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扛着行李,爬上了路过县城小站的绿皮火车。其实不用自已费力,人挤人脚尖沾地被人抬着上去了。车厢过道上都挤满了人,感觉脚都是多余的,没处安放。平生第一次坐火车,三人又兴奋又惊异。一问别人去哪?回答大部分都是去东莞,心里更坚定了去东莞的选择没错。身材高大的根生,用高人一头的优势最先看到车厢有一块空地,在车厢门口边儿。他像风水师看到龙脉宝穴,兴奋不叫,甩开大膀前面开路,我俩紧随其后。抢占位置后把装行李的雪皮袋往屁股下一塞,人坐上去,顿觉全身通透。只是每次火车停下来,列车员都要赶我们起来,让开一边,然后开门放人进来,基本上都是上得多,下得少,车厢愈来愈拥挤。
根生沮丧地说:“这是上下人的门口,别人挑剩不要的地儿。"
身材瘦弱的小满,头顶与根生肩平,性子却乐呵:“知足吧,你看几多人都站着,咱们有个屁股大的地方坐还嫌个毬。”
我说:“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忍忍就好了”
由于昨晚都没睡好,我疲倦至极,加上火车一开动就有些摇摆,屁股一落座就犯困,小满也跟我一样,靠着车厢迷迷糊糊打瞌睡。反倒是根生精神十足,跟旁边的人东聊西聊,问他们去哪,去做什么,虽然人都不熟悉,但同一个地方上车的,都是老乡,他很快就跟那几个人聊得火热,朦胧中感觉他从我口袋里拿了笔去记什么。
我也努力睁开困乏的睡眼,打起精神听他们谈,原来他们去东莞大岭山的建筑工地做泥水工。听说我们三个刚出来,还没具体的地方,就告诉根生一个电话,说这是他去年跟着做的一个工地老板,人不错,让他下车打电话问一下,说不定要人。
是的,我们太天真了,从没出过远门,只想着到了东莞看看情况,但真的没想去东莞哪儿,以为只要到了东莞,下车就能找到工作,就会有吃的,有住的,还有钱挣。当时幸亏根生记下了电话。这个没读书的粗汉,表现出超出常人的细心和机智,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到了东莞火车站,一火车的人像决堤的河水,一下子见底。广场上只有零零星星小人堆。我们仨个第一次看见这么宽阔的广场。小满惊呆了大叫:“娘呀,这么大的空地,太浪费地了”根生横视了着他,“没见识,家里的田多,光种稻子了,值钱不?”小满不说话了,一步一步跨着步子,像是在丈量脚下的面积。走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抬头问我:“我们去哪?”
我看看他,苦笑了一下,又抬头看根生。
根生咧开大嘴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条,扬了一下,对小满说“去哪?在这里,都被人卖到东莞了,才想到自已被卖了,你啊,不动脑子的猪脑壳。”小满作势抬脚去踢他,但并没有真踢,刚抬起又放下。只见几个穿警服样的人朝我们走过来。说实话,刚从农村出来人,没见过世面,对这些威严的人心里天生会有畏惧感。小满瞬间老实了下来,根生也一样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但几个警察从我们身这经过时,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擦身而过。费红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背景,吐了一下舌头。根生故作镇定说:“小心点,抓进去可不是好玩的。”
我从根生手里拿过那张纸条,上面扭曲地写着一行电话号码。我就在附近的电话亭拨通了电话号码。接通以后,对面传来几句听不懂的粤语。我用普通话问了一下,对方也很快改用普通话了。当我问他要不要人,对方立即一连说了几个要字,还告诉我,他们公司叫光大集团,工地在东莞立新镇,知道我们身在东莞站的位置后,就非常耐心地告诉我乘车路线,虽然这些陌生地名让我云里雾里,但我还是用笔一一地记了下来。
打完电话,结账时才知道电话费有多贵。按小满的话说“简直要人命了”。也许机主能看出我们身份,都是刚下车外地来的过客,宰你不商量。但幸好有了着落。三个人都大吐一口气。事后小满问根生,“你从哪弄来的号码?你在这儿还有熟人啊?真不简单。”根生故作神秘,不告诉他。
有了目的地,等于脚下有了根,起码不会流落街头。初来乍到,我们三个像睁眼瞎。陌生的地名,陌生的路线,陌生的人,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心里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不光有了好奇也生起了恐怖。
地图,需要一张地图。刚打电话的小店也有地图卖,但小满坚持不去哪家买,说哪人太坏了,打个电话收那么贵。他就去隔壁小店询问,一张地图要十块钱。“你抢劫啊”小满涨红着脸对着店主大叫道。他在砖厂辛苦一天也才挣二块钱。那人用不屑地眼神看着他说:“买不起就别问,捞仔”我虽然没听懂后面二个字,却从他口气和眼神听出不是什么好话。就说“不要了”,转身拉着小满离开。那人不甘心,跟在我们后面喋喋不休地纠缠,根生横跨一步插在那人面前,粗声恶气地说道“我们就不要”。那人见到根生五大三粗的身板以及三人怒视的眼神,悻悻地退回去了。
根生总结道:这儿的人很欺生,咱三个以后要当心点,千万别走散了。
站台示意牌后面有城市公交地图,我边看边记。根生和小满也跟着看,虽然他俩看不明白,却不忘提醒我,不停地嘀咕“老子呀,这个靠你了,别记错了”我领着他们上了去东城的公交车。
转了几个车次,下车再上车,我们拖着重重的行李,南方的天气热得人吐不出气来。全身汗透,根生和小满紧跟在我后面,都不出声,也不多问一句,我相信,不管去哪里,他们都会跟着去的,源于相信,这是来自骨子里的信任。
每次一下车,都有摩托车拉客地围着我们。到最后一站,三个人拉着行李一下车,又被五六个跑客摩的围住了。
我问他:“去光大集团,怎么走?”那人点点头“光大,知道,上切(车)”我摇摇头说:“我们不坐车”。他人摆摆头说“不坐车不晓得,坐车送你去”旁边几个摩的司机都大笑。我气得用家乡话爆了一句粗口。小满乐不可吱,笑得小身板直抖。
折腾了半天,又饿又渴。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推着小板车卖水果的女人。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看不像本地人。我买了三支水和三块面包。顺带问了一下路,原来光大集团离这儿并不远,她热心地指指点点告诉我路线。我们为了节省钱,决定步行过去。有个摩的司机扯住小满的行李袋角,他挣了半天没挣脱。根生圆眼一瞪,大吼一声,那人才吓得放手,如果只有一个人,估计很难脱身。由此根生更坚定了想法,这儿的人真的很欺生! 千万别走散了!
是的,别走散了!!
如果不走散,也许小满就不会把命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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