息了许多鸟雀,我伸手一挥便将所有鸟雀都赶跑了,聒聒噪噪烦人的很。找了一处适合休息的地方,我躺在树枝上,先睡吧,睡了就不难过了,睡醒后很快就能再见苏苏了。这一睡估摸着又是几十载过去了,期间我曾醒过几次,见苏苏还没有来便接着睡下了,我也曾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红衣女妖骂我是个傻子,傻子就傻子吧,傻子至少可以无忧无虑。

  “树树。”

  这次,我是第一次被人唤醒的。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位白衣少年郎站在树下,一遍又一遍地喊我名字。

  “树树,树树,树树我来娶你了。”

  我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猛地从树上坐起来,树下那锦衣少年正笑盈盈目光含春地看着我。

  是了,我等到了,我等到他来娶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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