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高考，弟弟是个十天后的准江苏中考生，忍不免要为他吊心。

因为我都经历过，我都知道，翻来覆去的知识点，成群扎堆的题目，熟悉到麻木却仍会紧张的考试，考后不参与同学的讨论却会被无意间一个与自己不同的答案而提心吊胆，发带有成绩的卷子前老师估摸不透的严肃脸，知道分数后飘忽不定的懊悔心理…我都知道，因为我都经历过。

不知经历的是怎么样痛苦的今天，又不知能迎来什么样的明天。

我害怕，我抱怨，我痛苦，那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到头来，这却是个说不出抑或是说不清答案的问题。因为在中国，因为这样的体制，因为处在变化的社会阶段，因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从得不到学习的机会到学习文凭泛滥，在这个过程中，究竟有多少中国人在作出奉献？像是一直在原地踏步似的，从一个让人渴望到绝望的点转到另一个让人失去希望到绝望的点。那些能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在一点一点吞噬着谁的细胞，一口一口吞噬着谁的信心，一捧一捧吞噬着谁的热情，一段一段吞噬着谁的机敏，一步一步吞噬着谁的希望？在某天回忆起从前，竟惊诧道:我的青春呢？好像被书本吃完了！还是一步一步，被安排好的掉进这里来，并且人们都认为是理所应当！

我不知道你们的父母或是其他长辈是否讲述过他们的学生时代，但是不管我的妈妈对我说起多少次，我都不厌烦，那都是个让我羡慕到流口水的时代。

七零年代，没有风扇没有电灯，学生宿舍是不到五平米的房子里一排通铺，上面要睡着十个人，晚上一翻身就能到别人身上去。蚊虫叮咬，还时常伴随着蟑螂老鼠等让人毛骨悚然的动物与人一屋子生存。人与人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不注重卫生，女生宿舍里十个人，七个人头上有虱子，运气不好的，遇上一两个香港脚，那十个人谁也别想逃！十公里的路，每天来回走，晴天还好，若是下雨天没带伞，不仅没人给你送伞，到家后一定是全身上下和泥土一个颜色。妈妈说，每周五毛钱，便是她全部的生活费。省吃俭用惯了，某天父亲给了她2000元，竟不知该怎么花，满屋子找东西藏钱，最后七七八八借给同学，直到今天，有些人都没还齐。

妈妈说的这些我只在电影里瞥见过，她叙述得那样栩栩如生，若是和她互换角色，我能受得了吗？

七零年代，没有馐臻美味，饿急时候，饭盒里冰凉凉的米饭配上妈妈做的咸菜加上一点热开水便是美味。散课后，与三两伙伴从河里摸来几只螃蟹小鱼，岸边架起小树枝，火堆里是田里刨来的地瓜，树枝上插着的是新鲜海鲜，偷来的免费大餐，怎能不美哉！课上老师滔滔不绝的讲着天书，板书在黑板上整齐排开，下面同学间小纸条也是络绎不绝，偶尔叠一两个纸飞机或是揉个纸团，往睡觉的小胖身上砸去，待他反应过来，谁都装作不知道。坐在男生后面的女生永远想和前桌打招呼，却永远不敢，女生之间总也说不完的小话题，男生之间总也做不完的恶作剧。一群男男女女，称兄道弟，放学了就一窝蜂往谁家跑，最后听各自父母的喊声一个接一个回家吃饭。明早要上课起床，总是住在村未的同学先起，然后挨家挨户地喊上课啦上课啦，等到喊到村头第一家同学家里，大伙都醒得差不多了，然后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往学校走，嘴里糊弄着馒头，三两个睡不醒的和老师面对面撞上都不知道，若是谁偷懒起晚了，上课铃响前，还得与教导主任斗智斗勇。等到周末，一群人又相约爬山或是去戏台或是村口撒欢，或是到田地里，和父母一起，与没完没了的庄稼作斗争。盼望着上学，盼望着与伙伴一起，什么也不干，就是那么固定的一群人，在河里比谁抓青蛙抓得多，在地里比谁跑得快，在树上比谁爬得高，在山顶比谁喊的远。白天摘叶子，摘花朵，抓虫子，折树枝，抓蝌蚪，采野果，抓毛毛虫，抓蜗牛，晚上看星星，抓萤火虫，抓蟾蜍，抓蝉，抓壁虎，抓蟑螂，抓老鼠，什么都有，什么动植物都认识，耳边是伙伴的低语和笑声，此外，便是风声了。妈妈说:那是个不知人生滋味的时候，是她最念念不忘的青春时代，现在她身旁陪伴的，也仍是她青春时代相册里一同欢笑的人。我回她:我真羡慕你。

我的时代，什么东西都比妈妈的时代好，可为什么，我的青春里，没有一个回忆抵得过妈妈的？我的电视机，电风扇，电灯，单人木床，雨伞，每周定期五元的零花钱，我怎么就不如妈妈的呢？

妈妈的中考年代应该也可怕吧。她说：我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没好好学习，谁知道最后班上大批人辍学了，有那么几个女生考上高中了家里却供不起没去，一个班级四十多个人只有三个男生去了高中。那个夏天，他们毕业了，毕业照上留下所有人的笑脸，每个人也带走了青春岁月，不是数不清的卷子，考不完的知识点，是某个下午河边烤地瓜的味道，是某个清晨阳光晒在一群人身上的影子，是同住一年半载的舍友头上抓不完的虱子，是一段影像，是一个画面，是一个声音，是一个味道，是有血有肉的可触摸的，是一个永远也难忘的经历所凝固在记忆里的点，一触便打开然后播散着甜蜜幸福的笑，他们毕业了，他们拥有了青春，他们也带走了拥有的青春。

我的时代，我的青春，为什么回忆起来，只有没完没了的作业，只有永远也说不完的激励语，只有同学间小心翼翼又互藏心机的攀比，只有永远有事不能来上课的体育音乐美术老师而后又永远恰好被有空的语文数学老师占领的体育音乐美术课，只有一摞比一摞高的复习资料，一沓比一沓厚的考试卷子一排比一排多的黑蓝红笔笔芯，只有永不间断永含激情的打印机和老师，永远有千奇百怪花样的试题，老师眼里永远是万变不离其中的方法，我的卷子却永远答不到满分？那些个夏天，只记得风扇呼呼地转，铺天盖地的白色朝我脸上飞，而我，只剩下睡眠不足的昏昏欲睡。我的青春，没留下一点人情味，都是工业气息。

一年一度，人永远在变，不变的，是寒窗苦读十余载，被一张卷子控制的未来，而且，只有被这张未来更深的牵绊，没有回得去的从前。

十天后，弟弟中考。三年加十天后，弟弟高考。我怎么不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