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岛之雪

文阿氓

恰似当第二年丰雪之盈的时候,邀音和快娘才寄回远方一封信,真真切切说明她们要回来了。这封信就飘飘荡荡重回到那个无人的小岛,升起烟火,淘米做饭。于是已经没有什么可写的故事,倒是因为这姐妹俩而又重新翻页,不仅翻页反而越来越懂得人心里想什么,好像怎么写都是对的,故事怎么聊都甘甜有味。我站在叠峦上看蓝色绒花一样的大海,邀音和快娘坐着皮蓬船,举着花纸伞,在雪雾中摇晃前行。很短的时间不到,她们全身就白了起来,隐藏在周围的环境中,只有一支白色如同鬼魅的船不声不响在我面前停住了。我呆了一会,眯着眼睛努力要在这皑皑白雪中找出点不同来,她们突然跳跃起来,手舞足蹈;肩上披的雪就像炸裂的白色烟花一样。她们成了精灵,在丰岛的海中高歌,百灵鸟一样的歌声引来许久不见的春天。她们停在船里,凃以胭脂流香,换上美丽的服装,头上戴着大大的花朵,用婆娑的舞蹈敲了一声丰岛的门。

丰岛很小,于是镶嵌丰岛的海也很小,海面一动不动,静的仿佛是平的。海和小岛,一个是流光华丽的表皮;一个是待人温暖舒适的果仁。它们又像彼此共生的虫子,硬生生在一起,于是才更好看。这小岛可能是被什么天外神仙扔到凡间来的,犹如一个倒扣的碗一般,外面常年飘雪,岛上也陪着飘,可一整座岛上浑然生长的茂盛的草却是片雪不沾。整个岛上除了蜿蜒走势的草面,其余就再没有什么了。只道是,一个截取了半身的小山,披了一件大大的青草衣服,安静地悬浮在一动不动的蓝色海面上,像一只大大的青蛙。

这一切的景象从来没听人说过,更不要说见过;恍然就咬牙说是斑斓一片的梦境,那样既美又不会为外人所晓得。人们甚至难以用自己的脑袋接过这种景象的信息,于是打死不信,除了邀音和快娘姐妹俩。她们并不懂得什么是需要信的,什么是不需要信的。反正这是本就存在的,连怀疑都不会怀疑。她们快意谈论,什么样的海面,有没有飞鸟,该是什么样的植物,岛屿又大不大,仿佛这一切就是她们家一样。可是有一天,我就是看到这两个女子从草原上一米长的草里钻出身子,吐纳新鲜的空气。她们就住在那里。

逢人就说的喜悦在静无一人的地方会被吞噬殆尽。

邀音是个头发很短的女子,干爽得体,像青坡树畔的花角鹿嗅嗅其香;快娘头发似瀑,香泻飞花的彩条纹鸟,这二人各有各的美丽,在这纵世游天之所,又神秘又动人。她们不明白彼此的区别来源于什么,只知道有了区别,生活就已经是注定的。虽然她们也不知道,生活的注定和他们彼此之间的区别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就比如你死亡之时,知道你此生活了八十一岁,这八十一年轨迹如何,往事纷纷过眼,可它们在本源上跟不跟你生下来四斤五两重有关系呢?跟不跟两岁时候吃的一颗意外的得来的桃子有关系呢?

丰岛下雪,已经成了很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这长达二十年的时光里,雪雾纷飞的情景让邀音和快娘就以为这普天下都是下雪的,大地都是一片的白,雪都是一样的软,海面纹丝不动。她们活着就两个人,寻思着两个人的处法与乐趣,她们不晓得快乐和悲哀,反正累的时候就该歇歇了,颜色绚烂起来比乏味的黑白要明晰多看上几眼;有风吹过来,抓在手里有力量仿若有物,她们长久都不懂得这世界上是不是本就他们而已,还是有别人。

邀音和快娘有一天走了,岛上的草还是一米高,不曾移动。只是她们突然想通了点事情,假如大抵上什么都已经尘埃落定,不会饿死,不会悲伤,不会沮丧,生活一层未变像丰岛上的青草,那么可能一个不一样的想法就是即将盛开的火苗。她们那时候都不会说话,两个人载着舟在平静的海面上找到一个湾口就出去了,然后面对一个不曾有过的世界,像刚看到春风,夏雨和落叶。

第二年丰雪之盈的时候,有一封信浮在海面随风飘回来了,邀音和快娘告知这座空无一人的小岛,她们就要回来了。回来看望大山大海,苍茫白云,和万载浩浩无穷的大雪。当然是没有人回信的了。这里空无一人,一切都丝毫未变,没有一个活人,可到处都是能够用来安葬的净土,没有什么能打动以及改变这里。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经肯定也什么都没有,没有这片海,没有这个岛。那么出来了岛和海,无关痛痒,出来了青青草坡,也可以,出来连绵不停万年的雪,下就下吧!一切照着不管不顾的状态走,我都能接受,没人能改变,或者愿意改变。

在疯狂不苟言笑的生活里,风马牛等一切事物被安排在我们身边,让你尝试看到结果之后的反抗,敢不敢“得寸进尺”。

邀音望着蓝色海面,时间走的很慢,她慢慢起身沿着海边走动。快娘坐在湖面中央的船上,调酒煮茶,香味弥漫。雪照样在下着,从来都看不见真实的太阳。快娘不停地忙着,她又找出来两件美丽的衣服,像很远弄来的纱衣,一件红色,一件绿色。她们从前一丝不挂,不冷也不热,就像她们的内心一样不悲也不喜。她又挑起美丽的珠帘挡在篷船上,风铃叮叮叮的响着,在整片光片海面上像流星砸落其中。于是她梳妆打扮,又焚香又调琴,引风来,万物高亢。快娘坐在琴前,邀音走到海边,四周静悄悄,四方像被什么用大手用力的聚拢在了一起。

“叮......”

这是一声很大很清脆的铃声,响罢。邀音跳入海中,本以为她要淹入海里,可她好生生的站在海面上跳起了舞蹈,如履平地。快娘弹琴又唱歌,邀音跳舞又弄姿,整个世界嗡嗡作响。时间呢?时间被折断扔在了海面。任何物事都悄悄退下,这一下好像显得什么本该如此的却也不一定该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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