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住在两间小小的木屋里,木屋精致小巧,完全不像他这样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人住的地方。
我看他虽然一身和我一样的粗布衫,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却衬的像是城里那些老爷们一样,自有一身的气派,完全不像山下村里的阿叔们。
他正坐在院子里桌前用刀刻着东西,见我趴在门框边久久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又看看西坠的太阳,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见他浓眉下的一双幽深的眼睛十分温和,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坐在桌旁的另一张胡凳上。他不说话,又低头用刀刻着手中的木头。我看着桌上已经摆了满桌的小动物小家具,不自觉地伸手拿了一只小猫,抬眼看看他,他只专心于手中的物件,并不看我。我仔细看手中的猫,它是一只慵懒的嫩嫩的小猫咪,像是在冬日躺在暖阳中睡懒觉,看的我都忍不住要打一声呵欠,不自觉嘴角就带了笑。这个大个子男人手真巧,比村里的老木匠巧的多,老木匠就不会做这样的小猫。大概是太喜欢,他也看了出来,在我站起身要走的时候,他把我放在桌上的小猫又放在了我手中。我冲着他咧嘴大笑,竟忘了道声谢就跑下山,跑到山下我们的小村庄。村庄在落日斜晖里静静地顺应着它惯有的节奏,袅袅炊烟已经开始慢慢消散,提醒着外出的人该回家开始进入夜的怀抱。
我紧紧握着小猫,跑回家中,坐在炕边看了又看,笑了又笑。爹爹问我从何处得来的这木刻,这么漂亮的东西在城中杂货店可是要卖不少钱。我说这是山上的一个人送我的。妈妈温柔地告诉我,别人送了我东西,下次见到人家要回赠给别人礼物。我歪头想了想,把爹爹从城里给我带回来的我最爱吃的莲蓉酥心糖饼从柜子里拿出来,从中拿出几块,数了数,看看盒子里剩下不多的几块,又拿出一块放在手帕中,细细的包好放在床头,明天拿去谢谢那个大个子男人。
早上妈妈给我扎了一个漂亮的丫髻,套上我最喜欢的红头绳,爹爹吃过早饭去了老木匠家,妈妈去了王财主家做工,我抱着糖酥饼一蹦一跳的又来到山上大个子男人家。
院中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大个子不在院里,我走到敞开的屋门口,探头向里望了望,里面简单的桌椅和洗漱用物,此外还有一个长方形木头箱子放在墙角,黑沉沉的,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看了看没人,我走回院中,坐在凳子上,无聊地等着他。
可是怎么等都不见他的影子,看看太阳已近正午,我肚子也有些饿了,想要下山去寻爹爹妈妈,但是又想还没把我谢他的酥饼送他呢,就忍下来。实在是太饿了,手帕中糖酥饼的香气一缕一缕地飘到我鼻边,诱惑着我忍不住拿起一块放到口中,吃了一块觉得更饿了,对自己说吃了这一块我就不再吃了,我一定要送给他谢礼的。一块一块都进了我的肚中,看看手帕里剩的最后一块饼,我吸了吸鼻子,郑重地包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趴在桌上睡了起来,等我一个机灵从桌上猛地抬起头来时,日头已经偏西,我揉揉眼睛,见还没有大个子的身影,只好拿了饼走回山下。
远远地,看到我们小村子大片大片地冒着浓烟,我闻到烧焦了的气味,那是什么气味?烧柴?煮饭?都不是,那是什么?我跑了起来,来到村边的时候,只见以前矗立着的一家家的房屋都已房倒屋塌,被火烧过的地方还冒着黑烟,有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路上,身下一片血红。我哇哇哭了起来,口中喊着“爹爹妈妈”,跌跌撞撞向着我家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全是躺着趴着的死人,我的爹爹妈妈呢?我要我的爹爹妈妈。
我跑遍了全村,在王财主家的院子里翻到他们的尸体,我的爹爹紧紧地护着我的妈妈,就像平时那般护着她,可是他们都死了。我撕心裂肺的哭着,空气中除了火烧房屋余下的噼啪声,只有我凄厉的哭喊,却没有一个人来回答我。
远远地有马蹄声,一个人疾步下马向着我所在地地方冲来,我紧紧地抱着爹爹妈妈,惊恐地看着院门的方向。一阵风过,一个人出现在门口,满面胡须,还是那身粗布衣衫,是大个子,不同的是,他手中拿的不再是刻刀,是一把长刀,滴血的长刀。
我满面泪痕,却再也哭不出声,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长刀,浑身颤抖。
他看着我,脸上杀气褪去,悲伤慢慢的爬满脸颊。似是轻叹了一口气,他扔下刀,过来抱我。我死死拉着爹爹的衣角,他用很大力气掰开我的手,把我抱在怀中,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我曾经见过的温柔的眼睛,现在也在温柔地看着我,只是那温柔里多了很多悲伤,不知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我慢慢不再颤抖,双手搂在他的肩头,任由他带着我离我的小村庄越来越远,连冲天的烟也都不再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