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个体基于灵魂发展的最大限制就是个体给予自身的限定道路,即阈值。所以会有人甘于俗矩,有人则至死不休;所以会有人在弱冠之年就定下了一辈子的心理格局,还有少之又少的会一辈子都在更新自己对世界及自我的理解。而突破阈值,便是人性持续趋近于本性的唯一路径。
下面是具象化手术室第四台手术:隐形藩篱。
1.妈妈的咒语
托米在愈发拥挤的房间来回地踱步。
说是踱步,托米也只能一边思考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躺在地板上的速食袋、破碎的餐具以及妈妈愈发腐烂的肌体。
妈妈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呢?又或者,妈妈这种躺在地上无法理解的行为,是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吗?托米想起来之前妈妈曾说过人类是拥有脱离于肉体的精神的。那托米在这房间也终究无路可逃,是否也要想办法寻求脱离开这个疲惫的身躯呢?正想着,肚子又咕咚叫唤了起来。
托米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这真的是一件,糟糕无比的事情啊。从有记忆起,托米就和妈妈在这间屋里生活,都从来没有出去过。房间四面除了墙壁,就只有一道色彩斑斓的藩篱,它们一起将妈妈和托米牢牢的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藩篱上有一道浓浓的雾气,肉眼无法看清外面究竟有什么。妈妈曾告诉托米,那道藩篱是无法跨越的,强行跨越的代价便是永久的泯灭。顺利跨越的方法只有一个:永远放弃自己的肉体。
虽然这肉体还不够强壮,有时也会给自己造成不便,可托米难以想象脱离了这肉体,一切行为还如何达成。所以,托米暂时并不想放弃这个隔几个小时就会发饿的肉体。发饿,这真是头等大事啊。托米并不知道同样无法跨越彩色藩篱的妈妈是如何取得的食物,每隔三天左右妈妈就要将自己锁在实木的橱柜里睡一晚,而外面总会发出奇怪的叫喊。橱柜的缝隙不足以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每次从橱柜里出来时,屋里便会多几样像样的食物。
这真是一件奇怪无比的事。莫不是妈妈会变什么戏法而没有告诉托米?托米胡思乱想着,这可麻烦了,妈妈可从来没告诉托米那戏法是怎么变的,当然也可能是妈妈跟托米讲过,而托米当时只顾着研究桌子腿下垫的硬纸盒、或是那个一直不会玩的魔盒,总之并无心听妈妈的咒语。
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糟糕了。看起来妈妈的灵魂在短时间是难以回来了,而自己又饿着肚皮已经三天三夜,按理说今天该到了变戏法的时间了。自己又并没有学会妈妈叫喊的方法和语言,那岂不是要就这么等着自己饿到再也无力动弹?
妈妈是不是把变戏法的咒语写在哪片包装纸上了?抑或是藏在了某个阴暗角落?虽说这几日托米在房间里绕了少说也有几百圈,可犄角旮旯的地方却并没有认真留意过。怀着对饿扁了的肚子最大的诚意,托米决定找一找妈妈可能存在的秘籍。
当然,这对托米来说又是一个浩大无比的工程。这几日托米已经把房间搞得很是凌乱。为了掩盖妈妈发出的恶臭味道,他把床单扯下来盖在妈妈身上,但是屋子里的空气闻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托米又把被子、枕头甚至纸片等一系列可以掩盖尸体的东西一股脑盖在妈妈身上。但这样在没有任何作用的前提下反而让自己有两点郁闷的地方:1.在硬邦邦的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2.万一妈妈醒了看到自己这样盖住她,说不定要生气的。于是,托米又将床单、被子和一堆零乱的东西从妈妈身上拉下来。而他们此刻正在托米的脚边安静无比的躺着。
那就先从这堆莫名其妙的混合物找起吧。托米把被罩拆开后钻进去,小心翼翼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应该说任何一片可能的地方。他沿着被褥的四条边摸了个遍,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物夹杂。等一下,托米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块奶糖。哪里来的奶糖呢?饥不择食的托米自然而然地将混杂着毛絮,呈现出奇怪样子的青黑色奶糖放入口中,咂巴了几口,才想起来。这是一年前的圣诞节,妈妈给的三块奶糖啊。那天一睁开眼,就看到床头柜上安静的放着三块摆放整齐的奶糖,托米高兴坏了。犹豫了很久,还是抵不住心中诱惑,尝了一块。那感觉,整个冬天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那天托米又忍不住吃了一块糖,但最后一块糖托米只打开了包装,又塞进了被子,只把包装袋留在桌面上。妈妈是不准托米留存任何食物的。
托米用力的吃下过期的最后一块糖,听见肚子咕咕叫起来,似乎更饿了。胃部一阵绞痛,泛出几滴泪花。托米强忍着泪水,在碎纸片中寻找着妈妈的咒语。一张产品说明书之类的纸上有几行钢笔字,像是妈妈的字体。托米慌乱的将那张纸从垃圾堆中抽离,免得再次遗失掉。他用双手把那张纸端端的扯在面前,才发现另他更崩溃的一件事。
他根本认不全那些单词。妈妈零散着教了他不少单词,但多是比划较少的基础单词,他还没来得及认识那些十多个字母拼命挤在一起的单词的念法,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用尽全力靠那么近。托米的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呼出一口气,浓雾许久不散。
天哪,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啊。这么想着,三天里一直在寻找各种可能的奇迹的托米,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挤破头也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一睡不醒,看起来好像已准备好随时离开自己。说不定,她的灵魂已经离开这间屋子了。说不定明天一起床,妈妈就没躺在地上了。到那时,难道要自己饿死在这房间里吗?
想到这儿,托米扑腾一下跪在妈妈的尸体前,再也顾不得胆怯,用力摇晃着妈妈的衣襟。“妈妈,你醒醒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要东西吃了。妈妈,我改了,我都改了。我不要你陪我玩了。你醒过来就行,我保证不吵不闹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做的我一概不做。妈妈,妈妈,你醒醒吧。妈妈,妈...妈”
哀嚎在冰冷的房间里流转,没有丝毫回应。
托米就那么呜呜地哭了许久,许久,直到哭的嗓子哑了,口干舌燥的哭不出声。他卷缩在地上,只剩下一阵阵痛苦的干咳。咳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地板的冰冷,还是撑着立起了身。揉了揉眼,再睁开时看到妈妈青紫色奇怪的脸庞,莫名泛起一丝畏惧。不,是恐惧。
2.脱离肉体的灵魂
托米第一次不敢正眼看妈妈的尸体了。心底里隐藏的所有动物对同类死亡的畏惧在此刻丧失了妈妈复活的所有可能性时,才第一次显现。托米挪腾着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他也没有力气再折腾了。
妈妈对自己还是很好的,托米内疚着想到。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妈妈就占满了几乎全部记忆的画面。妈妈是个很严苛的人,每天不顾托米或好或坏的梦境,说什么也要把托米从床上拽下来。洗漱后就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围着卧室跑很久的样子,然后再做30个跳远,30个跳高。托米虽然不喜欢跑步,但确实很享受跟妈妈利用锻炼来比赛的过程。如果他能比妈妈跳得远(当然他还从来没有做到过),或者跳高比妈妈完成的早,妈妈就会把他举到很高很高的位置,距离屋顶的通风口也会近很多。那里空气新鲜,半空的感觉本身也让托米沉溺其中,往往是很不情愿的被妈妈放下来。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似乎只能让自己的灵魂也尽快脱离肉体,说不定妈妈在那道彩色藩篱的后面等待着自己,说不定妈妈等的已经很着急。那可就糟了。托米实在不想自己饿成这样子的时候还去惹妈妈生气,那样子说不定不仅没有吃的,还会受到不小的惩罚。不行不行,托米越想心里越慌,便急匆匆的想让灵魂脱离肉体。可是,怎么能做到呢?
妈妈是怎么做到的呢?就那么躺在地上就可以了吗?托米每天也都睡觉,睡觉时会做各式各样奇怪的梦,或许那就是脱离肉体?想了想还真的挺像的,托米有一次就梦到自己飞到了屋顶去趴在通风口,闻到了屋顶最新鲜的空气。这么一想,似乎“睡觉”真的是让灵魂脱离肉体的最好办法。虽然托米还不知道如何使灵魂长时间停留且不再回归肉体,但既然梦里可以见到妈妈,到时问问妈妈不就是了?这么一想,托米心里许久未见的豁然开朗。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似乎只不过是睡过去,在梦境中听妈妈的安排就好了。
心里负担一下子小了大半,毕竟还是孩子,托米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
这一觉睡的可真长,托米也的的确确梦到了妈妈。梦里面,妈妈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虽然动作有些僵硬,青紫色的脸庞也透露着几分古怪,可起码妈妈回来了。其他问题应该就都不算问题。妈妈坐起来后,直勾勾而空洞的盯着托米许久,并没有言语。直到周围空气仿佛微微凝结,妈妈才缓缓张开了嘴巴,动了几下。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梦中的托米安静的等待妈妈做出其他动作,可妈妈似乎没有了继续尝试的意思,只那样空洞的,看着托米。
深呼吸,睁开双眼,过了不知多久,托米怀着最深邃的绝望,从长长的对峙中挣脱出来。看起来,妈妈也基于某些难以理解的原因,没办法告诉自己什么事情了。只剩一条路可走:死亡。
3.向死而亡
托米是模糊知道该如何死亡的。记得有次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头上摔出了个大包不说,脑袋也晕了好久,把妈妈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那天妈妈抱着托米说过好几次“死”这个字眼,托米问妈妈是什么意思,妈妈说那就是灵魂脱离肉体的一种。
想到了这儿,一切就挺清晰明了的了。托米只需要从更高的地方摔下来,尽力把这个躯体破坏掉,就能让灵魂从肉体里冲出去。虽然听起来比较疼,不过能见到妈妈、能吃到东西、能不再孤独的在这小屋里晃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托米把椅子搭在床上,准备从椅子上面跳到地下摔死,才发觉自己似乎已没有力气爬上椅子了。真的太饿了,脚都使不上力气。连续蹬了好几次都没蹬上去,托米就把身子先搭在椅子上,用一种极其奇怪的扭捏姿势,好歹爬到了椅子上。但椅子就在托米把全部身子搭上去的时候开始剧烈的摇晃,托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让椅子保持平衡,不至于功亏一篑。托米将两只脚的脚掌分开搭在椅面的两边去保持平衡,然后用细小的胳膊把身体慢慢撑起来。对,要使劲往上跳,然后头着地。
好疼。托米费劲所有力气似乎也只能让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更别提脑袋嗡嗡作响。在强烈的疼痛下,似乎饿肚子都变成了没有多了不起的事情。托米感觉自己的脑壳被摔出了一道裂纹,不然也不会痛成这样子。可很显然那裂缝不足以让灵魂从里面钻出来,所以还需要比刚才更高的地方才能把灵魂“摔”出来。托米瞧着身边一起被摔下来的木椅,摸了摸快炸掉的脑袋,决定放弃了。
托米又唔唔的哭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再怪谁,只是纯粹的心疼自己,不管是所谓的灵魂还是肉体,莫名其妙搞到了这步境地。可真惨。虽然托米不知道一切将会怎样结束,可看起来似乎再没有任何希望可以追逐了。彩色的藩篱在此刻竟好像什么温暖的存在,能结束一切慌乱、疼痛、饥饿的地方。永久的泯灭,听起来不错。
托米用手掌从地上努力的把疼痛的脑袋和饿瘪了的肚子撑起来,才感觉到手心里有什么。是妈妈给自己的魔盒,可到最后托米也没学会该如何玩这个无法理解的游戏。带着它一起吧,虽说跨过那道彩色藩篱便什么都剩不下了,但好歹有什么陪着自己。
一步、两步、竟然越走越有了力气。以前没仔细观察过这道藩篱,还真漂亮呵。
深呼吸,跨过去。
肉体在,灵魂在,手中的魔方也还在。眼中所见,色彩斑斓,鸟语花香。
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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