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又一次在跟曲小枫的吵架中败下阵来,其实我压根就不是来找她吵架的,但莫名其妙的见面说不了三句话。都说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她是我明媒正娶有名无实的妻子。
我不想娶她,这是实话;与她夫妻三年,又是实情。
每次吵完架,她都会溜去街上散心。我也从不过问,只是暗中派了人保护她。当然,她上街也不闲着,追小偷打恶棍救小孩,能力不行还喜欢行侠仗义老是被人追着满街跑,只能靠我的人给她收拾烂摊子;或者就跑去酒铺喝到酩酊大醉,半夜暗戳戳背她回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知道她不开心,小小年纪一个人从西周嫁到这么远的中原,语言不通、饮食不惯、水土不服;我也不开心呐,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就这样绑在一起,找谁说理。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她,大红的喜袍,晃的人眼晕。还没等我掀盖头,底下的人就跑来说瑟瑟在外寻死觅活,我只能着急忙慌的去救。忘了说,如果不是她半路插这一腿,我要娶的应该是瑟瑟。
可我也不能怪她,毕竟瑟瑟和她,我还是选了后者。因为她的嫁妆是西周一整个边境的归顺以及高高在上鲜血淋淋的东宫太子之位。
(二)
谁让她是西周王最疼爱的嫡亲的九公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
大婚第二日,瑟瑟便进了东宫,封为良娣,这是大婚之前就跟母后谈妥的条件。当然免不了的,我又演了一次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愿为所爱放弃权位的戏码,逼得母后不得不求父皇买一送一。
我亲爱的母后,从害死我亲生母亲拿到我的抚养权之后就开始为我的太子之位悉心筹谋,她又怎能眼见权位崩塌。
而我从入主东宫那天起,就已经开始为摆脱她和她娘家势力对我的摆布而排兵布阵了,瑟瑟身为镇远大将军的千金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枚棋子,但是小枫并不在安排。
她这个人有好吃好玩的就很开心,哪里知道权位相争背后的刀刀见血,如履薄冰,而我也不想她知道。
曲小枫是她在中原的名字,父皇母后太奶奶都喜欢唤她小枫。我很少叫她的名字,因为很少见她。
这三年来我去找她的理由不外乎三点,一是质问她为什么欺负瑟瑟;二是警告她不要靠近瑟瑟;三是通知她必须参加的庆典节日的注意事项。
她永远都是我没有我不会我不稀罕的样子,针锋相对,态度恶劣。每次都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毫无还嘴之力。
其实她在东宫上下口碑甚好,平日里态度谦和,待人真诚友善。即便是瑟瑟,她也从不刁难。她还和我的两个妹妹永宁洛熙交好,经常一块打叶子牌。她对于喜欢的人永远可以掏心掏肺一片热忱,但是对我就没心没肺不屑一顾。
没错,她不喜欢我。
(三)
这样也好!此后便是长达三年的相安无事,互不干涉。本以为就这样岁月静好,不想我那不安分的母后还是闲的给我安排了一出酒后乱性搞大别人肚子的戏码。我没有反驳,照单全收。大事之前不能自乱阵脚,可是瑟瑟她竟这样不懂事的跟我闹起来。大概过去三年的专宠让她有了我对她用情至深的错觉,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在感情这件事上还是犯了糊涂。大敌当前,她这个猪队友被母后以善妒的罪名关了禁闭。
至于我的太子妃她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对我的事没半点兴趣。让我恼火的是,她还跟我的好兄弟——被我派去保护她给她收拾烂摊子的裴照混熟了,巴巴的给他做了护身手腕答谢相救之恩。她不知道救她这都是我安排的吗?
还有一件让我愤怒的事,就是她竟与我的表哥顾剑早在西周就是旧相识。那个顾剑还几次三番的跑到我跟前,又是信件又是家乡特产的托我转交我的太子妃,指手画脚的让我多关心关心远嫁他乡的我的太子妃。他凭什么?
我的太子妃,我故意疏远的不会爱的,我自有安排。
越想越气,三年来第一次半夜踏入她的寝宫,她身着寝衣正在跟宫女玩叶子牌。看到我瞪大眼睛一副随时备战的模样,我懒得理她,就想好好睡一觉。
第一次睡在她身边,竟然莫名的安心。我太累了,沉沉睡去。
(四)
后来,我撺掇父皇给裴照指了婚,把顾剑派去收拾母后在宫外的势力。母后召了小枫说要把怀孕的宫女绪娘生下孩子交给她养,我虽然气愤她被人当枪使但想起她来这里太寂寞,有个孩子也是好的,毕竟我不会爱她。
只是,绪娘腹中的胎儿突然没了。母后召了小枫、瑟瑟和我去回话。我看着高高在上的母后,听她一人断案就觉得无比可笑,自导自演还要我们一起看戏。她起先说是太子妃干的,试探我的口风,看我对太子妃的生死冷淡,就一口咬定是瑟瑟所为,要废了她。
我果然失态同她争吵,瑟瑟是我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她这样的目的就是要削弱我的力量控制我。
破天荒的,这一次我利用了小枫,在门口甩给她一个耳光,然后把瑟瑟被废的怨气撒在她身上,故意演给母后看,让她知道我有多讨厌太子妃,让她断了对小枫下手的念想。
在这场权利争斗中,小枫本就是局外人,她不需要见证这场杀戮,只要平稳安逸过完这一生就好。也算萍水相逢夫妻一场,我能给予她的最大的保护吧。
跟同她吵架一个道理,她反手就还给我一个耳光。她可以忍受我冷落她,但觉不会容忍诬陷。她说她不稀罕当太子妃,她们西周好男儿千千万,我连他们的头发丝都比不上,这些话没有之前刻薄,但是句句戳心。可我为什么要难受呢?
晚上顾剑出现在我的寝宫,他拿着剑指着我,警告我如果不珍惜小枫,就带她走。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顾剑,你凭什么?她本就是蓝天白云下草原上自由奔跑的小马,中原不适合她,东宫更不适合,这我早就知道,我也从未想过要把她卷入纷乱。她的事我自会安排,你凭什么自作多情。
我喝了很多酒,淋了雨,染了风寒。一个人窝在寝殿,不传太医,睡的昏昏沉沉。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中我与小枫自由驰骋在草原,她一身红衣,笑的那样开心。我还梦见萤火森林,繁星点点,我牵着她的手,快乐的跑着。
当我醒过来,竟然真的抓着她的手,那是从未有过却别样熟悉的感觉。
(五)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关心我衣不解带的守护我。因为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她连如厕都有困难,真是既心疼又好笑。我忍不住取笑她,下一秒她就因为我的取笑原形毕露要来拿刀砍我,当然也只是吓唬我。还不是敌不过我的力气被我摔在床上,她吵嚷着大呼我的全名,整个东宫上下也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叫我。
一看到她气恼的样子就好笑,我真是太久没有好好笑过了。
马上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我派了顾剑去查当年的举子冤案,那是母后娘家高相一族的丑事,已经被我们找到把柄,不日便要向父皇接发,扳倒高相指日可待。我知道这几日不能大意,要时刻小心。我每日和衣而卧,枕边放一把刀。
果不其然,半夜有人偷偷潜入寝殿,偷上卧榻欲行不轨。我拔刀相向,竟然看到是她——我的太子妃。我又笑了,莫不是对我太过思念,情难自禁,所以前来。她咬着牙气呼呼的说要报仇,她还真是让人情不自禁的欢喜。我扑倒她,又故意逗她。突然,侧眼看到一束剑光,有刺客。来不及多想,立马转身起脚飞踹刺客,然后拉她翻身下床,抱着她躲闪利剑。但是刺客武功了得,我没有武器在手,黑暗中之见剑光闪闪,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推开小枫,剑入胸膛那样疼。
后来惊动了侍卫,他们都去追刺客。我躺在小枫怀中,气若游丝。她握着我的手,哭的梨花带雨。血染尽了衣服,我还在逗她,头一次看她哭的这样伤心,莫不是怕做小寡妇。
我俩夫妻一场,我从未对她好过,到头来还要送她一个寡妇头衔,实在是愧疚啊。我想她从前在草原的日子一定很幸福吧,遇见我却给她带来这些难过。早就应该寻个什么由头,早早送她走,平白浪费这些日子,平白让我走的不安心,平白让我对她暗生情愫,平白让我留恋这繁华世界。
(六)
我走在一条黑黑的潮湿的小道,周围腥腻的空气闻着有血的气味。我听到小孩的哭声,还有一个女人责骂的声音。我想起小时候,我也是经常被母后打骂。字写不好要打,书背不会要打,弓射不好要打,剑舞不好要打,挨打不能哭。印象中她对我很少笑,但在父皇面前她永远一副慈母的嘴脸。小时候我多想难过的时候她能抱抱我,可是一次也没有。
我又听到小枫的笑声,好像在巷子的尽头。我拼了命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脚下踩着水溅起一身,我顾不上管,一直跑一直跑。突然眼前被一道光刺痛,我用手去挡没注意脚下瞬间跌落,我惊叫一声,身体陷入一片软软的地。视野一下宽广,是沙漠。我看到小枫一袭西周式样的红衣站在沙丘上,头上的纱巾随风飘起。相比起大婚之日那晃的我眼晕的喜袍,今天的她穿红衣别样好看。她欢喜的冲我招手,我也开心的向她跑去。我听到她在叫,顾小五,小五。
谁是顾小五?我回头四下张望,一望无际的沙漠,除了我和她看不到半个人影。我低头看到我月白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我竟然一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继续说着,顾小五,我要你帮我捉一百只萤火虫,顾小五,你愿意为我去杀天亘山的白眼狼王吗?
谁是顾小五?我是李承鄞啊,小枫,你看看我,我是李承鄞,承鄞…突然刮起一阵风,我被风沙包围,我看不到小枫,我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挣扎着醒过来,听到小枫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她抱着我的胳膊,用我的手贴着她的脸,一脸憔悴,那个鄞是什么意思啊?我累极了,伤口还是很痛。却前所未有的开心,多好只是一场梦。
(七)
刺客已经抓到,我的身体渐渐恢复。父皇还揪出了幕后主使母后,从前她谋害我母亲的罪行终于大白天下,还有她唆使旭娘乘我酒醉嫁祸有孕与我,后又以流产诬陷瑟瑟。机关算尽,她被废囚禁于自己的寝殿非死不得出。
我伤好后还是去看了母后,过去二十年若不是她的教导和谋划,我也登不上太子之位。我已经打算不去追究了,她为什么就是等不急呢。
隔着门磕头拜别,她哭着唤我的名字,我冷冷的说今生母子就缘尽于此吧。再也不见各自安好,转身离开时眼泪不自觉的滑落。
瑟瑟恢复良娣身份,我见她清瘦了许多。听下人讲我昏迷期间,小枫求了太奶奶让瑟瑟在我身边伺候。她还求了父皇让绪娘进了东宫,皇后被废宫人被遣,她可怜她没有容身之处。后又跑来找我让我给绪娘一个位分,见我冷淡又跳起来责骂我没有良心。我随便给了绪娘一个宝林的封号,来堵小枫的嘴。她呀真是永远为别人仗义执言,从来都不为自己考虑。
高相一族仍是一个大祸患,好在有瑟瑟的爹和兄长在朝堂为我制衡他们。我依旧专宠瑟瑟,但是对小枫不再故意冷淡。我试着慢慢接近她,时不时跑去找她吃饭,送她最爱的西周的葡萄酒烤羊排。
我还在耿耿于怀梦中听到的顾小五,他是谁?有几次我都想当面问问她,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梦到的会是真实的吗?
想来想去,我还是跑去问顾剑,毕竟他和小枫早就认识,可能会知道。你认识顾小五吗?顾剑听到我这么问,突然一惊,问我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你管我哪里知道的,你告诉我我他是谁,跟小枫什么关系。
他看着我,突然笑笑,顾小五就是我。
(八)
看我惊讶的样子顾剑不慌不忙接着说,她不愿和亲,我曾经答应会带她远走天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关系不简单。我努力压制怒火,淡淡的说她现在已经是我李承鄞的太子妃,她的事就不劳表哥费心了。
谁知顾剑还不知好歹的说只要小枫愿意,他还是会带她走。
放心吧,她不会愿意的,既然曾经未遂,那现今你也绝无半点机会。
去给太奶奶请安,她又在抱怨我和小枫成亲三年造娃失败。我耷拉着脸说小枫不喜欢我,她说我糊涂,明眼人都看得出小枫喜欢我,不是喜欢我的太子之位,而是真正喜欢我李承鄞这个人。她说愿意帮我出把劲,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就坐等其成。
谁知太奶奶的方法竟是粗暴的将我和小枫关起来,不给吃不给火,让我们抱团取暖。晚上好不容易送了粥来,竟还是加了药的。
第一晚在小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我为瑟瑟守身如玉的前提下,不敌药物上头的我还是扑倒了她,当然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枕头就把我拍晕了。
第二晚,我俩提前预警,没有吃送来的东西。但是太冷,我让了半条被子给她,然后我第一次认真跟她聊起来天。夫妻三年,我对她知之甚少。他说起裴照的婚姻,我试探性问我俩的关系,没想到她用太惨来形容,她口口声声说我最爱瑟瑟,我想跟她解释,可要怎么解释?还有那个顾小五?她心里还有他吗?看我说到瑟瑟一时语塞,她知趣的不再多说。故意转移话题说她在宫外逛鸣玉坊的见闻,我的天,我都不知道她玩的这么溜,如此有辱门楣羞耻无道之事那必须带上我。然后她又撺掇我装病,而我也凭借身为太子磨练的炉火纯青的演技成功帮我俩逃了出来。
我开始满心期待我和她的鸣玉坊首游。结果瑟瑟哭着来找我说绪娘养小人诅咒她。
(九)
女人一多就麻烦,尤其是对你心存奢念的女人。平日里纵着瑟瑟容她胡闹也就罢了,可是她愈发得寸进尺 。这一次我没有给她表演的机会,既然容不下绪娘,正好借这个由头给了绪娘一笔银子放她出宫了。至于她说小枫是幕后指使我也没有偏袒,正儿八经的告诉她,小枫从来不会在背后使计。罚了瑟瑟闭门思过,然后带着小枫开开心心去逛鸣玉坊。
路上小枫问我为什么相信她,她习惯了我永远站在瑟瑟那一边,讨厌她无视她冤枉她,打心底里认定瑟瑟才是我心中最爱。我愧疚之余告诉她日后所有复杂的事都交由我处理,我会对她好,让她相信我。
她似懂非懂,问我是在留她吗?
当然,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人在异乡她能依靠的只有我只能是我。出了宫,我欢喜的拉着她的手走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两旁的的灯笼映出她脸上的娇羞红晕。
她说要带我去看她在鸣玉坊的老相识,不料撞见父皇在这边听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扛起她就跑。跑的途中看到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我突然恍惚好像曾经与她共同置身于这繁星璀璨的夜空,周围星光点点,灿若烟火。
鸣玉坊那边乱糟糟传来有刺客,我们又刚忙跑回去,竟看到一名黑衣人劫持了父皇。裴照带了禁卫军匆忙赶来,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刺客剑指父皇,只能按兵不动,一时僵持。小枫突然提议要拿自己交换人质,我没抓住她,她就跑到刺客跟前,以身试险,换回了父皇。我赶忙承诺刺客,放了小枫,我保他活命。若敢伤小枫分毫,我要他千刀万剐。
但他还是劫持小枫跑了。
我下令全城戒严,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回我的太子妃。
(十)
全城搜查还在继续,可是刺客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摸遍上京每一寸土地,都不见踪影。
而我直接去找了顾剑,我能想到的撸走小枫的嫌疑人,他是头一号,果不其然他也不见了。
搜索的范围不断扩大,目标逐渐缩小。我跟自己打赌,小枫是不会跟她走的。我的小枫,她心里的那个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时间推进,寻找毫无结果。我开始慢慢动摇,小枫是真的跟他走了吗?她怎么会?依稀记得我生病时,她衣不解带守在我床边;被刺客刺伤后,她哭的梨花带雨;去鸣玉坊时牵着她的手,她害羞的脸颊绯红……她应该是喜欢我的吧,她应该会舍不得我吧,大概或者也许可能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是她的家啊,她应该会回来的。
她失踪的日子,我都留宿在她的寝殿。想起从前跟她吵过的架怄过的气逗过的乐开过的玩笑,肆无忌惮又明目张胆,我越来越放纵自己对她的爱。我一个人已经在黑暗中走了太久太久,来路不明,方向不清。权位争斗中,双手沾满鲜血,冷酷无情且麻木不仁。我跟她本就是这世上毫无瓜葛的两个人,我原想终有一日我会给她自由。未曾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上元灯节到来,我依着惯例要携妻同父皇母后登上承天门接受万民敬拜。只是这一次母后被废,小枫出走,父皇带着他的新宠高贵妃,而我则带着瑟瑟。瑟瑟要穿节庆的大红官制礼服,我拦下了说她穿红色不好看,她只好悻悻的挑了件粉蓝的襦裙。
上元灯会,街上热闹非凡,百姓脸上都挂着笑,携带妻儿走亲访友。我心思根本不在这,今夜我再次加大了巡防势力。如果说顾剑要带小枫回西周,那今天便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打心底我不相信小枫会跟他走。
当我从承天门上看到小枫和顾剑一同出现在街上时,我就知道我输了。
(十一)
怒火攻心,我在求父皇关闭城门无果后,亲自跑去给承天门放了把火。人群四散中,我飞快的跑下去追小枫,我的人则负责对付顾剑。
火势蔓延,小枫跟前一根着火的柱子眼看就要倒下。说时迟那时快,我飞身扑过去护住小枫,柱子落下砸到我的头,眼前一黑瞬间失去知觉。
我感到身体被一片水包裹着往下沉,耳畔响起小枫的声音,生生世世我都要永远忘了你。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的小枫在水中挣扎,我焦急的向她游去,可是身体停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前进。我想要叫她,奈何一张嘴,周围的水一下子涌入喉咙,我被呛到剧烈咳嗽。再往刚才方向看去,小枫的身影已经模糊。
我拼了命的划水,突然周围的场景一下变换,我置身在一片迷雾森林,眼前站着一头眼放绿光的半人高的灰皮白狼。它突然向我扑来,我转身躲闪时,不小心摔倒,它的利爪撕开我的右腿,血肉模糊沁入骨髓的疼。我忍着疼,起身与它决一死战。它再次发动进攻,我眼疾手快抄起身旁的一根木棍举着锋利的一端半跪着向后弯腰极速从它身下划过,棍入狼身,那硕大的白狼顷刻化作细沙。
我抬手护眼,身体却陷入黄沙不断下沉。突然头上飞来一条绳子,我死命的抓住,借着力气向上爬,竟看到绳子的另一端是小枫。我欣喜若狂,喜极而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但她却喊着顾小五抓紧了。小枫,是我啊,我是李承鄞,你真的把我忘了吗?头痛欲裂加上右腿的伤口钻心般的疼痛袭来,我耗尽力气松了绳子,身体坠入无尽的黑暗。一直下落一直下落,我以为就要到底了就要粉身碎骨了,可还是无止尽的没完没了的往下沉。
时间似乎定格,黑暗中有了星星点点的光,我看到小枫身着红色的西周式样嫁衣,站在一个男人身边笑得那样甜。光影渐渐扩大,那个男人冲我笑着说,我是中原的顾小五。
我终于看清他的模样,那个被我划入黑名单百抓挠肝挖地三尺想要碎尸万段的顾小五,竟然就是我自己啊。
原来我是顾小五。
(十二)
我终于醒过来了,睁开眼看到卧榻旁围了太医、宫女和太监,我寻了一圈没看见小枫。 立马掀了锦被,迅速起身,径自在殿内寻找,小枫,小枫……身后的太监焦急的喊道,殿下,穿鞋,鞋……由于起身太猛,一时头晕,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太监诚惶诚恐的跪下回禀,太子妃被太皇太后叫去问话。
我急忙往殿外去,竟与同时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到熟悉的声音,谁啊,长没长眼睛啊。我欣喜若狂的抬头,正好遇上一双愤怒的美丽的眼睛,下一秒紧紧的抱住她,喉咙有什么堵住,酸涩的颤抖着声音说,“小枫,你跑去哪里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哎呀,我快喘不过来气了,”小枫艰难的推开我,关切的嗔怪我,“你好不容易醒过伤还没好,怎么就到处乱跑。”
“小枫,你跑去哪里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话,语气比刚才明显带着喜悦,答非所问。
我禀退了下人,偌大的宫殿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我的心空落落的悬着,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想知道顾剑到底有没有跟她说过什么。
她瞪了我一眼,“你们羽林郎真的是我见过最蠢笨无用的人了,我被刺客抓走就丢在东宫废弃的院子里,你们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多亏了顾剑救我出来。”
“顾剑?”
“对啊,顾剑是我在西周的师傅,你不认识他。”
“他救了你?所以这些天你们都在一起?为什么会跟他出现在承天门,是不是要跟他走……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把整个上京都翻遍了;你有没有想过要给我报个平安……”绿意上头怒不可遏的我情绪逐渐失控不自觉的提高嗓门。
“你凶我?李承鄞你竟然凶我,你跟赵瑟瑟一起佳人共赏上元的时候有想过我还流落在外吗?”豆大的泪珠从她脸庞划过,伴着委屈、失望、哀伤和心碎。
我慌不跌的拥她入怀,心疼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小枫,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
她一把推开我,突然不解的歪头问道,“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和他一块出现在承天门。”
“哎呀,头好痛,快扶我一把。”我故意顺势歪倒身体靠着她,瞬间虚弱无力。
我的人没有抓住顾剑,我知道我们迟早还会再见。
至于小枫,父皇和太奶奶哪里,她怎么也不肯说被抓之后的细节。我也就由她去了,现在重要的是让她调理好身体,生个孩子来做实太子妃身份了。
(十三)
我一直以为我跟小枫是这世上毫无瓜葛的两个人。殊不知,我是顾小五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她。
三年前,父皇为了边境安宁,欲与西周和亲求娶九公主为豊朝的太子妃。那时还是五皇子的我主动请缨与先太子一同前往西周求亲。不想路上遇到丹蚩模样的沙盗伏击,太子遇害,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身负重伤,失血过多,晕倒在沙漠,救我的人正是小枫。
讽刺的是,她是为了逃避豊朝的和亲私自跑出来的,却不想遇见了我。
我隐瞒身份自称是来自中原的茶商,伤好后留书不告而别,一心想着要为太子哥哥报仇。
丹蚩的铁达尔王骁勇善战,在西境拥有很高的威望,同时他的王帐行踪不定,很难降服。从前他是父皇的眼中钉,如今为了兄长我也恨他入骨。
后来?后来我如愿报了仇,立了战功,踩着丹蚩人的尸骨登上太子之位。
头上的伤口慢慢好起来,从前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重新投入繁忙的朝务中,忙碌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抬眼看时,不觉夜已深。起身想去看看小枫,出了朝殿,却见瑟瑟等在门口。
我才恍惚,自那日上元节后就未曾见过她。寒风中她单薄的身体有些发抖,但还是先向我作了揖。说是亲手做了点心前来探望,不敢打扰,就等在这里。
我有些泄气,这世上唯情债难还。如果是从前,我定会牵起她的双手帮她哈气暖暖,顺便说句,傻瓜,你怎么会打扰。
而现在我心里挂念的唯有小枫,从前亏欠她太多太多。我想用此生唯一的爱全身心无保留的给她,只愿爱她一个。
至于瑟瑟,负心也罢,无情也好,都只能随他去了。我说不必如此,点心我也不爱吃。马上还要去看看小枫,让她自己先回宫。
到了小枫的寝殿,果不其然她又溜出去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于是我守在宫墙下,等着她。
不多时,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看到一个黑影从墙上翻下,我伸手去接,稳稳的落到我怀里,是小枫。她看到我惊的张大嘴巴,立马装晕。被我一眼戳穿,提溜着回到寝殿。
还没等我问话,她脖子一梗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我出去喝酒了,就这样”。
“是吗?喝的什么酒,我要闻一闻”,于是故意凑到她跟前,用鼻子去嗅她的嘴。
她害羞的向后躲闪,被我一手扶住了后脑勺,顺势拦腰抱她入怀。我的嘴唇靠近她的耳侧,轻声说到,既然喝了酒,不如,我们试试猪跑。
(十四)
我的人生经历前所未有的鬼哭狼嚎的杀猪现场,不知被小枫第几次踢下床,真的是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但每次还不是暗搓搓的自己爬上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小枫叫嚷着,李承鄞,你这个大混蛋,干嘛不去找你的赵瑟瑟。
你是我的妻,我当然要找你。
谁稀罕你找,我累了,不想…不想…猪跑。
那可不行,你偷溜出去喝酒,必须要受点惩罚。
哎呀…好痒…李承鄞你王八蛋…你手在哪里…我不是去喝酒,我是去找顾剑。
本来是故意逗她玩,没成想她竟然提到顾剑。我已经不想追究了,她这一浇油,我的火一下子上来,冷着脸说,作为丈夫,你不懂的,我来教你。
她再怎么挣扎到底敌不过我,就只剩哭。我心情烦躁,力气用的过了些,她的手腕留下一道红色印子。
我从后面拥她入怀,她还在生我的气。我把头贴在她颈窝,温吞着声音,小枫,我会对你好的。
却听见她说,李承鄞,我救过你的命,你这样对我,不怕遭报应吗?
我听到后,脊背一下渗出冷汗,噌的坐起,把她身翻过来,紧张的问道,顾剑都跟你说了什么?
小枫没有理我,背过身去。我再次想要把她翻过来时,听到门外太监焦急来报,殿下…殿下…不好了…赵良娣,她…她寻了短见,太医正在救呢,求您过去看看。
胡闹,我又不是太医,我去能有什么用,我气急败坏的说。
哼,小枫冷笑一下,赵瑟瑟真可怜,竟然爱上你。
刚才被气昏了头,现在反应过来,立马披了衣服下床,唤人更衣,去看看瑟瑟到底怎么了。
真是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十五)
我是真的没想到,我的冷漠和无情会把瑟瑟逼上死路。看着卧榻上她虚弱苍白的脸,心里湿答答的难受。她的婢女在一旁哭着说,瑟瑟有了身孕,早就想告诉我。可是接连小枫失踪、我受伤,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今晚就守在朝殿外,想亲口把这个喜讯告诉我。结果遇到我的冷漠相对,回来后一时想不通走了绝路。
我突然想起小枫说的,爱上我,真是可怜。情债难还,想要全身而退,也是异想天开。
三年前,小枫就是因为爱上我,家破人亡。那时的我还是顾小五,是个来自中原的茶商。我的表哥顾剑,从小被抄家,是母族唯一的血脉,一个人在西周活得像个孤魂野鬼。他作为小枫的师傅,把我以相亲的方式介绍给她,为的就是帮她躲开豊朝的和亲。
人生有的时候,真的是一场骗局,而我动机不纯,步步为营。利用小枫的单纯,获得了铁达尔王的信任,让他同意把小枫嫁给我。在大婚之日,趁着丹蚩一族的松懈,用我早就送出去的地图,引兵来袭,攻其不备。那一晚,血流成河,我亲手拿下铁达尔王的头颅。小枫看到部族被灭,家园被毁,晕倒在我眼前。她身着红色的嫁衣,她本该是最幸福的新娘。红衣胜血,从此之后,我看不了别人穿红色的衣服。
西境有个传说,忘川水可以忘情、忘爱、忘忧。三年前,小枫纵身一跃,跳了忘川。如果人生可以从头再来,我希望她永远是草原上自由快活的小马驹,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生命里,我希望我此生不会爱上她,所以我陪她一块跳,跟她一起忘。
再次相遇,回到记忆零点,磕磕绊绊,兜兜转转,我还是无可救药爱上了她,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
我彻夜守在瑟瑟床边,纵然不爱她,但还是会尽我应尽的义务。同是天下可怜人,我又何必如此无情。
(十六)
瑟瑟有喜的消息很快传遍东宫,又传到父皇和太奶奶那边。我这几日都在瑟瑟那边,也顾不上管小枫。出乎意料的,她竟然主动来看望瑟瑟。说实话,小枫作为太子妃,按照礼制当然是要例行前来慰问的。
她故意视我不见,亲切的抓着瑟瑟的手,说“李承…太子殿下最爱的就是妹妹,如今妹妹有喜,真是东宫的第一大喜事,恭喜妹妹!”她倒是越来越像一个太子妃,沉稳大气,演技过硬,特别能装。
但是,我顶讨厌这假惺惺不悲不喜的她,我顶讨厌不在乎我硬要把瑟瑟塞给我的她,我顶讨厌心里没我不明我心的她,顶讨厌顶讨厌顶讨厌。我抓了她的手就往殿外拽,“你这是在做什么?”语气夹杂不解、气愤、心疼和自责,瑟瑟有孕是意外,但我心里唯一还是她。她这样内心毫无波澜的样子,我是真的很难受。
她一把甩开我的手,紧张的向殿内张望下,“别这样拉拉扯扯,让你的赵瑟瑟看到,万一动了胎气,又要找我麻烦。”
“你会在意别人找你麻烦吗?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平日里跟我吵架打架的威武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当然不在乎别人了,可是赵瑟瑟是你的最爱啊,我在意的是你……”
“你说什么?”这从天而降的甜真让我措手不及,两眼放光,“你说你在乎我对吗?”
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小枫对着还是顾小五的我说,“虽然阿翁现在不喜欢你,可是很快他就会像我喜欢你一样……”
她翻个白眼,“你有病吧,我会在意你?我巴不得跟你撇的一干二净,我在意的是你说我,婆婆妈妈。”说完扬长而去,走的潇洒自如。
头又莫名疼起来,能想起以前的事是幸运的,不管是从前的顾小五,还是现在的李承鄞,我最爱的都只有你。可是,小枫,你最爱的是我吗?
当然,眼面前还有高相一族的事要对付,瑟瑟有孕,正好可以笼络镇北侯,他为了女儿及未来孙儿的前程,也必当为我所用。
我迅速追上小枫,跑到她面前,问道,“你想回西周吗?”
(十七)
我认真的问小枫,你想回西周吗?从前,背着醉酒的她回来,她嘴里总是嘟嘟囔囔的念叨着,我要回西周,我要回家。我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她从未承认过。
后来,她失踪的日子,我走遍上京的大街小巷。每当华灯初上,我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灯火阑珊热闹非凡。不禁想问为什么这么美的上京,她就是不爱呢?后来终于明白,因为这里不是她的家,而我也始终未曾让她有过家的感觉。
她惊讶的抬头看我,眉目依旧美的动情,“你说什么?”
“我要带你回西周!”我说过,对于她,我自有安排。如今,也真的是时候了。
我跟父皇告假,想带小枫回西周省亲。她嫁过来三年,于情于理,我们豊朝都应该对西周有所表示。尤其是,西周新王登基,边境安宁一直是国家安定的前提,现今也正是划分势力范围的关键时期。
还有一件事,镇北侯驻扎西境三年,对外守边对内帮我收集高显的罪证,我亲自前去告诉他,他的宝贝女儿有了豊朝皇室的骨血,也算是慰藉他这些年的辛劳。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打算要动高相一族了。
小枫开心的像个小孩子,迫不及待的开始准备礼物。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赏赐都被她闲置在仓库,现今终于都有了用途。这个要送给阿翁,那个要带给阿娘,还有阿爹、表哥、赫失……
她求我帮她找下顾剑,说是可以一同回去,大家真的好久没有团聚了。她跟我说起草原上热闹的赛马,得意洋洋的显摆她永远是拔得头筹的那个。她还说起她的阿翁——威名赫赫的铁达尔王。西周,她的家乡,那里的人,那里的事,她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最后,她拍着我的肩膀向我保证,虽然我这个人弱不禁风,但是西周毕竟是她的地盘,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她还是会全力罩着我的。
太奶奶强烈反对我带小枫回西周,前路凶险。我如今是太子身份,肩负豊朝的前途,不可儿戏。况且……她欲言又止,西周局势早已变化,小枫,她能够承受的了吗?
我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挣得今天的地位,我也想过只给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让她置身事外。
但是,从一开始,这场战斗就未曾与她无关。
(十八)
回西周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小枫特意去跟太奶奶辞行,哭的稀里哗啦,拿到太奶奶嘱咐加料的点心盒子后才勉强止住了悲伤。
西境天寒,太奶奶给我们备了裘皮大氅。临走时,依依不舍的握着我俩的手,叮嘱我万事小心,早点带小枫回来,早点回来给她添玄孙。
我要带小枫回西周的消息才一公布,顾剑就提着剑出现在我的寝殿。好久不见,我的亲表哥。他问我居心何在?我倒是想问下他,一次又一次私自拐带我的太子妃是何用意?但我还是沉住气,让他不必紧张,要给生母母族平反一事我从未有过半点懈怠。要知道,一日不平反,他就还是身分不明,见不得光的反贼。
临走前,我去看了瑟瑟,问她有没有什么话或东西需要我带给镇北侯。她突然问我,西境是不是很美。我说边关苦寒,飞沙走石。她很伤感的说起从前我去西境,虽然路途遥远,但她觉得心跟我在一起,并不害怕;如今,即便我近在眼前,却像隔着一整个沙河,看不清我的模样。我叫她不要多想,安心待产。我答应自己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我能给的一切,除了爱情。
去西周的车队马匹一早从东宫出发,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小枫收拾好后,发现在东宫门口被放了鸽子,气到跳脚。然后被我拉到一个隐蔽的小门处,那里悄咪咪的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车货物。
她问我这是做什么?我说路途遥远,我又是太子,难免被人盯上,所以需要乔装一下。
她拍一下脑袋,如梦初醒,“李承鄞,你老实说你到底有多少仇家,带着我是不是帮你挡箭的?”
“放心,为夫会保护你的!”我拍着胸脯跟她保证,然后丢给她一袋衣服,“快去换好,不要耽误时间出发。”
“这是什么衣服啊,我是回娘家啊,你就让我穿这个?”嗯,的确跟她平日里在宫中或华贵富丽或清新脱俗或花枝招展或…的装扮不能比。
“都说是乔装啦,你怎么这么婆妈。”
“那到底乔装成什么啊?”
“茶商。”我挑眉一笑,“一路贩茶,还能游山玩水。”
“你是茶商,那我是什么啊?”
“你自然是茶商的懒婆娘喽!”我故意耸下肩撇嘴说到。
“哎,李承鄞,你盘缠有没有带够,我很能吃的跟你说啊!”
“你再说下去,我们明年也走不了。”
“走啦走啦,终于可以回家喽!”她兴奋的跳起来抱住我,这是三年来我头一次看她笑的那么开心。
如果离开在所难免,送一份礼物给你应该不算过分。
(十九)
出了宫门,一路向南。
马车内就我和小枫两个人相对坐着,她刚开始还兴奋的看着外面。一路颠簸,犯起困来,“李承鄞,我困了,想睡觉。”
我坐到她身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靠着我睡一会吧。”
她不自然的摇下头,向我相反的位置挪了挪,然后靠着车窗咪眼睡去。车一摇,撞到头,揉一下,继续睡。我看着好笑,伸了手去拖她的头,她突然睁开眼,我迅速抽回胳膊。气氛一度很尴尬,小枫率先打破沉默,“李承鄞,你讲个故事吧,我睡不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子虚国,里面住着个小王子……”还没等我讲完,小枫就已经歪倒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调整坐姿,拿了蒲垫靠在身后,身体向后让她睡的舒服些,同时双臂环抱着她。她的头埋在我怀里,睡的香甜。她睡觉时一向很乖,我笑着看她的睡颜。如此这般岁月静好,此生所求大概如此吧!
行进中突然马车停下来,车夫回话说前面有人群占了街道。车夫和后面看护货物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大内高手。小枫伸个懒腰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我,脸刷一下红了,从我怀里弹起来。我又要笑了,低头柔柔酸掉的手臂,抬眼笑着故意逗她,“娘子,歇息好了?”她一时尴尬岔开话题,“车怎么停了?”
“前面好像围了一群人,如果过不去,就要掉头改道了。”
“人群?”小枫听到突然来了兴致,“有热闹当然要下去看看。”
我还没来得及拦,她就已经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我紧追上她牵着她的手,她想甩开,被我紧紧攥住,“街上人多,万一把你丢了,可就回不了西周了。”她嘟下嘴,也就任由我牵着。
我们走到人群那边,原来是个孕妇卖身葬夫。这街头小把戏也值得这么多人围观,真是愚蠢。我拉着小枫就要往回走,谁知她却不走,“好可怜啊,李承鄞,你看她好可怜,给她点银子帮帮她吧。”
“这世上可怜人多了,走啦,我们还要赶路。”
“哎,李承鄞,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你看看她一个孕妇,死了丈夫,以后她和孩子怎么生活,你就不能给她点银子?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赵瑟瑟在这,你躺在那,是不是应该给点银子。”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真是被她气炸了,丢点银子赶快带她走,脑子不好,真不该带出门。
我扔了碎银子,正准备离开,却见一群官府的人过来吵吵嚷嚷的要抓他们走,地下的“躺尸”突然“诈尸”。小枫惊讶的张大嘴,“他不是死了吗?”
我轻蔑的笑下,“现在还觉得我没同情心吗?”
原来是惯犯,因为我们扔了银子,也被作为受害者带去官府旁听。审讯的结果,“躺尸”被关了起来,孕妇因为被胁迫,当场释放,我们的银子也还回来了。可是,这孕妇却一直跟着我们,硬生生说是我已经买了她,要跟我走。见我不同意,又说怕“躺尸”出来后报复她,一口一个公子叫着。
我给小枫使个眼色,她给我找的麻烦,就让她来解决吧。于是对孕妇说,“这事要问问我家娘子,毕竟是她看你可怜让我拿银子给你,我平日里都是听她的。”
小枫咳嗽一下,挺挺胸,走到孕妇跟前,“没错,”接着问她,“你听说子虚国吗?”
那孕妇茫然的摇摇头,小枫微微一笑,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呢,是子虚国的。在我们那儿,男人是不能纳妾的,连丫鬟都不能有。如果你执意跟着我们,那我就只能打断他的腿,下半辈子,他就靠你来照顾了。”
“啊?”那孕妇听到后赶忙改口,“我想起来我在城外还有亲戚可以投靠。”
我努力憋着笑,小枫到还忍得住,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注意安全。这事就算翻篇了,我们继续赶路。
一路上,小枫还心有余悸。我则继续取笑她,“打断我的腿?亏你想的出来,我要是早知道有这个法子,就不怕治不了你老往宫外跑的毛病。”
“哼,李承鄞,你们中原人把戏真多。”
“都出了宫了,你能不能不要老叫我的名字,这样很容易暴露。”
“那叫你什么?”
“夫君啊,我叫你娘子,我们是夫妻嘛!”
“夫…君?”
“哎!娘子!”我开心的笑着答应。
继续赶路,小枫疑惑的问我,“我们是去西境,可为什么天气越来越暖和,你看那树上的花都开了。”
“因为我们是茶商啊,所以要先去江南收茶叶。”正是江南好风光,水光潋滟,草木芬芳。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答应过她,成亲后要带她去江南。
(二十)
她应该不会记得,不记得也好,不记得多好。
江南尽是她没见过没吃过没玩过的好东西,她还是那样无忧无虑快活的不得了的样子。那日带她划船,是她第一次坐船,新奇的跟我抢木浆要划,结果没抓牢木浆掉河里了,我只好和她一块用手把船划到岸边,累的够呛。她还调皮的拿水泼我,我也不甘示弱,掬一捧水回泼她。当然不忘一只手抓住她,随口说到不要像之前掉河里还要我救。她听到后歪着脑袋问她什么掉过,我赶忙搪塞说是怕万一嘛,万一。
我带她去吃了螃蟹,一开始她很嫌弃说长成这样能有啥好吃的。我拨开蟹壳,挑出一点蟹膏喂给她吃。她小心翼翼的抿一小口,品了品味道,突然两眼放光,笑容灿烂的点头称赞,“好吃嗳,真好吃。”
我得意的笑笑,立马拿出看家的剥蟹本领。她乖巧的坐在我旁边,一脸崇拜的样子,时不时发出赞叹。我有些妒忌此刻的螃蟹,老实说她从来都没有拿这种眼神看过我。那种眼睛中带着星星,光亮美好的样子,她只给过顾小五。
我把剥好的蟹肉盘子递给她,她迫不及待的拿筷子去吃,“这个螃蟹真是人间美味。”看来平日里的书也没白读,成语用的不错。但吃一口后她立马改口,“不对不对,是李承鄞剥的螃蟹才是人间美味。”在宫中久了也学会了拍马屁,只是功力还不够。我故意黑脸,“叫我什么?”说着不高兴的假装去拿装蟹的盘子,她见状立马身体向前双臂环抱护住盘子,“说错了说错了,是夫君……夫君剥的螃蟹最好吃啦。”
我目的达成,嘴角上扬。不想下一秒,她竟然夹了一块蟹肉,喂到我嘴里。我整个人定住,受宠若惊。她冲我眨眨眼,甜甜一笑,“好吃吧。”
从前让她喂我吃个饼都不情不愿的,等等,那好像是对顾小五吧。哈哈哈,扳回一局。哎,世上再无顾小五,我又何必平白无故吃自己的醋。
半晌回过神来,点点头,喃喃道,“这世间美味还是要跟所爱的人在一起才能品出其中味道。”
小枫已经顾不上我说什么,全情投入桌上的那盘蟹肉。看着她的样子,永远可以忘记今夕何夕。
这世间美好又岂止眼前的这一盘,春赏花、夏戏水、秋天数落叶,冬季踏雪与你共围炉。
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我要与你一起,一直一起。
(二十一)
可是我没有勇气问小枫,她是不是愿意和我,一直一起。
回到西周,如果知道过往种种,她是否还愿意继续做我的太子妃。或者,就到这里吧,然后打道回宫。假装她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我一辈子都不会露馅,从此情深意长,相爱相亲。
我陷入两难的挣扎,睡不着觉半夜起来,爬到客栈的屋顶上看星星。乌青色的夜幕,星星仿佛抬手可摘。我还没开始思考,小枫已经坐在我身边了。
“半夜三更,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有些惊讶,责问她。
“问你啊,我跟着你上来的。”小枫俏皮的笑笑。
我一时语塞,“我……我不知道,可能这样能更清楚的看星星吧。”
“切,这中原的星星哪能跟我们西周的比。在西周,根本不用爬上屋顶,你躺在草甸子上,伸手就能够得到。”说着身体向后躺下,伸出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在中原根本够不到。”说着抬起腿,拿脚尖去够,不小心失去平衡,身体沿着屋顶斜坡滑下去。她吓的叫起来,我眼疾手快,翻身向下一把抱住她。她叫的太大声,我怕惊醒其他人,一时性急,用嘴去堵了她的嘴。
与此同时,我的一只脚勾住房脊,另一只脚抵住屋瓦,双手抱牢她。这个画面,嗯,还好我小时候练过劈叉。她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腰带。她说不出话,又羞又恼手不停拍打我的背。我顾不上这些,扯了腰带,一手快速的借她的双手打一个结,拉出一个圈,然后抛出去勾住屋脊的飞椽。扯一扯牢固了,拉着她终于爬上来。
两个人都累得够呛,我看着她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有脸笑,都是因为你。”她气呼呼的看着我。
“你再大点声,不怕把别人引来。”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抱紧她。
“今晚的事,不准说出去。”她伸出拳头咬着牙威胁我。
“那你亲我,不然……”
“亲就亲,我就当被猪啃了。”她倒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我差点被她气到笑死,连忙举手投降,“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哎,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一时竟想不起我刚开始爬上屋顶到底是为了什么。
外出月余,游山玩水。算算时间,我派出的车队应该也差不多到西境了。不出意外,肯定会遇到伏击。这套老把戏由顾剑和裴照替我接招,我放心的很。镇北侯那边我早已飞鸽传书,厉兵秣马,只待高显一众反贼粉墨登场了。
万万想不到,前方传来消息——瑟瑟死在了西境。
(二十二)
日夜兼程,待我和小枫一行赶到西境时,迎接我的是一个白色的骨瓷罐,里面装着瑟瑟和我的孩子。
镇北侯面无表情,见我仍牵着小枫的手,眼皮不禁抖动一下。
瑟瑟的婢女哭着说她们一路悄悄跟着我的车队,在进入西境时车队遭到伏击,马儿受惊,瑟瑟从马车上滚落。她怀着身孕,一时血流不止。
但她还念着我,惦记我的安危,一心一意要去前面的马车,要见我,要见到我。
可是我不在里面啊,我不在里面,我压根就不在里面。彼时的我与我的最爱在一起,花前月下,岁月静好,还心心念念的算着天长地久。
知道真相的她,心如死灰,血崩而亡。
医官跪在地上,全身颤抖,“良娣长途劳顿,身体虚弱,又受到惊吓,小人无能,没有救回良娣,小人该死……”
我什么都没有说,松开小枫的手,抱着罐子一个人进到房间。我能说什么,我早就说过这世上唯情债难偿。可我明知故犯,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和利用。她入驻东宫,是因为她的父兄可以为我所用;她专宠傍身,是因为我需要一个靶子来分散母后的监视;她身体虚弱,是因为我喂了她三年凉药不想她有我的孩子;她心焰成灰,是因为自始至终我未曾对她有过半分真心。
我算的准派出的车队在进入西境会遭到伏击,却算不出她为了挽回我的爱,千里迢迢带着滚烫的一颗心奔赴西境,见证一场盛大的欺骗。
那日她寻死,我知道她有了身孕,震惊之余,立马想着应对策略。太医施救后,对我说孩子恐怕不保。我叫他不要申张,只管医治。然后四散消息要带小枫回西境,这样即便没了孩子,她也怪不到小枫头上。
离开前她问我,西境美吗?我说边关苦寒,飞沙走石。未曾想过,她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为我卖命守边,一守三年。我从未问过她,想他吗?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小枫隔着一道门,哀求我,“你只顾着自己伤心,有没有想我看到你这样会有多难过,出来吃点东西吧。”
良久,我打开门,抱她入怀。没有说话,默默难过。
直到瑟瑟的婢女前来,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她拿着一枚狼牙挂坠交给我,说是瑟瑟生前一直珍爱的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小枫看到后,一把夺过去,惊的睁大眼睛质问我,“这是我阿翁给我的,怎么会在赵瑟瑟手上,怎么会在你手上。”
(二十三)
报应来的太快,我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丝毫的招架余力。
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亲切的叫出“小枫”,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顾剑。
小枫寻声回头,看到他后,高兴的跑过去,抱着他跳。
没错,是抱着他跳。
这一秒,我宁愿她已经知道真相。心灰意冷也好过看到他们久别重逢,顾剑枯木逢春。
下下一秒,顾剑从小枫手上拿过那枚狼牙吊坠,笑一下,看看我,对着小枫说,“这枚吊坠是作为你的嫁妆送到豊朝的,你不记得了?”
“啊?是吗?我……我怎么不记得了,”小枫迷糊的拍拍脑袋。
“是的啊,你亲手交给我的,说是一定要放在嫁妆里送给太子殿下,”顾剑又看下我,寻求认同,“是吧?”
我愣了下,赶忙附和,“对的,对的,我才想起就是在你的嫁妆里的,”不觉惊出一身汗。
“你呀,自从上次遇到沙盗,受了惊吓,好多事都不记得了,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顾剑说完宠溺的摸摸小枫的头。
没错,他摸了她的头。他!摸!了!她!的!头!!!
我一下就炸了,怒火冲天马上要生扑顾剑。
突然就听到小枫问我,“那我的嫁妆为什么会成为你和赵瑟瑟的定情信物。”
我又立马陷入悲伤,“此事说来话长,等我安顿好瑟瑟,日后再慢慢说于你听。”情真意切,目光真挚。
还好,小枫没再多问。
顾剑给我一个眼色,我心领神会,让小枫先回去休息。小枫走后,我对他冷嘲热讽,“看不出啊,表哥除了会舞刀弄枪,演技也是炉火纯青。”
“上次伏击车队的人已经查到了。”他不急不慢的说,丝毫不理会我话里的夹枪带棒。
“是高显,对吧!”都在我预料之中。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高显联合了其他部族,最要命的领队是西周人,还有好多是丹媸人。虽然不能证明西周王是否知晓,但高显狼子野心,他的确是要挑起整个西境和豊朝的矛盾。”
“没了铁达尔王,西境就是一盘散沙。你先帮我稳住镇北侯,他太冷静,我怕会出事。”
“他手握兵权,裴照已经盯着了。”
“嗯,上京那边局势尚稳,高相这个老狐狸不等这边出事,是不会动的。西周王呢?他知道我们到了吗?”
“你真的要见西周王?带着小枫?”顾剑语气明显带着担忧。
“表哥是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我只是不想她伤心。”他叹一口气,“如果当初不是我带你去认识她……”
我的火又一下上来,冷着脸说,“她是我的妻,她的感受我自会照顾,就不劳表哥费心了。”
顾剑又在自作多情,他以为他是谁。
当前还顾不上收拾他,我要重新思考下这个局面。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布了这么久的局,是时候收网了。
(二十四)
傍晚时分,小枫来敲我的门,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们一路骑马到了一片草甸子,我认得这里,是从前顾小五给她捉萤火虫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我对她心动,情不自禁的吻了她,那真是美好的一塌糊涂又一去不复返的日子。
现在的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对付高显,如何稳住镇北侯,如何斡旋西周王,如何哄骗小枫……我是真的没有心情陪她看星星看月亮,帮她捉萤火虫。
我故意一脸疲态,把丧妾之痛淋漓尽致的写在脸上。“小枫,我真的很累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看,星星。”她闪亮的眸子指着天空。
“是,有好多星星,可是我真的没有心情看。我还要回去修书给父皇,汇报如今的形势。”我有些不耐烦,时局不稳,稍有差池,就性命不保,满盘皆输。
“李承鄞,我阿翁曾经说过,死去的亲人会在天上看着我们。你看,那一闪一闪的星星就是他们住的帐篷。”
我突然心虚,不敢看她。
“你有什么话要同赵瑟瑟讲,就在这里说吧,她会听的见的。还有……你们未出世的孩子。”
说着,她往远处走开,故意留出空间给我。
“小枫,”我叫住她,“过来陪我坐一会吧!”我有气无力的坐下来。
她没有说话,转身回来乖乖的坐在我身边,抬头望着星空。
“小枫,如果一个人不得已隐瞒自己的爱人,作出伤害她欺骗她的事,他会得到原谅吗?”
“你是说赵瑟瑟吗?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你还记得你带我去江南收茶叶时碰到的那个茶庄庄主夫人吗?”
我记得,那日我们到了江南最大的茶庄收茶叶,货都订好了,就等着结账打包,可伙计一听我们是运往西周,立马停住了交易。问了原因,得知他们庄主夫人定下规矩,半根茶叶也不卖给西周,说西周人野蛮不配喝茶。小枫听到后就气炸了,大闹茶庄,引来了庄主夫人。她质问他们,有没有去过西周,凭什么这么说。那庄主夫人冷冷的回答她,她的夫君就是在去西周贩茶的路上被西周人所杀,货物被抢。
她见我没有回答,接着说,“我阿翁说过,人生在世,要牢记两个词,无常和因果。像赵瑟瑟和茶庄庄主,都是天降灾祸,我们无能无力。”
是啊,无常。可是,还有因果呢?我没有告诉她,那个茶庄庄主,是因为遇见我和太子的车队,才招来杀身之祸。
“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她。
“我?我超记仇的,之前顾剑答应要带我走,我等了三天没等到他,然后我就很久很久不理他。”
又是顾剑,偏偏是顾剑。那日没等到他,却等来了我。
小枫见我不说话,小声问到,“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顾剑。”
“我提他做什么?”我是嫌这头上的草长的还不够旺盛吗?
“可是,顾剑倒是经常向我提起你。”
“经常?”看来顾剑背着我不止一次的见过小枫,头顶草木疯长,我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其实,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不是因为你是豊朝的五皇子,而是知道你是我师傅顾剑的表弟,他叫你小五……”
寒意从后脊背一直蔓延全身,“回去吧,夜深了。”
看来,顾剑,是留不得了。
(二十五)
我准备起身,忽觉浑身瘫软使不上劲。瞬间头皮发麻像是明白了什么,慌张的看向小枫。“有埋伏,我们中毒了。小枫…快藏到我身后…别出声…我来想办法…”我说话越来越吃力,但还是保持清醒。她没有说话看着我,目光里满是荒凉。然后我听到了有人马靠近的声音,越来越近,步伐整齐,我终于看清来者何人。竟然是镇北侯、高显、西周王,三队大军集结。
西周王挥手示意,过来两三个人扶起小枫,喂她喝下什么。我震惊之余,内心顷刻冰透,绝望的看着她,这应该就是背叛的滋味吧。多年以前,我身后的赫失以及他带领的队伍大概也有这种体味;很久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就是每一口的呼吸都是心痛。
高显叫嚣着,“别来无恙啊,大外甥!”
镇北侯随后附和,“太子殿下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我有气无力的冷笑一下,“怎么?镇北侯这么快就忘了丧女之痛,跟害死瑟瑟的狗贼走到一起。”
不想镇北侯哈哈大笑,“瑟瑟还好好活着,不过是掉了你的孩子。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还看不清殿下的真面目。殿下如此行事,实在是让瑟瑟和老臣心寒。殿下不仁,就别怨老臣不义。”
“是啊,镇北侯是当之无愧的忠孝仁义之人。这些年帮我收集高显的罪证,最是清楚高显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如此,不妨说说你们的合作计划,让我听听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我在想办法拖延时间。
“我的亲外甥,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还看不清形势吗?我和镇北侯就是过来看看热闹,冤有头债有主,丹媸灭族,说到底你是头功啊,不是吗?”
我苦笑一下,“不过是要我的命,何必大费周章,”说着看向西周王,他应该是小枫的哥哥,拼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动手之前,我想和小枫说几句话。”
小枫听到后缓缓走到我跟前,红着眼质问我,“是你杀了我翁,是你灭了丹媸?”
我平静的说,“小枫,对不起。你杀了我吧!杀了我,给你阿翁报仇。”做错事是不应该奢求被原谅的,纸终究包不住火。从前,她知道真相,选择跳忘川,要生生世世忘记我。现在,我希望可以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身旁的人给她递了一把刀,“小公主,就是他,就是他杀了铁达尔王。”
小枫拿过刀一步步靠近我,我心无畏惧。还好,心愿得了,临死前跟她能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小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能不能给我个答案。”
“什么?”
“你爱我吗?”
(二十六)
小枫听到我的问题,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可我是爱你的,一直都是。”我看着远处的点点星红,不紧不慢的跟她拉起了家常。
后面的人的开始不耐烦的叫起来,“小公主,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杀了他,杀了他……”
“别吵了,让他说,我想听他说。”小枫大声喝止了后面那群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太子殿下要不要我把赵良娣也请来,您这甜言蜜语紧着慢慢托付。”高显又在一旁挑唆。
我没有理他,继续对着小枫说,“你从前不是老吵着要回家吗?如今送你回来,我也没啥遗憾了。”
“赔上性命也值吗?”小枫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你要,拿去便是。”
“可你的命又不是你的,你身后还有豊朝。”
“是啊,还有东宫。”我长叹一口气,东宫真是一座金光灿灿又寸草不生的枯坟啊。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杀死我阿翁,踩着丹媸的累累白骨去争太子之位吗?”
她还是没有记起来,只从别人的嘴里听来些。若非亲身经历,大概怎么都不会信吧。毕竟我平日里装惯了小白兔,尤其是在她面前。“即便没有我,还会有别人,这一仗非打不可。”我从不设想如果,这世上哪有如果。
“我不管别人,”她突然哭喊起来,颤抖着声音,努力的让自己平静,“我只问你,我只问你,会不会?”
我呆呆地看着她,下意识想要说出“不会”,片刻又清醒,无奈的摇下头,刚想开口,就听到对方阵营有人慌张来报。
“不好了……不好了,大王,周围起火了。”
“报……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紧接着,号角响起,火势汹涌,向人群蔓延。伴随着整齐的步伐,顷刻间十万兵马已经将那三支军队围牢,带头的是顾剑和裴照。
我勾勾嘴角,不屑的看向高显和镇北侯,“布了这么久的局,也是时候收网了。”
高显气急败坏的翻身下马,拔刀向我扑来。小枫想都没想就护在我身前,这下换我着急,“你快走啊,快走……”
“我不走,我们一块来,就要一块走。”她怎么那么死心眼。
我的身体还没恢复,我拼尽力气叫道,“顾剑,顾剑……”
这一刻,我希望顾剑赶快带她走,带走她,远远的。
没错,我到最后还在利用她。从一开始布局,她就是那个诱饵。所谓的回乡省亲,不过是想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当然,我也做好了随时会挂掉的心理建设,置之死地而后生,舍不得老婆套不到狼。
顾剑正在和士兵厮杀,听到声音,马上赶过来。他武功了得,高显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看招架无力,镇北侯也加入混战。
这样倒也省事,方便清理门户。但是几个回合下来,两边夹击,眼瞅着顾剑攻势越来越弱。我心急难耐,小枫趁乱跑去族人那边拿了解药给我。
逐渐恢复体力,这下换我大杀四方。
(二十七)
喝下的解药慢慢起了作用,体力逐渐恢复。我起身从小枫手上拿下刀,牵着她的手,一路向西周王跑去。他骑在马上,正冷冷的看着这场混战,他的军队全部严阵以待,见我到来,恨不得手撕了我。我倒还轻松,托西周王照顾小枫,待我清理完门户,自来领人。
他问我难道不怕我们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我笑一下说小枫说过西周好男儿千千万,断不可能像高显这等鼠辈做些背后偷鸡摸狗之事。况且,豊朝和西周素来交好,我还要叫他一声大舅哥不是。再说了,我不远千里带来了上好的茶叶,他难道不想泡上一壶。他哈哈一笑,从下属那拿过桶箭连同弓一起扔给我,说,“速战速决!”
我飞奔回去,五箭连发,各个击破。裴照则率先搞起了策反,所以很多人弃械观战,剩下一小撮负隅顽抗由他应付。顾剑那边缠着高显和镇北侯及一些贴身侍卫,战况还在胶着。真是奇了怪了,这不是他平日的水平。
我懒得跟他们耗,挽弓射箭。因为想着要活捉,所以没有伤其要害。高显腿部中箭倒地,我飞扑上前与其肉搏。这个老东西筋骨还真是强健,特别扛打。扭打中他反将我压制,可能之前迷药的余威还在,一时竟使不上劲。他狗急跳墙拔下腿上的剑,瞪大眼珠子发狠朝我用劲刺来。说时迟那时快,顾剑抽身过来飞起一脚将其踹飞。我惊出一身汗,长舒一口气。不想下一秒,利剑从后面刺穿顾剑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顾剑吐血倒地。
我大吼一声,抄起身旁的刀,劈头向他身后刺杀之人砍去,人头落地,血溅了我一脸。我扔了刀,去看顾剑。裴照一行已经过来,控制住了高显和镇北侯及其余孽。
我慌乱的跪在地上,扶起顾剑,哑着嗓子向裴照求救,“医官呢,医官在哪,快叫医官过来……”
顾剑艰难的抬手示意我不用叫医官,然后看着我,微微笑一下,“小五,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唯一……的亲人,你要好好的……”他还想说什么,时间却永远的定住了。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染满血污的男人,内心五味杂陈。一直以来小心忌惮,让我绿意上头的,已经打算要除掉的顾剑,不惜用性命护了我周全。在此之前,他在我眼中,虽是母族遗脉,确无半点亲情可言,一个人在西周活的像个孤魂野鬼。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把顾剑身体放平,示意裴照过来。他强掩悲伤,一边帮我穿铠甲,一边说其实在上次车队遇袭中顾剑就已经受了重伤。一直没有恢复,也从未跟我提过。我从裴照身上拔出佩剑,目光冷峻,一步一步挪向高显,他意识到杀机,紧张的向后退,马上又搬出高相,“殿下,殿下,我可是你的亲舅舅呀,你好歹顾念下你舅公,他年纪大了……”
我淡淡的说,“我表哥走了,我怕他一个人太寂寞,你不如去陪陪他,也算积德行善……”说完一剑封喉,喷涌而出的血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映照着当下凉凉的月色。
我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赶忙回头。小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我身后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顾剑及我手上的剑,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晕倒在地。
此情此景,时光仿佛回到三年前——她惊叫一声“阿翁……”然后晕倒在我面前。
(二十八)
小枫昏迷了五天,我寸步不离的守了五天。
这期间,我吩咐裴照安葬了顾剑,又派人押解镇北侯和瑟瑟回上京。瑟瑟哭求见我一面,跪在帐外一天,我也还是没见她。
这个时候,我担忧的忐忑的惴惴不安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该如何面对醒过来的小枫,心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害怕,如果她记起来了,我该怎么办呐!
第五天,她终于醒来。我激动的不成模样,谁知她的第一句话,“我师傅呢?”
我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壶冷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透凉透凉。但还是忍住心寒,平静的说,“他死了。”
“是你杀的?”小枫比我还要平静,不悲不喜,她晕倒之前就已经知道的。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既然她认定了,那还解释什么。
“带我去见见他。”
顾剑的坟冢被安排在西周皇族王陵的附近,西周王亲自选的位置。之前裴照问我墓碑上要刻什么字,我说就写是九公主的师傅吧。小枫没有哭,在他坟前吹起筚篥,我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一曲结束,她收起筚篥,突然问我,“你说,我师父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我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没有继续追问,转了话题,“回去吧,我大哥还在等你。”
我和小枫去了西周王宫。西周王不放心她的身体,让婢女带她去给医官好好瞧一瞧。而我,则泡上了我带来的明前茶,跟他叙起了旧。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毕竟,当年没有他的里应外合,我们也不可能顺利的攻下丹媸。大家都心照不宣,彼此成全的光辉历史。
他感叹这么好的茶叶,可惜西周的百姓喝不到。我说西周的羊排,中原也吃不到。从前边关连年征战,百姓能有安生日子过就不错了。不过,自从两国开始和亲,边关的日子就安宁了许多。说起来,还要谢谢明远姑姑和小枫作出的牺牲。不过,国家的安定,让柔弱女子扛起来,也真是丢脸。国主不能保障百姓安居乐业,一味争地盘,打江山,那江山终究是做不稳的。我跟他提议,和亲不如让两地百姓茶马互通。如果能打通这条路,也算是千秋功德。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说是有人落水了。我急忙跑出去,看到花园水池隐约有人在扑腾,想都没想冲过去就要去跳。结果被人拉住,我一看,是小枫。
她冷冷的说,“不是我,不用救。”
“那里面……”
“是医官,被我扔进去的。”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回去了。”
马车里,我一路上都提心掉胆,气氛冷到冰点。我努力的找话说,“西周王跟我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趣事,从来都没听你讲过,以后多给我说说吧!对了,你不是说要赛马吗?我跟西周王说好了,临走前,举办一场盛大的赛马会,让你玩个痛快……”
“走?去哪里?”
“当然回上京啊,我们出来也好几个月了,太奶奶一准想你了。”
“我就在这里了,哪也不去……”
我觉察出她话里的苗头不对,伸出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了什么了?说这话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你这中原的茶商不怕我也把你扔到河里?”
她到底还是记起来了。出人意料的,她那么冷静,不似从前那般要死要活。
我也释然,低声下气的说,“你说过的,我们一块来,就要一块走……”
“不记得了……”
软的不行来硬的,“那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豊朝的太子妃。”
“哦?身份?”她讥笑一下,“对啊,我是豊朝的太子妃,是你李承鄞的妻子。可我同时也是阿翁的孙女,阿爹和阿娘的女儿,是西周的九公主。”
我的心微微颤动,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看着我的眼睛,“不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跟我回去吧,我用一辈子来弥补。我已经跟西周王说了,我们要茶马互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打仗,谁也不想的。”我用尽平生的温柔,拉起她的手,要如何表达我爱你,舍不得你,言辞苍白,我只有满眼深情,一吻天荒。
偏偏此时,到了安护府,裴照迎在门外。马车停下,小枫松了我的手,头也不回的下车走掉。
说到底,坐拥万里江山,独享无上寂寞。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心里会好受一点。
(二十九)
裴照守在安护府门口等着我,跟我说收到上京八百里加急。父皇病危,速速返回。我问他怎么看,他说探子来报,老三老四那边也都动身了。
我嗤笑一下,“真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们是觉得自己活得太安生了是吧!父皇怎么还是喜欢玩这一套,没些新花样。”
“殿下如今有西周的支持,皇上怕是看不下去了。”本来嘛,宫里的人都以为我带小枫回西周是作死,已经搬好板凳自带瓜子准备看笑话。谁知是一场好戏,我不仅反杀了高显,夺了镇北侯的兵权,还认了西周王大舅哥这门亲戚,妥妥稳住了自己地位。
“高相呢?”
“殿下杀了高显,他当然是站在皇上一边了。如今高贵妃有了身孕,他又有了盼头。”
“那我们就赶快回去,早点把他的美梦打碎。”我答应过表哥要为母族平反,虽然可能也没啥意义了,但高相老贼必须血债血偿。
“我马上去准备,明日动身?”
“嗯,等一下,小枫就先留在这里。”
“不带太子妃回去?宫里恐怕没法交代。”
“要什么交代?我亲自去交代。”
回到房内,小枫背着身侧卧在榻。我平复下心情,缓缓地说,“父皇病危,我明日要回上京了,你先留在这里。”
她听到后噌的坐起来,回过身,一脸不解外加震惊的眼神看着我。
我勉强挤出一点笑,“上京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可能顾不上你,不如你先在这里,等……等过段日子,你再决定要不要回去。如果……万一……你不想回去了,这是休书,我已经写好了。”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份信笺递给她,这是她昏迷期间我写的。
“不用顾及豊朝和西周,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一别两宽。”虽然心在滴血,但表面还是大气自在。
“你这是要做什么?”
“给你自由。”
“你以为你做的事这样就可以算了是吧?”
“没有,只是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等结束了,一桩一件,慢慢算。你想怎么处置,都由你。”我长出一口气,知道她还在怨我,可眼面前,是真的顾不上。此去凶险,如果我挂了,就当是赎罪吧!
末了,我又厚着脸皮说到,“临走前,能不能陪我喝次酒!”认识她这么久,还真的从未与她痛快喝过,不如今晚,一醉方休。
我期盼的看着她,她愣了愣,说,“好!”
她派人去西周王宫的旱柳树下挖出她埋的葡萄酒,我还真是有口福。喝之前说好了,今夜我不是豊朝太子,她不是西周公主,我们甚至不是夫妻,就当是萍水相逢,过客匆匆。
酒一碗接着一碗喝,小枫从刚开始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笑着唱歌,酒真是个好东西。
我问小枫,她到底喜不喜欢李承鄞。
小枫却反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都要跑出宫外喝酒,还喝的大醉。
我说是思乡情切,一醉解千愁。
她笑着摇摇头,酒精上头,整个脸都红扑扑的。一屁股坐到我身旁,凑到我耳边,“跟你说个秘密,千万不要……不要告诉李承鄞哦!”
“放心,谁告诉那个狗东西,谁是龟孙子。”我拍着胸脯跟她保证,顺便又灌下自己一碗。
小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在我面前开心的转圈圈,“因为……每次喝醉酒,他都会背我……走……走好长好长的一段路,那是……我唯一……唯一能与他亲近的机会,回到宫里……他就是赵瑟瑟的了……”
原来如此,不止我,还有她,人生在世,没点演技可还行。
(三十)(大结局)
我们喝了好多好多酒,说了好多好多话。小枫说起,之前她被刺客带走,心心念念盼着李承鄞来救。结果出现的是顾剑,他带她去了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还说起他与李承鄞从前的事。而这些,李承鄞从未同她讲过。彼时的李承鄞和他的宠妃赵瑟瑟佳人共赏上元,郎情妾意,逍遥快活。
我帮着她骂,李承鄞真不是个东西。
她却反驳我,他们本来青梅竹马,多余的是她。再说,李承鄞是太子,要忙的事情太多。东宫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魔,他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走下去。她讪讪的笑笑,说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像个花瓶一样。
你哪里是花瓶,你是他的宝贝啊。
我接着问,那你恨他吗?她说不知道,又反问我如果现在吃斋念佛求佛祖会不会有用。
我问她想求什么。
她歪着脑袋认真的说,求以后生死轮回,再也不要遇见他。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马上用笑伪装,你真是善良,你应该求佛祖让他从小孤苦伶仃,长大爱而不得,余生孤独终老。
她听完哈哈大笑,说那还要加上抽筋剥皮,魂飞魄散。
我冲她竖起大拇指,对付他这种混蛋就该这样。
小枫突然垂下眼脸,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喃喃自语,“可是如果那样,我也会很难受吧,应该会心疼吧。”
我抱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困了,睡吧!”
直到我走,小枫都没有醒过来。希望她醒来时,已经忘记烦恼没有忧愁,可以快乐美好的过接下来的生活。至于我,刀山火海,龙潭虎穴,都由我自己来闯吧。
三年后。
不知不觉,我登基已经三年。这期间,我先是借由举子一案,搬出从前旧部,收拾了高相,抄家入狱,拔除毒瘤。然后连逢变故,遭遇父皇和太奶奶两位至亲过世。接着漠北叛乱,我派兵镇压,大战三月。后又遇江淮大涝,举国救灾。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现在一心一意扑在振兴国力,恢复生产,休养生息,终于勉强挣来一个国盛民安的太平局面。
才有空想想,小枫,她过的好吗?一直没有收到休书。她是原谅我了,还是原谅我了?
从前,每次觉得烦闷心累的时候,就会抬头看看天,安慰自己与她共存于这片美好而又恒久的星空下,此生的寂静与漫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朝里那帮人又开始哔哔,说什么后位空悬,动摇国基。老子是有老婆的好吗?这就动身去把她从娘家接回来,之前说过的,等忙过这一阵,一桩一件,慢慢算,想怎么处置,都由她。
余生那么长,没有你,繁华盛世,不过一场空。
奈何出门前,竟然病倒了。风邪入体,药石无医。裴照端了碗药送过来,说是加了姜片,特别有效,一定要喝。我叹口气,心病还需心药医。但还是让他扶我起来喝药,端过药碗,竟然有着醇厚的葡萄酒香。尝一口,神清气爽,一饮而尽。马上起身下床,激动的语无伦次,喜极而泣,是小枫,她来了,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