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刘队长,刘二宝,放下枪,放松点。”陈深却摊开两只手,掌心翻向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嘴角一弯露出个浅浅的酒窝。
于胖子也像是为事情的神走向惊呆了,连他顶着唐山海太阳穴的枪口早就松了劲儿也没发现,当然如果不是此时的唐山海浑身僵冷大脑一片空白,注意力全被拉到了刘二宝和陈深那边,他早把于胖子甩开了。
刘二宝动都不动一下,慢慢弯起眼睛,露出个温和无害的笑来,“陈队长,唐队长,您二位都是我上级,只有到了处座那里,您才有说话的权利不是?”
陈深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了于胖子和唐山海,“你就打算让于胖子一直指着唐队长的太阳穴?”
“反正他也不敢开枪啊,陈队长。”刘二宝的枪指着于胖子,眼睛却紧锁在陈深身上。
“也是,即便绑了唐队长,他也逃不了落到你手里。”
陈深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左脚支起,脚尖点地转了转脚腕,两手闲闲地揣进裤兜里,于胖子听了陈深这话却脸色一变,霎时勾着唐山海的脖子往后一扯,唐山海措手不及给勒得咳了半天才喘匀了气,“刘队长,我真不是故意杀你堂弟的!你……你不能公报私仇!赌场天天都有新面孔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你堂弟啊!”
于胖子杀了刘二宝的堂弟?这又是哪一出?唐山海听得一头雾水,陈深只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过来,唐山海定下神来之余,又暗暗心惊,陈深背地里这些小动作,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构陷刘二宝吗?
刘二宝笑了几声,道,“是意外还是你罪有应得,处座自有公道。”
“……”于胖子听了刘二宝这话,脸色越发变幻不定,唐山海都能感觉到枪口跳跃的火药星子燎烧着他的皮肤,刘二宝的反应让于胖子更不安了,看来,这个刘二宝的堂弟正是于胖子潜逃的真正理由!
陈深说于胖子开车把人犯押送到提篮桥监狱以后,都来不及把他送回76号总部,就想托辞离开,这么说来,于胖子是在押送途中突生逃亡的意图的,除了一直和他呆在一起的陈深,显然没有别的人有机会提醒他,他在赌场误杀的人,是76号刘二宝的堂弟。
“刘二宝!我跟你说!你别以为有毕忠良给你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于胖子突然一改方才犹豫不定的懦弱样儿,顶着唐山海的枪口又往里按了按,“我要给南京打电话!你别想拿人犯的事诬陷我公报私仇!”
“做过什么,都跟我回去,一五一十地跟处座交代。”
刘二宝没把于胖子的发狠放在眼里,左脚跟一磕地对天放了一枪,枪声震得陈深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唐山海趁机挣脱于胖子的桎梏,反身一脚把于胖子踹出两三米远,陈深顾不上耳边的轰鸣,默契地上前一个擒拿夺下了于胖子手里的枪。
于胖子长得膀大腰圆,真不要命地挣扎起来,就连陈深制住他都有些费力,两人拉扯间陈深肋下挨了一肘子,痛得身体一缩,于胖子趁机往前抢了两三步,陈深情急之下抬枪对准了于胖子的后背,痛得扭曲的脸上那双猛虎捕食似的琉璃眼眸格外慑人,看得刘二宝也是心中一震,猛地想起陈深极有可能趁机杀人灭口,千钧一发之际,刘二宝移开枪口意图打掉陈深手里的枪,却猝不及防被同样突然行动的唐山海把于胖子撞了过来,刘二宝这发子弹直接穿透了于胖子的右肺。
刘二宝瞪着眼睛,枪口犹在半空中轻颤,唐山海方才撞于胖子那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半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陈深眼中的火慢慢熄灭了,手猛地一松,手枪掉在地上的声音被嘭的开门声淹没,毕忠良跟在方才被陈深留在楼下的76号手下们身后出现了。
他一眼便看到倒在地上喉咙里咔咔作响的于胖子,毕忠良心中一紧,阿荣走过去探了探,脉息微弱,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但是于胖子咋一看到毕忠良,眼里却射出地狱一样的恨意来,“不……放过……你……”喉咙里勉强冒出几个不成句的字便没了声息。
“这是怎么回事?!”
毕忠良是接了南京的电话才亲自赶来的,于胖子在南京的堂哥直接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来兴师问罪,说于胖子在赌场跟一个人起了口角斗殴,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死了,这个人好巧不巧是刘二宝的堂弟,刚好于胖子帮76号开囚车,押送犯人出了什么问题,刘二宝就公报私仇以于胖子涉嫌通敌为由全城通缉于胖子。
毕忠良当然不相信刘二宝会因小失大,这次乔家栅劫囚未遂是大事,涉嫌76号的内奸身份,就算刘二宝对于胖子恨之入骨,也绝不会拿这次的事做文章,但是毕忠良下手一查才发现,刘二宝还真没禀报他就打着他的旗号在全城旅馆通缉于胖子。
然而刘二宝的堂弟其实没有死在于胖子手里,只是重伤被过路的行人送到了洋人开的小诊所,刘二宝这个弟弟刚沾赌就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让债主吓破了胆,刚好趁假死脱身,所以刚能下地就连夜逃出上海去了。
“处座!”刘二宝扑到毕忠良脚下,“这……我是怕陈队长杀人灭口才开枪的,我不是想打于胖子,我是想打掉陈队长的枪!”
“于胖子,是你打死的?”毕忠良面色稳如泰山,脚下一跺,刘二宝给当胸踹了一脚,疼得咧开嘴,“……是,处座,对不起,我……”
“你说你是怕陈深杀人灭口?他灭谁的口?”
这说辞听上去似曾相识……毕忠良猛地想起上次吴龙的事,刘二宝也说他是看到一个肖似陈深的人和吴龙接触才追击吴龙,最后失手误杀了吴龙的,但那一晚毕忠良就眼看着陈深在饭店门口调戏唐山海,没离开过一步。
刘二宝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于胖子,陈深捂着肋下站起来,顺手捡起于胖子的枪,把唐山海从地上拉起来,“扁头,带人把于胖子抬回去,老毕,这荒郊野岭的带回去再审呗,处里人都还在会议室等着呢。”
毕忠良这才想起行动处的人都还被禁足在会议室,是今天早晨刘二宝突然冲进来说于胖子跑了,匆匆带了陈深和唐山海去追,他扭头就接到了南京的电话,所以查内奸的事就暂时搁置了,“你先带刘二宝去审讯室等我,我带唐山海坐我的车。”
陈深嘴角动了一下,眼睛往唐山海那边一转,点了点头,推着刘二宝的肩膀就出去了,毕忠良盯着陈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神晦涩不明。
陈深和唐山海这一天的经历就像坐上了云霄飞车,跌宕起伏,心跳大起大落,尤其是刘二宝面带微笑坦然揭露他们二人的阴谋时,唐山海真以为他和陈深死到临头了。
于胖子根本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恐怕毕忠良看到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也很难相信他是个内鬼,被刘二宝几句话就吓得手软了,可是唐山海也没想到后来事情的峰回路转,于胖子居然奋起反抗,刘二宝被陈深一激开了枪,唐山海默契地把于胖子推出去借刀杀人,还被毕忠良撞了个正着!
如果这些都是陈深在背后操的盘……唐山海心中一震。
当陈深和他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天,他要如何对付这样老谋深算的陈深呢?
32
陈深守在审讯室门口,毕忠良没让他走远,陈深指尖沾了一点雪茄的烟灰,方才拉唐山海的时候,从唐山海的袖口上蹭的,陈深吸烟的时候,那股子苦涩的雪茄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间,几乎盖住了樱花烟的青草味。
“陈队长。”
陈深抬头,刺眼的光线中唐山海的身影被拉长成一道扭曲的黑影,他一步步踱下楼梯,胸口的手绢透着血一般的艳红,“唐队长,人都放走了?”
“按处座说的,除了碧城和钱秘书,其他人都回家了。”
唐山海停在陈深面前,君子兰香撩拨着陈深的吐息,陈深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后背顶在了铁栅栏上,丢了手里的烟头,脚尖抬起优雅地碾了碾,“处座审得怎么样了?”唐山海瞥了眼审讯室的门。
“还在审。”陈深深吸一口气,凑到唐山海颈子边嗅了嗅,“唐队长今天忘记用香水了?”
“尽管唐队长已有家室,处里这么些个乾阳和仲平的,唐突了唐队长就不好了,毕竟窈窕美人,君子都难忍不一亲芳泽呢。”
唐山海自然注意到了陈深有意保持的距离,往常陈深调戏他的时候,几乎都要趴在他身上,“那陈队长是君子吗?”
“不,不,我呢,就好窝边草这一口……”陈深暧昧地压低了声音,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个邪笑,唐山海回他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却在陈深探手来揽他的腰时,顺从地往陈深怀里靠了靠,两人顺势隐到了旁边空无一人的值班室里。
几乎一脱离众人视线,唐山海就推开了陈深松了松领带,“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陈深的手在半空中空抓了把,盯着唐山海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霸道灼热,唐山海给烧得脸颊发烫,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陈深凑过来,黑色和琥珀色的双眸除了彼此再容不下其他,交缠的吐息炽热如火山喷薄的岩浆,他们忘情又神情地在彼此身上挣扎着,索求着,带着要把彼此融入骨血的绝望,又带着生怕伤着对方一根头发丝的小心翼翼。
良久,在两人剧烈的喘息中,陈深和唐山海顶着汗湿的额头,手臂犹紧紧缠在对方腰上,“陈深……”唐山海低头在陈深脖子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陈深的信息素都沾到了他身上,“我们真是疯了。”
陈深的掌心划过唐山海的鬓角、脸颊,最后停在曲线优美的下颌,他也觉得自己疯了,再深的仇恨再浓的苦楚,只要与唐山海有关,他都能品出甜意来,这点淡淡的君子兰味让他上了瘾,入了魔,就在今天刘二宝举着枪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居然有种死得其所的安心感,只因为他可以和唐山海死在一处。
而风波过去,陈深又陷入了无尽悔恨和后怕中,如果于胖子真的伤到了唐山海分毫,如果他和唐山海真的下狱……他又怎能饶恕自己害了唐山海?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唐山海像是从温存中清醒了,左手犹放在陈深腰上,右手点了点眉心,陈深咽了口口水,“刘二宝怀疑我们俩的关系。”
“……”唐山海用了几分钟时间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原来的关系?!他怎么查到的?!”
“脑洞太大呗。”陈深无辜地耸了耸肩,唐山海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下,“你正经点!”
“他真是猜的,从李默群生日那晚,他一直找人盯着我,说真的,如果老毕看出来我喜欢你,我一点也不奇怪,有老婆的人看老婆的眼神那就是不一样,”陈深这话说得可一本正经了,听得唐山海老脸一红,没好气地嗔陈深一眼,陈深憋着笑继续说,“刘二宝可能也有喜欢的人了吧。”
“陈深,你正经点,刘二宝的弟弟是怎么回事?”唐山海总算是明白了陈深上面这番话都是插科打诨。
陈深看唐山海周身放松了许多,一笑,“刘二宝的弱点。”
唐山海做洗耳恭听状,“怎么?”
“本来二宝呢,真的不错,一心一意地跟着老毕,基本没什么下手的余地,”陈深蜷起手指勾了勾唐山海的下巴,“但是他弟弟惹上了赌,欠了一屁股债,他呢,知道赌是个无底洞,老毕信他,给他活干,但不可能给他弟弟套一辈子,所以他要从老毕这里拿到钱,他就得付出更多东西。”
唐山海挑起一边眉毛,陈深的手又不老实地按到了他胸上,“这样一来,刘二宝就有了急功近利的思想——他迫不及待地想为老毕立一大功,他想向老毕证明,他不仅仅是个走狗,他想成为,”陈深点了点唐山海的心脏,又把手放在了自己心上,手动心灵相通,“我,这样的角色。”
“他派人跟着你,在车上听你和于胖子说话,猜到你在吓唬于胖子,伪造于胖子畏罪潜逃的假象,就命人到全程旅馆找于胖子,这些都是他为了向毕忠良证明自己,而瞒着毕忠良干的?”唐山海懂了。
“所以,他犯了老毕的大忌,老毕不需要第二个我,他也不信任我。”陈深露出个讨巧的笑容,像是在管唐山海要奖励。
“恐怕不止于此吧。”唐山海才不信陈深费这番工夫,就只是为了除掉一个对他起疑心的刘二宝,“如果他对毕忠良直言相告,这些都是为了赢得毕忠良的赏识,挣钱给弟弟补窟窿呢?”
“原来你我的那些嫌疑,于胖子的嫌疑,都可以成为刘二宝的,他什么都知道,还能监守自盗,这个我不会告诉老毕,让老毕自己猜到的,他自己才会相信。”
陈深靠在床边,背光的阴影下唐山海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还挺了解毕忠良的。”
“所以我才一直跟着他,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思考做事是个什么思路,我也很清楚。”所以才容易活动。
唐山海站到陈深旁边,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深,嘴唇动了动,腰不自在地靠在了墙上,左脚跨过右脚脚尖点地,深深叹了口气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抿唇低了头。
“……”
陈深没有开口问唐山海的难言之隐,亦或许,他心里早猜到了。
他给的答案注定不可能让唐山海满意,或许,唐山海也猜到了。
门外的骚动拉走了两人的注意力,陈深率先踢开门,只看见头破血流的刘二宝被几个队员拉出去,唐山海面色一变,他和陈深是猜到刘二宝这次凶多吉少,但也没想到刘二宝居然死在了审讯中,陈深忙上前一步,“扁头,怎么回事儿?”
“头儿,”扁头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处座怀疑刘队长是内鬼,刘队长打死不认罪,以死明志了。”
“二宝是内鬼?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陈深话音未落,就被毕忠良打了下头,“还搞错了,你个小赤佬可长点心吧,不然下回让人套个内鬼的帽子,在日本人那里我都保不了你。”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你又打我头,我要去告诉嫂子。”陈深捂着头控诉毕忠良。
毕忠良笑容温和地拍了拍唐山海的肩膀,“山海啊,赶紧带碧城回家吧,今天碧城也受了惊吓,回去好好安抚安抚她,我也是不得已啊,李主任那边,我会亲自去请罪的。”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却像是要穿透唐山海的伪装,惹得唐山海肩膀一颤,忙应道,“处座的工作,我们自然全力配合,碧城也理解的,我这就带她回去。”
“你,今天晚上跟我回家吃饭,你嫂子念叨好几天了。”毕忠良对陈深就没什么好脸色,陈深捏了捏唐山海的手,跟唐山海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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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碧城两手紧紧抱着唐山海塞给她的热水,鼻涕眼泪糊了半张脸,犹痴痴笑着跟唐山海说她是拖累,唐山海心有不忍,拿了手绢帮徐碧城擦眼泪,“你是太紧张了,以后别想那么多,行动的事都交给我来想,你只要听我的就好。”
徐碧城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山海,如果今天不是陈深算计好,我就是同时害死了你们两个,你们……”
“碧城,你是我的搭档,同生共死,这是咱们结业的时候就约定好的。”唐山海安抚地拍了拍徐碧城的手背,“今天的事都过去了,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洗个澡。”
“山海,”徐碧城满手抓着唐山海的手绢,就像手心捧了一朵玫瑰,她站起身,“你和陈深……”
“……怎么了?”唐山海解开马甲扣子,抖了抖外套挂回衣架上,徐碧城小步走到他身边,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小声问,“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哪顾得上这个。”唐山海暗叹徐碧城的脑回路他还真没法理解,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沉浸在现任是初恋的前任的小心事里,今天就能挂着一脸八卦之色问他们俩有没有旧情复燃。
“可是陈深不是汉奸呀,你们俩……”
“碧城,如果有一天赶走了日本人,陈深就是我们的敌人。”
唐山海正低头倒水,徐碧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声音里含着化不开的苦涩,“哪怕现在我们暂时合作,也有诸多分歧。”
“什么分歧?”徐碧城紧张地问,“你们吵架了?”
“吵架没有,只是不能达成一致。”唐山海打开炉子,擦了擦手示意徐碧城先出去。
“因为陈深算计这些……没告诉你吗?”徐碧城指了指唐山海的衬衣,“衬衣湿了,去换一件吧,衣柜里有我熨好的。”
唐山海低头看了看,“不用了,我去换上睡衣,是毕忠良的事。”
“毕忠良?”徐碧城放下杂志,“毕忠良怎么了?”
“毕忠良从没信任过我们,这种你攻我防的游击战不可能打一辈子,”唐山海往书房走去,“所以我必须要扳倒毕忠良。”
“然后陈深不同意?”
“嗯,陈深没有靠山,他了解毕忠良,所以躲在毕忠良手下,反而最有利于他的伪装。”
“那你还是要扳倒毕忠良?”徐碧城听得心焦,几步追到书房门口,阻止了唐山海关门的手。
唐山海看徐碧城不走,背对她默默开始解扣子,“对。”
戴老板的目标是策反几个大汉奸,唐山海一开始就没把毕忠良放在策反的篮子里,李默群那边他倒是一直在努力,但是李默群的意志丝毫没有动摇的希望,如今看来李默群也不得不扳倒。
陈深除掉了刘二宝,或许可以尝试从毕忠良的身边人开始……唐山海脱下衬衣,被背后的一声尖叫吓得瞬间出神,回头看见门口的徐碧城两手捂着脸尖声道,“你怎么突然就把衣服脱了!”
“……我在换睡衣。”唐山海无辜地耸了耸肩。
徐碧城两手紧贴在脸上,笨拙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走了,唐山海看得好笑,扯了衣服套在头上,“舅舅今天打电话说什么了?”
“啊对了!”徐碧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了个身,又刚好看到唐山海撩起上衣解皮带,当下又是一声尖叫捂住了眼,唐山海抬脚踢上了门,“可以说了。”
徐碧城叉开十指,偷偷从指缝里看到书房门真的关上了,才放心地放下了手,“舅舅前面安抚我说处座都是为了工作什么的,最后说明天晚上在华贸大饭店一起吃饭。”
“都有谁?”唐山海动作慢了下来,不是年节,不是生日,那就是处里有什么大事了。
“舅舅舅妈,处座和毕太太,孙秘书和孙太太,陈深,好像还有李小男,说是为了请什么贵客。”
“最近听到什么风声了吗?”唐山海猛地打开了门。
“我没从柳美娜那里听说什么,柳美娜好像最近搭上了个香港人,忙着谈恋爱呢,也不大听她八卦了。你最近见老陶了吗?是我们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我明天上午跟老陶接头的时候问问他,你也去柳美娜那儿打听打听。”
“我看柳美娜对你倒是青睐得很,你去问,说不定她就什么都告诉你了。”徐碧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唐山海愣了一下,“什么?柳美娜不是个坤阴吗?”
徐碧城正为自己这句酸溜溜的话无地自容,刚好听见水开,便不理唐山海的疑问径直跑去倒水了,“水开了,我去倒。”
唐山海拿起徐碧城方才在翻的杂志,封面刚好是编了两根辫子的李小男,李小男演《四世同堂》改编的电影里四凤的角色,清纯的相貌和不做作的演技,引起了不错的反响,“李小男和陈深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徐碧城以为自己听错了,提了个壶就跑了出来。
“我说李小男和陈深是怎么认识的。”唐山海竖起杂志封面亮给徐碧城看。
徐碧城一愣,“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唐山海这才意识到徐碧城误会了,“我不是吃醋……我是觉得李小男对陈深太执着了点,陈深对李小男……更多时候像是敷衍,尽管李小男是个仲平,也未免太粗枝大叶了点,从女孩子的角度来说……”
徐碧城思忖道,“小男性格如此,她受新式教育影响,平时拍电影又常和一些进步女性还有洋人打交道,思想比较开放吧。”
“兴许是我想多了。”
唐山海一抬眼,看到高挽着袖子的徐碧城提着水壶傻站在原地,奇道,“水壶不重吗?我来。”
徐碧城这才想起她水倒了一半,哎呀一声又奔进了浴室, 笨拙又可爱,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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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唐山海醒得很早,帘外乌云滚滚,细雨如发,大早晨的屋里却晦暗如夜,徐碧城屋里黑着灯,像是犹在酣眠,唐山海只觉腰背膝盖一阵发酸,蜷缩在窄小沙发上浑身难受,索性起了身,支着伞出去买早餐,刚出门天上就滚过一个响雷,过路的黄包车夫摔进一个水坑,连带车子一歪,车上的夫人把自己精致的皮包摔进了泥泞里,尖着嗓子叫骂。唐山海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心头也阴沉沉的。
巷口的早餐摊是徐碧城常常光顾的,唐山海来得早,大锅里的豆汁儿才刚泛起白沫儿,雨还没停,往来的长衫洋装寥寥,早餐摊的老师傅常见唐山海出入,知道这位衣冠楚楚气派非凡的贵公子就住在这条街巷,他放下铁勺贴心地拉长了遮雨棚,又拿抹布抹了抹凳子上的雨水,唐山海道个谢坐下来,静等豆汁儿油条出锅。
淅淅沥沥的晨雨中却咋现陶大春的身影,唐山海心中生疑,他和陶大春约好午休时间在公园街头,平时为了避免引起怀疑,陶大春也很少靠近唐山海居住的街区,今天这是怎么了?
陶大春的反常引起了唐山海的警惕,他起身站到老师傅面前,假装在兜里翻找零钱,偷偷用余光观察着寥寥几个路人,这个丁字巷口除了唐山海所住的国富门路方向和陶大春过来的方向,另一头是个死胡同,此时从国富门路方向过来的是唐山海楼下的邻居,提着行李箱行色匆匆,像是要去赶早班车,甚至都没往唐山海的方向看一眼,而在陶大春身后有两个人,一个信差和一个绅士。
“先生您在这儿用还是带走?”老师傅问道,唐山海有意递了一个大面值的银元过去,“给我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在这儿用,再同样打包一份。”
“好嘞,先生坐下稍等。”老师傅弯腰细细数出一大把零钱,唐山海一手叉腰,看似不耐烦的等着老师傅找零,余光瞥见信差径直越过陶大春奔着死胡同去了,而绅士不紧不慢地跟在陶大春身后,细雨如霏,他却简单拿个围巾包了头,没有带伞。
“先生,这是找给您的零钱。”
唐山海道了谢,坐到桌边刚拿起筷子,陶大春已经到了他身边,“先生,需要擦鞋吗?”
唐山海扫兴地挥挥手,埋头抿了口豆汁儿,仍觉得那浓郁的黄豆香腻味不堪,一时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顺手从那堆零钱里拨拉了张纸钞给陶大春,陶大春低头一看,唐山海的手指飞快地在票面上“银行”的“行”字上一划,唐山海之前没和他约定过什么暗号,那这个讯号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陶大春匆匆沿着国富门路的方向走了,而唐山海也借机把那个尾随陶大春而去的人影看了个清楚。
比他矮几公分,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V领下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领毛衣,脸却用了条红色的女士围巾挡了大半,黄裤子是粗麻布的,脚上蹬了一双军靴。
这人的打扮不伦不类,显然有问题,是老陶的身份暴露了吗?
以76号或者日本人的风格,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恐怕老陶早就被捕了,可如果不是汉奸,又会是谁盯上了飓风队呢?
唐山海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可能性,又摸不着个头绪,他匆匆从老师傅手里接过早餐回了家,陶大春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不过唐山海并没注意到,一双阴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进门上楼,又若有所思地停留在他留在早餐摊上几乎没动过的豆浆油条良久。
唐山海进门的时候,徐碧城正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桌上摆了两瓶牛奶和一盘吐司,徐碧城看见唐山海手里提着的豆浆油条,眼睛一亮,“你早上出去买早餐了?”
“睡不着下去走走。”唐山海一抬手,徐碧城三两步跑过来接过唐山海手里的袋子,见只有一人份讨好地说,“我把牛奶吐司都准备好了,你快吃吧。”
唐山海点一点头,松开领带脱了西装在餐桌边坐下来,“我刚刚在楼下见陶大春了。”
“老陶怎么跑来这里了?有什么急事?”徐碧城心里一紧,直接奔回餐桌边坐在唐山海对面。
唐山海看徐碧城绞在一起发白的手指,安抚地说,“放松,先吃饭,慢慢说。”说罢他便喝了口牛奶,慢慢撕起吐司来。
徐碧城这才去倒了豆浆端出来,用筷子夹了油条泡在豆浆里,咕嘟咕嘟一串气泡溜上来,“老陶是有什么急事要通知你吗?”
“老陶被人跟踪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我没跟他接头。”唐山海默默塞了块吐司,“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前跑到我们楼下来,按理说如果有急事,他应该会用电话跟我联系。”
徐碧城屏住呼吸,“老陶会不会……叛变了?”
唐山海反而笑了,“那咱俩这早餐估计就在76号地牢里吃了。”
“可他指认我们俩是熟地黄也需要证据,会不会如果你跟他接了头,跟踪的人就会上来逮你,但是你没有,所以……”徐碧城推测说,唐山海捋了捋下巴,“如果老陶叛变,军统上海站和飓风队都逃不了,但处里没听说有什么大行动啊。”
徐碧城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突然惨白,手里的筷子叮铃一声掉在了桌子上,“今天晚上……”
唐山海的眉头拧成一团。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真的是老陶或者什么人叛变了,今天晚上李默群的宴会应该是为了给来人接风,但于他和徐碧城呢?会是一场鸿门宴吗?
唐山海只觉一股凉意从小腹升起,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一阵气短,大口深呼吸几次才重新平静下来,徐碧城猛地站起,唐山海同时扶住了她的肩膀,“你今天别去处里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多涂点粉,装个病假。”
“我去冈村那里跟他聊聊,”唐山海安慰徐碧城,“冈村这个人,没什么宏图没什么理想,小家子气,就图个实在的,不然他也不用跑来上海这个生死场,如今特高课在冈村手底下,76号本来是特高课的枪口,流血流汗都是76号,功都是特高课的,但毕忠良和李默群不够听话,都是冈村眼中钉,你说如果告诉冈村李默群有动作,会怎么样?”
徐碧城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冈村会抢李默群的功?”
“一旦76号和特高课争起来,我们就有机会浑水摸鱼了,不然如果真是军统有什么打要人物叛变,我们只能束手就擒。”唐山海摸了摸脖子后面,一把冷汗,“飓风队前不久才牺牲了一个兄弟,老陶他们刚换了新地方,本来飓风队和上海站是分开的,这一番折腾下来,也不知道飓风队的情报漏给了上海站多少,情报交叉越多,一旦给撕开缺口,伤亡就越大。”
“山海,”徐碧城其实没太听懂唐山海想做什么,她握住唐山海的手,手心冰凉,“你自己小心,我在家等你。”
这句话却触动了唐山海心底的一个声音,当年他只身赴长沙上任之前,留在重庆的陈深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你自己小心,我在家等你。”
他们总是在分别。
因为不知道再见何时,所以相守的一分一秒,一个吻一场性事,都像是末日的方舟。
局势容不得他们儿女情长,甚至容不得分离时一丝一毫的不舍和挽留。
“我会保重自己。”
唐山海握着徐碧城的手,话却更像是对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说的。
上海这个大染缸,各方势力相爱相杀,唐山海心知肚明,若是想在这里求个生路,看清局势就成功了一半。
日本人不是一条心,汉奸也不是一条心,毕忠良和李默群明争,李默群和周佛海暗斗,冈村和影佐不合,特高课名义上是梅机关的一个机构,其实冈村仗着自己在日本军部的势力,早不听影佐的命令在单干了。
当唐山海听到电话那边冈村的警卫员直接让他到冈村的办公室相见时,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冈村这是要上钩了。
“唐先生今天过来,可是我委托先生的事,有了什么进展?”
冈村刚添了茶水,却没有给唐山海倒上,而是示意警卫员出去了,唐山海默默从西装口袋里套出个信封放在冈村面前。
信封上什么字都没写,里面装的鼓鼓囊囊足有一寸厚,冈村没有立即打开,两手交叠在桌上,依然微笑着看唐山海。
“毕忠良。”
唐山海开门见山。
“他是哪边的?”冈村眼睛一亮,又有意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拿起杯子喝茶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哪边的都是,又哪边的都不是。”
唐山海卖了个关子。
冈村的中文不错,但唐山海这种绕来绕去一语双关的话他还是听不太懂,“有话直说就是,唐先生。”
“毕忠良不是重庆或者延安任何一边的卧底,但他和两边都有来往,目前看来他和重庆来往比较多,因为延安那边油水少。”
“唐先生的意思是,毕处长是为了捞金?借职务之便,贩卖我们的情报给重庆,同时拿重庆自己的卧底勒索重庆?”
“情报只是一部分,还有军火、烟土,甚至他会给重庆的部分工作提供便利,这也是他们交易的一部分。”
冈村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可有证据?”
“交易的证据有一部分在这里,”唐山海点了点桌面,“至于人证……冈村长官可知道毕忠良昨日处决了一个队长?”
“唐先生是说那个刘队长?”冈村的脸色微妙起来。
“不错,毕忠良不好亲自出面的事,都是他代劳的,所以相比陈深……刘二宝才是毕忠良在76号真正的亲信,而毕忠良在审讯中便匆匆把他处决了,也是怕被牵扯出来。”
冈村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这么说……唐先生想查毕忠良,是勾搭错人了?”
唐山海想到,李默群生日那天他和陈深的事,毕忠良看到了,冈村自然也看到了,“也不算完全……刘二宝算是毕忠良的一条走狗,而陈深被毕忠良称为兄弟,是陈深最早无意中透露给我毕忠良和重庆的烟土生意,我才顺藤摸瓜查出这些的。”
其实毕忠良这些都只是为了攒钱,给自己、爱妻和弟弟在乱世留一条后路,但一旦被唐山海借题发挥,毕忠良也很难自圆其说。
虽然平心而论,毕忠良对陈深是真的不错。
冈村正要继续问下去,门被敲了几下,警卫员进来,给唐山海上了一杯犹冒着热气的咖啡,唐山海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冈村见唐山海聪明又上道,说话亲热了许多,“这么说如果我对付毕忠良,陈深会是阻碍吗?”
“毕忠良那边不能打草惊蛇,得抓他个现行,到时候陈深就算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唐山海没有正面回答。
冈村慢慢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左腿交叉放在右腿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托着下巴,“毕处长这么谨慎的人,他才处理了一个亲信,说不定会收敛一段时间。”
“但我们可以有办法让他收敛不了。”唐山海微微一笑。
“唐先生请明说。”冈村对着唐山海举了举茶杯。
“毕忠良很重视他的家庭,他和妻子早些年生了个女儿,小时候病死了,他妻子伤心过度,身体这些年一直病怏怏的,受不得惊吓,尤其看不得毕忠良有危险……若是他妻子的病情加重……”唐山海没把话说完,抿了口咖啡,却被奶味冲得眉头一皱,勉强咽下去放下了杯子。
冈村若有所思,“到时候毕忠良落马,李默群的失察之责也难逃。”
“舅舅和毕处长相争多年,恐怕到时候舅舅是上赶着落井下石。”
听了唐山海这话,冈村如梦初醒,冲唐山海露了个慈爱的笑容,一边拆信封一边说了句日语,“山海啊,你还年轻,顾念旧情,你以后就明白了,没有比利益更稳固,也更脆弱的关系了。”
“舅舅毕竟给我搭了桥到上海来,冈村长官于我的知遇之恩,最开始也是舅舅引荐的,”唐山海按了按胃部,“舅舅和舅妈拿我和碧城当自家人看,今晚请客还说带着我和碧城呢,我总不好拂了长辈的好意。”
“是家里人一起坐坐?”冈村一张一张翻着唐山海带来的收据支票,看似随意地问。
“还有毕处长他们,我和碧城只是陪着。”唐山海简单说。
冈村手底下动作一停,抬眉看了唐山海一眼,他眼中的风暴告诉唐山海,冈村已经想到了李默群今晚这顿饭的真实用意。
35
到了傍晚,上海的雨反而越下越大了。
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随后滚滚的闷雷压得人心头发紧,唐山海撑着伞揽着徐碧城,二人匆匆迈过踩满了泥脚印的地毯进了华贸饭店,华贸饭店比上海大饭店开得早,装修风格更古典,老旧的红木楼梯栏杆,顶上挂的也是绣字灯笼,唐山海今天本就不太舒服,阴雨天旧伤搞得他浑身酸疼,一天心事重重的也没好好吃饭,厅里昏黄的灯光晃得他头晕,忍不住往徐碧城身上靠了靠。
徐碧城撑住唐山海的手臂,“是日子到了?”
“今天刚吃了药,头晕脑热的,正常反应,别担心。”唐山海揉了揉眉心,“今晚要小心。”
徐碧城咬了咬下嘴唇,只能紧了紧支撑着唐山海的手,她除了依赖唐山海,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唐先生唐太太!”身后传来李小男朝气十足的声音,徐碧城眉头一跳,唐山海的腰上缠上来一根手臂,“今天唐太太请病假,看来却是唐先生显得更不好啊。”
徐碧城不自在地松了手往旁边站一站,李小男抢一步过来挽起徐碧城的手臂,顺便隔开了她和唐山海,毫无心理负担地问候,“唐太太和唐先生可能是不适应上海的天气,忽冷忽热的特别容易着凉。”
唐山海身体的重量大都压在了陈深的手臂上,陈深的信息素味儿熏得他头更晕了,只能任由陈深半拉半抱地揽着他往前走,“陈队长和李小姐看来好事将近,唐某先在此恭喜二位了。”
陈深身体一僵,下意识去拉唐山海的手,唐山海猛地把手抽回去,陈深被无名指上冰冷的婚戒一划,锐痛过后在手上留下一道血痕,李小男高兴地接话,“谢谢唐先生唐太太,到时候婚宴二位一定要赏光啊!”
李小男和陈深结婚?徐碧城犹如五雷轰顶,猛地看向陈深,陈深只顾盯着唐山海,又纠结又痴情,放在唐山海腰上的手把唐山海的外套抓出一道道皱褶,“恭喜李小姐和陈队长,一定赏光。”徐碧城收回目光,心下一片苦涩。
酒桌上四人都心不在焉,唐山海脸色极差,连毕忠良和李默群都看出来关心了几句,徐碧城柔柔地帮唐山海解释一番,顺带提了今天自己也身子不爽利请假的事,李小男接话赞扬了一番徐碧城唐山海伉俪情深,顺便暗示陈深和她好事将近,这下唐山海脸色差这事儿就多了一层色彩,幸亏在场的人尽管对陈深和唐山海的关系肚子里门儿清,却不是会八卦的,提起婚事陈深又被李默群捡着不喝酒这事儿刁难一番,应付李默群的时候也不忘时不时偷眼看一眼唐山海,唐山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像是不想再听陈深和李小男的好事,问李默群今天的贵客为何还没到。
唐山海话音刚落,包厢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来得正好,山海刚还提到贵客呢,我来介绍一下。”
李默群站起身,唐山海直直对上来人一双野狼一样阴冷的眼睛,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过早上跟踪陶大春的那人。
因为唐山海并没看清那个人的脸,他并不能确定眼前这个叛徒是不是那个跟踪者,只是趋利避害的直觉告诉他,这两双眼睛一模一样。
“军统上海区副区长,苏三省。”
李默群的话把唐山海打入了万丈深渊,犹如置身冰窖,寒意直入心脏,从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到嘴唇都抖个不停,徐碧城也花容失色,匆忙收了目光不敢再看苏三省。
这么说来,即便早上跟踪老陶那人不是苏三省,也和苏三省脱不了关系,他只是个副区长,接触不到飓风队这层机密,跟踪陶大春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找到飓风队,给自己加功。
陶大春有没有发现跟踪者?苏三省找到飓风队了吗?唐山海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唐先生,在您还没有到特工总部之前,我就久闻您的大名了,将衔以上唯一的坤阴,唐先生的绝代风华,苏某仰慕已久。”
苏三省顺着李默群的话对唐山海道,他的声音不高,尖锐而无中气,让唐山海想起蛇,他潜意识厌恶这种滑腻腻的生物,扯起嘴角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礼貌的笑,竟是一句寒暄的话也说不出来。
“陈队长,飓风队黑名单上的二号人物,苏某也久闻大名。”
苏三省移开目光,唐山海才出了口气,拿起酒杯把剩个底的红酒喝尽,徐碧城为了掩饰帮唐山海满上了酒杯,身体歪向唐山海,唐山海借机在徐碧城腿上划拉了几个字。
陈深根本不搭理苏三省,拿着格瓦斯瓶在桌上一敲,“老毕,你听一听,我跟着你做的可是卖命的生意,我这小虾米都成二号人物了。”
单从陈深和唐山海的态度,就能看出76号对这个投诚的上海区副区长丝毫不在意,若是苏三省不能拿出有价值的筹码,今晚的接风宴恐怕就是苏三省的鸿门宴。
苏三省拿出筹码之前,徐碧城从厕所回来,扣住了唐山海的手,却发现唐山海的手比她的还冷,君子兰的香气不受控地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灌。
苏三省也是个Alpha,他被唐山海的合香惊扰,伸进西装的手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表情比不笑的时候还可怕,“唐队长果然不负佳名,让苏某见识了。”
徐碧城咬牙放出信息素安抚唐山海,唐山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支起身体扣上了西装,“舅舅,毕处长,抱歉,临近特殊时期,让客人见笑了。”
李默群喝了口茶关心道,“难怪山海今天脸色这么差。”
毕忠良也收起锐利的目光,主动道,“那就多准你们几日假,在家里好好休息,处里的事先不急。”
李太太最后调笑道,“这么说来,碧城和山海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了吧?”
“正好还有陈队长和李小姐的喜事,咱们这是双喜临门。”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毕太太这句话完全消散,苏三省终于把西装里的纸抽出来,放在桌上转到了李默群面前,“这是军统上海区所有分站、人员名单及其代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李主任笑纳。”
唐山海听见脑子里血管崩裂的声音,耳边一阵尖锐的轰鸣几乎把鼓膜刺破,眼里的愤怒几乎化为实质的火焰,要把那张纸烧焦在到达李默群手里之前。
餐桌上没有人出声,陈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徐碧城咬着嘴唇往他身上靠,毕太太和李太太都看自己的丈夫,毕忠良脸上无悲无喜,李默群默默拿起名单扫了一眼,率先鼓起掌来,“好,好!诸位,过了今晚,大家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起彼伏的掌声中,唐山海粗重的喘息声被压了下去,陈深隐隐感觉到唐山海的合香又有暴动的矛头,在桌下蹬了徐碧城一下。
李默群唱了红脸,毕忠良接着唱白脸,“一个都逃不了,除非苏先生这份名单是假的。”
“三省,坐下来吃两口。”李默群举起酒杯,“军统的人现在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不急这一刻。”
毕忠良不置可否,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唐山海和徐碧城身上,唐山海看上去像是好些了,自如地夹了筷子菜放在徐碧城盘子里,徐碧城又在帮唐山海斟酒,唐山海的嘴唇划过徐碧城的耳朵,让徐碧城的侧脸挡住了。
窗外狂风大作,暴雨滂沱,唐山海隔着帘幕,只隐隐看到窗棂把吊灯切割成一块一块,直到他和陈深领命随苏三省去抓军统的人,他才回过神来。
“唐队长可穿好雨衣,外面雨下得大,别病得更厉害了。”陈深拉住懵懵懂懂往外走的唐山海,把扁头给他的雨衣递了过去。
陈深的话提醒了李太太,她挽了李默群的手,“山海今天身子不舒服,要不就不让山海去了吧,那些粗人不是乾阳就是仲平的,要是山海发作起来……可就糟糕了。”
“没事,舅妈,日子还没到呢。”唐山海已经裹上了雨衣,接过徐碧城手里的雨伞,李默群却说,“你舅妈说得对,你就跟碧城早点回去休息,今晚陈深一个人就行了。”
唐山海像是还要坚持,毕忠良也帮腔道,“外面雨下这么大,唐太太身子也不好,我让人开车送你们俩早点回家,今晚有苏先生的情报,陈深一个人带队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那就劳烦陈队长多费心了。”
陈深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唐山海临走之前投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那是地洞尽头的天光,夜航黎明的灯塔,绝望中唯一的曙光。
山海,保重。
唐山海当然不可能真乖乖回家睡觉。
陈深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他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帮唐山海,还是把他推入更大的危险中。
他只能这么做,不能让唐山海跟着他去抓人,眼睁睁看着战友被击毙,被逮捕,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