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名家的散文,除了从中汲取思想文化和情感的养料,获得美的享受,有时还想着能从中借鉴到怎样的写作思想和技巧。有志于阅读和写作的中学生读散文,想来也对这些心有戚戚。
然而能作为我们中学生轻易效仿的散文作家实在不多。你看我们平时读到的散文,往往综合了作者历史、哲学、艺术、宗教、社会实践等诸方面素养,呈现出幼学者难以企及的斑斓色彩。所以有时我们读这些人的文章,会觉得生涩难懂,唤不起内心的共鸣。有些作家的语言,体现了作者独特的人生体悟和审美追求,对于涉世不深,文学欣赏水平有限的我们,也很难能够走近。那么,特别是在一本集子里,有很多文章都能唤起我们的共鸣,如果稍加留意,还能对语言之美,匠心之美常有会意,就尤其难得了。
初读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集《原野上的原野》,就觉得这本集子是在这一点上是较理想之选。
这是一个对家乡怀有赤子之恋的作家,蒙古草原的河流、马匹、野花、狗、草、月光,他自己的父母、兄妹、孩子、生活在社会下层的普通民众,都成为他笔下倾注情感和赞美的对象。读鲍尔吉的散文,觉得他就是在写我们身边的故事,身边的自然。而且笔触细腻,描述含蓄,语言的艺术造诣较高。
他写他父亲的战马“沙日拉咩绕”:“匪首带几个人钻进了苇塘里。芦苇宽广好几亩,我明匪暗,八路军进去一个被打死一个。巴图、却吉、杜楞扎那、东山,一共四个人被土匪打死,都是我爸的长辈。后来,三班长青龙不知采取什么办法爬进苇塘里面,用手榴弹炸死了土匪。他们用刺刀在山坡阳面挖一个大坑,铺上柳条,掩埋战友。遗体洒上一层柳树叶,盖土,用马踩过去。这时候,巴图叔叔的白马、却吉大爷的枣红马、杜楞扎那舅舅的白马,东山叔叔的黄马像疯了一样找它们的主人。这些马在队伍里钻来钻去,见到人就闻他的腿,闻他胳膊。骑兵们哭了,我爸手扶鞍子放声大哭。马还在找,慌慌张张地钻来钻去,鬃毛如乱发洒在脖子上。”这是一段催人泪下的文字,马对主人的情感,在作者冷静有节制的叙写中,被表现得异常有力量。作者写马,何尝不是写一种人间纯朴的至真至美的相关信任依赖关系呢。
他写小学校长宝音三对孩子的宽厚慈爱:“虽然我们很无知,只贪玩,连自己脚上有几个趾头都不清楚。但不妨碍宝音三从裤兜里掏手绢为我们擦鼻涕,蹲下身子给我们系鞋带。”每次读到这里,我总怀想起一个仁厚的世界,一个长幼无间的天堂。
他也是一个极富童趣的作家。他外甥阿斯汗小时生病要打针,他就在阿斯汗的屁股上画面目狰狞的人物,让护士受惊非浅,哭笑不得。他在这篇文章中,变着花样称呼年幼的阿斯汗为“阿先生”“这家伙”“老阿”“姓阿的”,极尽调侃之能事,活脱脱展示了自己老顽童的一面,读来令人喷茶。
心里有美,心里有爱,心里有趣,文章里才可能有这些东西,鲍尔吉的文章,诠释着这样一个观念:文章即人,风格即人。
读鲍尔吉,如果再深入一些,着意于语言之美,文字的匠心,那么,阅读过程会变得更为有趣。
他写另一个外甥阿如汗长得“令人不知所措”“很失水准”,用词别出新裁,让人忍俊不禁。
他写巴甘的妈妈病重在床上,看年幼的巴甘时“泪从眼角拉成长条流进耳朵”,极为独特真切。
写“我爸”对家乡的热爱,“常用没比的、太美了、唉呀呀”,形容词的贫乏在表现他骨子里情感的真挚的时候味道却出奇地隽永,效果出奇地好。仿佛一个功夫高手,只拣取一根枯枝与持兵刃者格斗,却招招能致人于败地。
他不露声色,只埋头客观描写:“在外面,有人掀开她脸上的纱布,妈妈的脸太白了。人们忙乱着,雨靴踩的到处是泥,江其布舅舅蹲者,用手捏巴甘颤抖的肩头。”悲情却弥漫在读者心头。真是蕴藉有力的文字。
他写月光皎洁:“月亮比前半夜更亮。两寸高的小草都拖着根清晰的影子,屋檐下压酸菜的青石变成了奶白色,砖房的水泥缝像罩在房子外的渔网。”手法可与古人写“游鱼细石,直视无碍”的水清媲美。
读一个作家,就是读他的眼睛,读他的内心,读他的笔法。
鲍尔吉·原野,虽然称不上大家,但他的情怀真挚,文心独运,语言摇曳多姿,静心反复读之,收益定会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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