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胜利
一轮太阳从晨曦中冉冉升起,透过层层薄雾,将一抹金色的光芒纷纷扬扬地洒在了原野上。时至霜降,在这渭北高原的土地上,除了老农播种的冬小麦泛着青绿外,随处可见的就是正在落叶的花椒树。然而,丰收在即累累硕硕的柿子,却给这晚秋季节带来了结结实实的振奋和喜悦。志红老汉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添满了茶水,端起来,又放下。这是被开水沏泡了第三遍的茶水,他喝前两遍时天还没亮,志红老汉还觉得没啥,可喝着喝着这茶水就变了味,再也喝不下去了。多年来天不亮喝茶已成为他的习惯,可今天这是怎么啦?就是喝不出茶味,而且也没了喝茶的心思。他跺了跺脚,又一次来到了前院。从起来到现在,他来来回回照这样折腾了不知多少回。他再次盯着昨黑时从柿贩手里领回的筐子,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打开院门,来到屋外。农村人家家门前屋后都栽着柿子树,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和太阳光融为一体,映红了整个山村,映红了半边天。志红老汉一直顺着水泥路向村西头走去,来到儿子兴旺家门口便停住了脚。大门锁着。志红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又回到了自己的窑洞。“你去他家了?”志红老婆问道。老婆口中的“他”是指自己的儿子兴旺。“还没回来。门还锁着哩。”志红老汉叹着气说。“别指望了。”老婆停下扫地的手说,“要不給秀玲打电话问问,看她和宋立能腾出时间来帮帮咱不?”志红老婆口中的秀玲和宋立是他们的小女儿和女婿。“只能这样了。我去打电话。”志红老汉无奈地摇了摇头,“唉,人家俩娃也挺忙的。”“谁说不是呢!成天把人家俩娃害的。”秀玲和宋立还有婆婆正围坐在桌旁吃早饭。公公几年前去世了,为了婆婆心里不再有伤痛,秀玲和婆婆处得像母女一样,两口子把婆婆照顾得无微不至。手机响了,秀玲一看,是父亲打来的,赶紧接通了。“爸,别着急,您慢慢说……您和妈别着急,我跟宋立说下,马上就过来,您和妈千万别着急。”“咋啦?”没等宋立说话,坐在一旁的婆婆先开了口。“我爸妈今天卸柿子,让我过去帮忙。”秀玲看着婆婆又看了一眼丈夫,“当然,如果宋立不忙的话和我一块过去就最好了。”婆婆说:“再忙也要把事情搁一搁,赶紧吃饭,吃完饭和秀玲一起过去帮忙。”秀玲顿时感到心里暖暖的。宋立向母亲点点头,笑着说:“嗯!听妈的,我去。”婆婆笑了,秀玲笑了,宋立也笑了。这个笑容,充满了和睦,充满了宽宏,充满了善解人意。秀玲的娘家和婆家相隔七、八里路,没多远,可都隶属于柿树沟村委管辖。这一原因和渭北高原与生俱有的自然环境和特殊的地况地貌是分不开的,山村尤为突出。在通讯和交通都不发达的前些年,大队通知各小队开个会有时候差不多都得一天。说起柿树沟,这里的气候和光照对柿子的生长得天独厚,非常适宜。用这里的大尖柿做成的柿饼,不仅软糯香甜,还有止咳化痰,滋脾润肺的功效。因此古时官家常把这一带做成饼的柿子作为贡品送进皇宫,一时间柿树沟的美名闻名天下,流传至今。时过境迁,到了生产队的时候,为了更好地实施“广积粮”这一伟大举措,社员们在村干部的领导下,挖光了生长在耕地里的柿子树,只把长在埝头不影响庄稼的柿子树留下了。这些遗留下来的柿子树,自然而然成了那时秋天田野里最美的一道风景。秀玲和丈夫沿着水泥路前行,透过车窗,进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小麦,还有成片成片火红火红的柿子树。秀玲他们是从东边进村的,刚到娘家村口,秀玲便按下了车窗玻璃就“叔、婶、哥、嫂”地和邻居打起了招呼。娘家屋在村子中间,门前的地方很大,也很宽敞,几棵柿子树齐整地长在门前,火红火红的柿子特别惹眼。宋立将车子停在了两棵柿子树中间。“玲姐,你和哥过来啦。”娘家对门二虎的媳妇招呼道。“嗯!忙呢。”秀玲一边说一边向娘家门口走去。“刚看到叔和婶拿上工具拉着筐子去地里头了。”二虎媳妇说,“他们可能去柿子地里去了,你和哥是来帮婶卸柿子的吗?”门锁着。秀玲说:“嗯!我们先去地里看下,你忙吧,谢谢了!”“姐,看你。”二虎媳妇不好意思了,脸红红的,一直看着秀玲他们离开才重新坐在自家门囗的小木凳上。宋立和妻子每经过一片柿树地都会看到或听到三三两两的人在说着什么。他们的身边放着或多或少的筐子。看来,今天卸柿子的人不少。“你俩来了!”看见宋立和女儿,汗流浃背的志宏老汉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夹子(一种摘柿子的工具,很长,能伸缩。人站在地上就可摘到柿子)。志宏老婆正坐在小凳子上剪柿子把,听见说话赶紧站起来,连手中的剪刀也没来得及放:“过来了,吃饭了吗?”“吃过了。你和爸也不等我们一下就来地里了。”秀玲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另一边的小木凳上,顺手拿起一把剪刀开始剪柿子把。秀玲妈也赶紧坐在闺女身旁忙活起来。宋立脱掉外衣,接过老丈人手里的夹子卸柿子。志红老汉就忙着把剪好的柿子往筐子里装……傍晚七点左右,宋立和志红老汉将满满的五六十筐柿子摆在地头,却看见别人家一辆辆三轮满载着柿子向村里驶去。一问才知道,柿贩让柿农把柿子运到村里广场上,才给过称付钱。志红老汉一听,二话没说就朝村里跑去……
一会儿工夫,一辆轻卡车向秀玲这边开来。都以为是过路的车,可车子停下来了,司机探着头问:“这是志红叔家的柿子吗?”“对,是呀!”秀玲妈火急火燎地应道。司机下了车,一边从车上取称一边说:“老汉叔家没车,又这么大年龄了,老板让我把车开过来,先收你们家的柿子。”秀玲妈这才看清,开车的是邻居家黑狗老婆的侄子,小时候在他们村待了好些年,这几年还时不时常来村里看他姑,所以没有人不认识他的。秀玲妈又高兴又着急,一边挪柿子一边嘟囔:“这死老汉跑到哪儿去了!”正嚷嚷,志红老汉来了,气喘吁吁,手里还拿着一包烟。说是给司机买的。柿子终于称完了,也装完了。一家人高高兴兴给司机道谢,秀玲妈还特别交代,叫黑狗老婆的侄子替他们给老板说声谢谢。图片图片02天已经黑漆漆的了,秀玲和宋立随便吃了两口就往家赶。秀玲很高兴,说她妈说今儿个多亏了他俩过来帮忙,要不,非愁死她爸不可。还说,她爸早上看他俩半天没来,愁得 连饭都没怎么吃就去地里了。宋立看了看妻子,会心地笑了。宋立两口子回来已经很晚了。当小车从村口的公路转过来时,借着车灯,宋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家门口向这边张望的母亲。宋立家离村口的公路很近,如果是在白天,公路上的车子和行人就是站他家门口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宋立赶紧将远光灯换成了近光,刚到门口,母亲就打开了门外的路灯,宋立顿时觉得心头暖暖的。“妈!天这么黑了,您站门外不冷吗?”“没事,我刚出来。天黑了没见你俩回来,我出来看看。”母亲说着随手在宋立的背上轻轻拍打起来。“不用,妈。我在秀玲娘家已经把衣服上的土弹了,我们回吧!”说着他就过去搀扶母亲。“今儿你们没在,后巷你大田哥把咱村的柿子订了,柿商下午都把筐子拉来放他家了。要不,你去问问,看咱家的柿子咋样。”
“好的,妈!”宋立转过身对妻子说:“你和妈先回去,我去大田家问一下。”“你吃过饭了吗?”母亲问道。“吃过了,妈!您先回去,我去大田哥家了。”宋立说完就向后巷走去……柿子熟了,人们都睡得较晚,虽已夜深,但仍能看见不少人家里还亮着灯,街上也时不时有人走过。大田家门口停着辆车,家里边还有吵杂的说话声,看来人是不少。宋立推开门走进去,看到五六个人坐在沙发上正说着什么。有两个人他不认识,估计是柿商。屋里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盛着茶水的纸杯,有人手指间还夹着香烟。客厅里烟雾缭绕,嚷嚷闹闹。大田看见宋立,立马站起来。宋立给每个人递上一支烟,说:“大田哥,听说你准备收柿子,我来看下。”大田笑着说:“我还准备给你说呢!人在这儿。”大田指了指那俩人,“下午我去你地里看了下,客商说行,标准四个一斤,红度百分之六十,一斤一块五,觉得行就明天卸。”“好!那你们先聊,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下。”宋立说着已经往外走了。“喝口水再走嘛!”“不了,我还没洗呢。”大田把宋立送到门口,宋立说:“大田哥,家里有客人,你就不出来了。”从大田家出来,宋立觉得有些冷,身子不由抖了一下。去年三块五,今年行情咋成了这了!宋立心想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第二天,宋立和秀玲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昨晚群里发了今天做核酸的消息,加上又要卸柿子,所以就起得特别早。一袋烟的工夫,突然起了风,天气越发阴冷,阵风加杂着几片落叶,在空中飞舞。路边电线杆上的电线不时地发出“呜呜”的哨音,使人不寒而栗。刚才做完核酸,宋立碰见了大田,得知有不少人今天卸柿子。宋立怕时间太晚,就和妻子凑合着吃过早饭,匆忙赶往自家的柿子园。宋立扛着梯子,秀玲跟在身后拿着卸柿子的工具急匆匆地向自家的柿子地走去。被风卷起有些发黄的尘土不时吹打着他们的身子,仿佛在给他们所涌现出卖柿子的热情不断降温。宋立的柿园挨着村西的公路,刚到地里,就看到几个人朝他这边走来,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风卷着尘土,宋立眯着眼睛,心想这么大的风,摇摇摆摆,咋卸柿子呢?“宋立!宋立!急啥么?看这风大的。”来人已经到宋立地头了,喊,“风小了再干么!就这几棵树,着哪门子急么?”宋立这才看清是村里平时关系不错的富贵几个。“卸柿子也不吭声,巴结你还巴结不上。”说这话的是狗蛋媳妇。宋立一看狗蛋媳妇也来了,赶紧说:“哪里,就这么点柿子,可不敢劳烦各位。”“等风小了再弄,千万别出乱子。”“对!还是等风小了再卸。”“好,等会儿就等会儿。”宋立放平梯子,说:“要不,咱们先回去喝茶,等风小了再来。”“不了,咱先卸低处的。”大旺说。“行,那就开始吧!” 大旺媳妇见几个大男人站着没动,说,“卸吧!难不成还等着喝汤(渭北农村人把吃饭叫喝汤)呀。”大伙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拿筐子。风渐渐小了,太阳慢慢露出了头,向大地洒下了不多的几缕光芒,看起来很是惬意!其实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一辆小车紧挨着宋立的地头停下来,车上走下一个人。略显肥胖的身影一看就知道是增虎。“宋立!宋立!你这柿子给谁了?”“咋啦?增虎,给大田了。”宋立停下手,看增虎。“赶紧的,快别卸了”。“咋了?”增虎说:“你知道大田给谁收吗?”
管他呢!愿给谁给谁。”“是给xx农业收呢!”增虎急呼呼地说,“前几天,那俩人让我收。说是給xx农业,我没答应,你知道是啥标准吗?”“四个一斤,百分之六十红度,一块五呀!咋啦?”“一块五不假。三个一斤,百分之八十红度,不信,验收时你就知道了。”增虎面红耳赤地说。宋立也觉得事不对劲,立刻叫停了还在卸柿子的人。拿出手机,拨大田的电话,可拨了好几次,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事情有些蹊跷,宋立就又拨打另外几家卸柿子的邻居的电话,让他们先别卸,联系一下大田再说。一会儿,那几家都回了话,说联系不上大田。在煎熬中度过了一天,直到天渐渐黑了下来,还是没有大田的音讯,大伙都来到宋立地头,聚在一起,个个脸上布满愁容,不再有一人说话。宋立又一次拨打大田的电话,这回终于通了。大田在电话里告诉宋立,那两个收柿子的嫌价高不要了。还说柿子的标准也提高了,不是以前四个一斤,而是三个一斤;红度也不是以前的百分之六十,而变成了百分之八十。他正在和柿贩争执。看来增虎说的都是真的。宋立把这消息告诉了大伙儿,大伙儿一下子蔫了,一个个蹲下身子,头低得都能钻进裤裆里。宋立恨不能马上找到大田狠狠扇打他几下。可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关键,关键问题是尽快为大家卸下的柿子找到下家,要不,过了明天柿子一变软就全玩完了。宋立安慰了大家一番,并告诉大家不要忌恨大田,他也是出于好意,原想帮助大家呢,不曾想把事弄咂了。宋立再次拿出手机,开始拨打起电话。这一次,他把希望像赌注一样全压在了接这个电话的人身上。
风又刮了起来,加上天黑,一股股冷意袭遍全身。宋立家的柿子地西边有一处大埝,大伙捡了些柿叶铺在地上,挤挤挨挨背靠着埝坐下来。一边避风,一边等宋立的电话。宋立打了几遍对方的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没人接。他也挨着大伙蹲下来,掏出一支烟,自顾自地抽起来。抽了几口才发觉没让大伙,便站起来給每个人发烟。有几个人挡回了宋立发烟的手,一时间大伙都陷入了沉默。“突”,宋立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在这静寂的氛围中音量显得特别大。如在平日,这声音用“刺耳”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可今天,这铃声却变得很是亲热。这是大家所期盼的,大家对宋立的手机铃声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可每一次失望都无情地浇灭了他们心中燃起的熊熊火焰。宋立拿出手机,通了,对方说:“咋啦?立哥,我刚从外边收柿子回来,手机放桌上。院子里旋(柿)饼呢,比较吵。不好意思啊!哦,对了,哥,你个大忙人,咋想起你弟了?”大伙听见手机那头的人说自己刚从外面收柿子回来,立刻来了精神。忽地一下围住了宋立,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是这样,平。”宋立扔掉烟蒂,顿了顿,说,“平,是这样,哥遇到难处了。”“哥,你说,需要多少?”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慷慨。“谢谢!平呀,不是钱的事。平,你听我说,是这样,今天呢,我们村一个人订了我们几家的柿子,大伙都卸了,人家的标准却忽然变了,所以大伙决定不卖给他了,当然,实话实说,谈崩了,人家也不要了。你看天黑了,柿子还堆在地里,你说咋办呢?”“是这事呀!哥,别急!我马上上来拉你的。”“平,你听我说完。我倒是没多少,主要的是另外几家能多点,你能不能一块拉?”“哥,有多少?”“可能几千斤吧!”“哥!我再差不到一万斤棚就满了,没地方挂了。真的。是这,我车上今天收的柿子大约有三千斤左右,我明天不上别的地去了,来你村,把差下的六七千斤补满,咋样?”宋立看大家,大伙都点头。“那行,兄弟,谢谢你!”“哥呀,价格可要随行就市了。我在群里可看到了,他们都说你们村价格高于行情几毛钱呢!”“别听你们那个破群瞎说,价格绝对合理,明天我等你。”“好的,哥,这会有点忙,明天见,我先挂了。”“好,明天见。”大伙一下子活跃起来,嘻嘻哈哈凑拥着宋立向村中走去。热情又一次驱散了寒意,好象扑面而来的夜风也变得不再那么冷硬。每个人心里都轻松了许多,今晚总算能好好睡个安稳觉了。图片图片04天渐渐亮了,但依旧灰蒙蒙一片,好象一堆正在燃烧的湿漉漉的柴禾,冒出团团烟雾,笼罩着整个村庄,还有田野。麦苗的青绿渐渐转深,让立冬前的干旱的渭北高原上看上去也有了的一丝盎然的绿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田家的客商不要昨天那几家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村子。宋立两囗和母亲正吃早饭。因宋立的儿子女儿都在西安上班,离家较远,很少回来,这两年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家。考虑到母亲年事已高,所以宋立两口平时有事没事就会从西安回来和母亲待上几天,尤其是到农忙的时候。二怪媳妇小英突然跑进来,告诉宋立,说刚看见有好些人跑去他和大旺家的柿树地里,还听到有人说看热闹什么的。宋立笑了笑说:“没事。谢谢你!”小英急急地走了。宋立对母亲和媳妇说:“这些人啊!一天天的……唉,不说了,吃饭。”秀玲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对宋立说:“是巧娟。”巧娟是大田媳妇。宋立说:“接吧!”秀玲按下免提,问:“嫂子!咋啦?”“秀玲妹子呀!你看你大田哥这回把事弄瞎了,没脸见人了。昨天我也卸了不少柿子,听说宋立给你家柿子寻下下家了,给宋立说说,看能不能把嫂子的也捎带上一块卖了。大田这死鬼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一直联系不上。”秀玲看宋立,宋立点了点头。秀玲便对着手机说:“是这。嫂子!我给宋立说说,看他寻得下家可靠不,然后给你回个信。”“谢谢妹妹!谢谢妹妹!”大田媳妇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宋立看着母亲说:“妈,您不是要弄醋吗!听人说柿子醋好,要不今年咱多弄几瓮?”宋立妈说:“弄醋要不了多少柿子,傻娃呀!我知道你是啥意思。”宋立笑了,站起来对母亲和媳妇说:“我去地里看看。”“吃好了再去。”母亲说。“我吃好了。妈!您慢慢吃,我去地里看看。”刚出门,就碰到了正往村西边走的“碎眼窝”。因为自己和大旺家的柿树地都在村西不远,所以以宋立对“碎眼窝”的了解,知道他往西干啥去。出于礼貌,宋立问:“小狗,吃饭了没?”“我就知道大田叫的客商靠不住,得!这回有笑话看了。”“碎眼窝”得意地说。“别光顾着看人的笑话,看把早饭再耽搁了。”宋立脸沉下了。“没事,你知道,哥这人最爱看热闹,吃不吃饭无所谓。”宋立笑着说:“想看热闹先把票买了!”“哥不看你的热闹。我知道你不靠歪(那个)挣钱,我是说大旺哩。”“大不了挖个坑一埋,估计恐怕要让您老大人失望了。”宋立说着冲“碎眼窝”笑了一下。到了大旺地头,看见大旺正面红耳赤地和围观的人争论着什么。围着的那伙人,个个兴高采烈,好像碰到了什么喜事,比过年都高兴。宋立一声没吭,走过大旺家地头,一直朝自家地里走去……宋立的手机响了,他看见村口路边停了一辆装满塑料筐的汽车,估计是和平的。果真是和平的,宋立问:“平,停在路边拉筐子的车是你的吗?”“立哥,是我的。”“那好,你顺着路一直开,我看见你了。”汽车在宋立身旁停下来。和平说他昨晚和他爸他媳妇商量过了,说趁今年柿子价格低,准备把原先老屋的棚收拾一下,也挂柿饼,估计还要三万多斤柿子。说完这些,和平又对宋立说:“哥,要不把你家还没卸完的柿子卸了,我全拉走。”
“是这,平!你先不要张声,把车开到前面立了好多人的地方,停下,等我。”“好的,哥。你不坐车吗?”“几步路,不了。”和平按照宋立的交待,把车停在了大旺家地头。围观的人看见拉筺子的车停在了地边,马上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嚷嚷起来。宋立只隐约听到一句话,“去问我立哥”,那是和平说的。宋立走到了大旺地头,说:“平,就这家,装车。”然后看了“碎眼窝”一眼。“碎眼窝”灰溜溜地走了。“大家没吃饭的先回去,把路让开,别影响人家装车。”几个人围拢上来,宋立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说:“今天先把昨天卸下的柿子拉完,至于明天来不来,等会我问下收柿子的。”围观的人悻悻地走了。一筐筐的柿子整整齐齐地装上了车。等第二车柿子装好,宋立他们昨天卸的柿子也基本装完了。和平给宋立递了一支烟,问:“哥,明天我还来吗?”“你说呢!”宋立笑了,和平也笑了。 图片图片05 告别了宋立,和平兴冲冲地开着满载柿子的车往回走。这几天,柿农们都忙着卸柿子,一路上柿贩们的车也不少。公路两边没卸的柿子随处可见,被路上行驶的车灯偶尔一照,像星星一般,一闪一闪泛出红光,这喜庆的颜色,让人一看就不由得会愉悦好一阵子。刚进家门,媳妇就笑盈盈地走过来了。“平,旋(柿)饼的都夸立哥村的柿子好呢!个儿大不说主要是颜色红。都说你眼光好,收到这么好的柿子。”“好有什么用。”和平边说边从驾驶室里下来,“照样没人要。”“还不是怪你们的那个群?说人家村里柿子价格高,才没人去的。”“不光这些。主要是他们村的人和人家一个客(商)谈崩了,人家生气走了,不要了。”“你也没说,今天收的啥价?”媳妇问道。“你猜。”和平边解勒筐子的绳子边笑着问媳妇。“最起码要一块三四吧!”“一块二。”和平自豪地看着媳妇,“立哥他们够意思吧!”“那——”媳妇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说,“明天还去吗?”“肯定的。立哥家的柿子还没卸完呢,能不去吗?”和平将一个柿子筐放在地上说,“我多给立哥家一毛钱,可他坚持不要,说人家啥价他啥价。”“立哥在乎的是面子。”“可不是嘛!”接近立冬,天气“突”地变了,下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雨虽不大,可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原本就雾蒙蒙的天,更加阴冷。柿子的价格日落千丈,一下子降到了五毛一斤,人们的心寒到了家。这时候,城里几家醋厂打出两毛一斤的收购牌,这让浸泡在雨天的庄稼汉们更加“雪上加霜”。昨晚忙于收拾东西,睡时已接近夜里十二点钟。想着今天没事,和平也懒得起来,睡醒后便躺在床上刷着手机。饭做好了,媳妇三翻五次催促,和平才伸着懒腰起了床。和平拿起媳妇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刚要出门,突然看见好些人向北跑,和平拦住一个,问:“晓军,跑啥呢?”晓军气喘吁吁: “村北学校里的柿饼棚塌了——”村北的学校早已废弃,可院子空着。柿饼棚是邻村张大耍(渭北高原上的百姓将本事大的人叫大耍)的,前两天碰见张大耍,张大耍还说今年柿子价位低想多挂些柿饼呢!和平二话没说,放下水杯跟媳妇打了声招呼,就向村北跑去。一路跑还一路吆喝左邻右舍去帮忙。倒塌的柿饼棚连着钢管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上面盖着的深蓝色彩条布被扯到了一边,挂好的柿子被绳子系着,一串串零乱地撒得到处都是,旁边盛柿子的那些塑料筐不规则地歪倒着,柿子滚得满地都是,有的已被人踩得面目全非,糊糊浆浆四处飞溅,一片狼藉。好多人围拢着倒塌的棚子奋力救人。吵嚷声、哭喊声搅得人心都揪成了疙瘩。最先救出的伤者,个个惊惶失色,面目惨淡,躺在铺在水泥地上的彩条布上,不停地呻吟着。几个村卫生所的医生在120救护车未到前忙得团团转,几个年轻媳妇看到这情景也义无反顾地参与进来,和医生一起护理伤者。“让开!让开!又一个。”不知谁喊了一声,随着喊声一个满头满脸是血“哇哇”哭喊的伤者又被放了下来。“快拿板手来,钢管下边还压着几个人。”板手拿来了,可当使劲拧开钢管卡扣,才发现压在下面的人早断了气……这次事故一共死了三个人,多人受伤。也许是违规操作,也许是安全隐患,也许是严重的超负荷挂载。但这一切现在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伤者可以医,可死去的人呢?一个孩子的哭声搅扰了和平,声嘶力竭。和平回头一看:一圈人围着,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和平木然地走过去,只见一个年轻妇女披头散发,满头满脸的血,菊黄色的上衣几枚纽扣不知到哪儿去了,脚上的白色旅游鞋也只剩了一只。牛籽裤的裤腿被划开好几道缝,殷红的血渍浓重地挤在那儿,像是要替死者遮掩那令人难堪的空白。哭着的是那女人的两个娃,一个十岁多,一个不到十岁。声已经哑了,还是哭,一边哭一边在他妈身上扑打。有人说,男的去南方打工了不在家。这话把不少人刚刚停住的眼泪又勾下来了。和平的心很痛,很痛,他离开了这凄惨的地方。他想起前几天邻村的一个人在卸埝头柿树上的柿子时摔下沟去,当时就断了气,心里一阵唏嘘。那一次事故距离今天,也不过仅仅三天。可怜的柿农,丰收没有给他们带来喜悦,他们被忧愁和无奈打趴下了。其实他们不知道,政府——县政府、乡政府,各级政府此时都在为解决农产品滞销火急火燎地想办法,找门路,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措施。
一夜间,柿树的叶子全都变红了,红遍了整个柿树沟。这时候,大多数人家已将柿子卖掉了,只留下红遍整个树枝的叶子和偶尔还能看见的挂在树梢的几枚柿子,星星点点,很是显眼。这是善良的农人们留给鸟儿的食物。立冬了,天气逐渐变冷,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了。乡间小路上的人稀少起来。从那焦急的略带小跑的步子来看,他们也许就是柿子依然挂在树上的主人。半夜,起风了。风刮得很大,宋立是被带着“呜呜”哨音的风声惊醒的,他再也睡不着了,嗓子有些干,他想起来喝口水,可按了一下开关,灯没亮。他猜想停电了,就又慢慢躺下。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是夜里十一点。他想,如果这阵在城里,恐怕还没睡觉呢,可在农村一觉都睡起来了。他大脑不停地转,思绪万千,回想着连日来的事情:柿子虽喜获丰收,可柿农却因价格大浮度下降而无法接受,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对渭北平原上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来说,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花椒和柿子。如今,这两类作物都越来越不景气,这无疑给压力山大的他们又加了一层压力。就是这跌到谷底的农产品收入,还有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除过从树上掉下摔死的,柿饼棚倒蹋砸伤砸死的,还有给柿饼棚运柿子遭遇车祸的。想到这里,宋立悲愤又忧伤,他甚至为那些死伤的人感到不值。第二天一早,宋立就被手机吵醒来了。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感到疲劳,本想睡个懒觉,睌点起床,可那顽固的手机铃声不停地响。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极不情愿地拿起手机,嘴里嘀咕着:“谁这么早打电话,还让不让人睡了?”是西安的姐姐打来的。宋立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姐姐说她已在路上了,昨天听秀玲说前两天把柿子卖了,农活也干完了,闲了,想好好休息几天,暂时不去西安,所以她是专门来接母亲的。让他把母亲送一送,因为她今天还有别的事,怕时间来不及。挂掉姐姐的电话,宋立赶紧起床往母亲房间走。母亲早已起来,正在拾掇衣物。看见宋立,问:“刚才是不是你姐的电话?”“嗯!您咋知道的。”“你姐昨下午打电话了,说今天一早就来接我去她那儿。”母亲说着并没停下干活的手。“哦!要不,让秀玲给你弄点吃的。”“不了,上年纪了,晕车。你姐咋说的?”母亲转过头问。“我姐让我把您送到县南,估计她就接着您了。”“宋立!宋立!”秀玲在外面喊,“把这些东西给姐捎去。”宋立出来一看,秀玲已经把一袋面粉、醋、蔬菜、苹果摆在那儿了,还在往外搬。宋立笑:“你这是要把山搬过去吗?”秀玲提着一个蛇皮袋子出来了,宋立赶紧跑过去接,秀玲松了手,喘着气说:“柿子总得拿吧。”东西装上了车,母亲也已坐好。左邻右舍听见车声,也出来送行。老母亲乐呵呵地笑着,车外的人依依不舍,拉着老太太的手,一会儿抹泪一会儿笑……车子启动了。暖暖的太阳照在车上,照在纯朴的农家人身上。照在干净整齐的房屋上。照在火红火红满是红叶的柿树上。映红了天,映红了地,映红了整个柿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