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中部,作者开篇有一句精辟的话:在1976年到1986年这十年间,物质的中国变化有限,而人的变化却近于戏剧。概括我国这十年的发展,用一部外国小说的书名,就是《喧嚣与骚动》。是的,周家所处A市共乐区,大量的知青返城,他们将和弟妹抢房子争饭碗;许多大型的军工厂军转民,大量的工人面临失业,光字片这个平民区将很难看到希望。这10年,中国推行改革开放,物质生活开始丰富起来,但人的思想跟不上,各种制度不健全,摸着石头过河很难,因而社会上出现了官倒等不正之风。周家和光字片多数人家一样,除了两个孩子考上大学引以为傲外,家里也是不得安生,各种怪事接连发生,让这位共和国第一代建筑工人很是无奈。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在孩子小的时候,在文革是非不清的年代,凭着他的微薄收入,其家庭生活还算过得去,尤其是家庭气氛融洽,儿女懂事,身心愉悦,其乐融融,可改革开放的春天来了,生活水平改善了,本已退休赋闲在家的周志刚,却腰杆子怎么也挺不起来。
父亲周志刚,同我们父辈一样命运多舛憋屈。年轻时为了活命闯关东逃到了共乐区光字片,解放后有幸成为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整整干了四十年,1982年熬到退休该享清福了,却每日要伺候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老伴,想说个悄悄话都不成,还要面对死犟活犟、争吵不休的小儿周秉昆。你说这日子咋过?再说,当工人是拼命三郎,身体严重透支,现在感觉一天不胜一天了。说一不二、刚毅坚强、性格执拗、从未向困难低头的他,面对秉昆棘手的婚姻,女儿周蓉的婚变,只有默认接纳顺其自然了。好在秉昆两口子争气,生了个大胖小子聪聪,转守为攻,希望变现实,周家终于有后了。1987年,日子本是一天天好起来,老大已是副厅级巡视员,女儿周蓉已是副教授,可他在和小孙子下棋时,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天意,突然晕倒而不省人事,一天之后就去另一个世界了,享年六十七岁。老人家退休仅五年,清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天,令人不免有些叹息。
老大秉义,是父母培养的好儿子,党培养的好干部。77年高考恢复,一举考取了北大历史系,并担任了学生会主席。毕业后分到省委机关,在岳母大人的帮衬下,很快就成为副厅级巡视员。其实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本该命运就不会差,西安有位北大毕业生卖肉那是人各有志。秉义的理想职业是教育工作者,却偏偏进入了复杂的官场,可能这与岳母大人的运作有关。怀才不遇,真想干点实事的他,经过不断的努力,终于如其所愿,先后成为了A市大型军工厂的党委书记,本省第二大城市的市委书记。那个时候,正是改革转型期,被党和政府委以重任,推上了改革的风口浪巅,不过秉义不负重托,干得风生水起,不愧为百姓的父母官,得到了组织的认可和支持。
秉义与郝冬梅从小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奇怪的是,两个孩子结婚多年,周志刚与亲家母金老太临死都从未见面,令人不解。是门不当户不对吗?反正两亲家都不愿屈尊低头,特别是冬梅妈嫌普通工人家事多,但又相互欣赏着女婿和儿媳,周志刚还默许外孙女周玥陪同亲家母同住。这里有冬梅妈与曲老太太的一段对话很是精彩,冬梅妈说:“我们原本是来自老百姓的人,我们是为了老百姓才豁出性命干革命的人,是口口声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按逻辑来讲,我们这样的人,应该觉得老百姓最亲啊,可我们怎么成了最怕与老百姓家结成亲家的人呢?好像哪家老百姓和我们这样的人家结成了亲家,就变成了我们的敌人似的,你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为什么吗?”曲老太太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老姐姐,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到哪时说哪时,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两位革命资历都令人肃然起敬的老太太,从他们具有的思想境界,所积累的理论水平,讨论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宗旨、共产党人的崇高信仰等问题。
是的,在革命年代,我们一心想着团结劳苦大众,可革命成功了,咋就又不愿见了呢?是我们变了吗?两个老太太的对话值得我们思考。
女儿周蓉北大研究生毕业,本可留在北京发展,但婚姻的失败,让她伤心透顶,便只有打道回府。不过回家乡运气不错,很快就谋得了一份重点大学老师的工作,而且又被破例提升为副教授,真是如鱼得水。那个年代,有一个硕士文凭,很是稀罕。记得我们这种国营企业,九十年代初来了位硕士,直接就享受副处级待遇,当时大家都很羡慕,真是知识改变命运啊!她婚姻的生变,父亲知道后大为光火,秉义知情不报还被父亲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导致父亲六十六岁生日不欢而散。周蓉在个人问题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让父母伤透了心,败也让父母伤透了心。生性好强的父亲,可能受此打击有关,第二年就撒手人寰了。
周蓉个人问题伤到了父亲,可她到没什么,因为一直爱他的蔡晓光一直再坚守等待着。当然本想在事业上弥补这种缺憾,可女儿实在不省心,让她的一切计划都泡汤,一切努力都灰飞烟灭。女儿偷偷联系上了北京的父亲,两人远走高飞到法国去了。这下真让周蓉伤透了心,她不管不顾,放弃家庭和工作,直飞法国寻找女儿,这一去就是12年。
《人世间》重头戏还是秉昆。这十多年,秉昆四五出狱后成熟了许多,先是赢得了父亲信任,娶回了心爱的妻子郑娟,当然在父亲不在、哥哥姐姐下乡的那些年,母亲得病成植物人,后又奇迹般苏醒到站起来等等,秉昆虽然焦头烂额,但对家庭的贡献功不可没,郑娟更是周家的大功臣。有了这么多经历,他做编辑更是卖力,得心应手,同时对朋友特别是日子不如他的,更是能拉一把拉一把,能帮一把帮一把。他也能感受到,他家再困难有哥姐罩着,朋友就不一样了,比如:赶超、国庆、进步等一大家人全要靠他们自己。随着改革的引向深入,他在编辑部的工作也自身难保,后和师傅白笑川承包演绎公司,开办和顺楼酒店等,曾张狂过,富有过,把哥姐都不放在眼里,也受过骗,买的房子被收回了。一直在社会最底层徘徊挣扎的他,哥哥秉义那时已是省文化厅领导了,说句话打个招呼是不难的,可哥没有,他为此一直不满、对哥意见很大。尤其对哥姐老说自己是草根,没文化,看书少,没见过大世面这话,越想越气,越想证明自己,越想干成点事让他们看看。可他的那帮兄弟,思想就不开化,就不省心,不是下岗,就是惹事,搞得秉昆一会儿求哥一会儿找老太太。
秉昆对哥哥不理解,哥哥也觉得他不可理喻,周蓉把两人看得都很清楚,她认为哥生来就是党的人,就是组织的人。她对弟说:“咱们的哥,他不完全属于咱们,这一点你要明白。从根本上说,咱们的好哥哥,他是属于组织的人。有的人思想上入了党,基本感情属于亲人。哥在感情上首先也属于党,凡是组织交给他的工作,都会热忱忘我地去做,努力做到让组织满意。”秉昆也在慢慢的读懂了哥,和哥抬杠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就是这样一位“忧国忧民”、为朋友舍下老脸、豁出老命的草根,由于处理问题的莽撞,欠思考,人为的导演了一场悲剧,自己被判坐牢十二年,连老娘临终都没见上一面。《人世间》上部说了,郑娟带过来的孩子楠楠,一天天长大,他的生父骆士宾从监狱也出来了,并且赶上好时代,一夜暴富,成了共乐区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为了争儿子,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两人大打出手,这就导致了骆士宾成植物人,秉昆坐牢12年的后果。
《人世间》中部,看的很过瘾,一下子把你拉回了改革初期不破不立的年代。此书以东北为背景,感觉那里老工业区受到的冲击更大,我们这儿九十年代到二千年才进入改革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