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长的城市有一座铁塔寺,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中,虽然现在它已不复以前的模样。
每次回家乡时,我总会从原来铁塔寺的原址走过,却再也看不到铁塔寺门前的那条胡同、铁塔寺里那棵高高的塔松和小时候看起来巍峨的大殿以及院里的两座高楼,取而代之的是熙攘的人群、市场和一座又脏又乱的公厕。我很失落,留给我那么深刻记忆的铁塔寺哪儿去了?总要闭上眼睛才能回想起它依稀的模样。
对它记忆深刻并非是去那里上过香火,主要是因为我在那里住过纠结而又快乐的两天。
当年的铁塔寺是一个大院,大门上挂的是铁塔寺招待所的牌子,也叫县委招待所。那时我才只有11岁,妈妈刚调入市里的一家单位不久,有几天要在铁塔寺招待所召开一个行业会议,小妹还不到5岁,当时妈妈要带我和小妹去参加会议,我接了这个任务多么的兴奋,中午放了学就往招待所跑,小妹也被妈妈在会议的间隙自幼儿园接来,我就在会议还没散、饭还未开这段时间照看着她,但她总要闹着找妈,我就带着她在院子里玩,其实也没什么可玩的,无非就是在院子里跑跑转转。
铁塔寺因有一座历经几百年的铁塔而得名,当时我就站在塔边数它有多少层,因为妹妹不安宁,数来数去却总也数不清,微风吹过,铁塔四周悬挂的铃铛叮当作响,像美妙动听的音乐拂过。塔旁还有一棵山一般耸立的塔松,茂密厚重的松针像雍容的华盖,和悬挂着铃铛的铁塔相映成趣,一个庄重,一个灵动;一个生机盎然,一个古朴浑然。这便是我记忆中对铁塔寺最初的印象了。
晚上在住宿楼休息时,妈妈带着小妹睡一张木制的板床,我则睡在一张窄窄的钢丝床上,那张钢丝床折磨得我彻夜难眠、浑身酸痛,它一准儿是被哪个胖子一屁股坐下去压坏了弹簧,钢丝没有一丝承托力,一躺上去就像坠入坑洞,我就像被包裹在棉布袋里,连翻身也很困难,真真睡觉成了一件苦差事。当时还小,诉求点低,好像都没有跟妈妈提过,怕给妈妈添麻烦吧!
快乐的事就是吃饭了,我很新奇会议楼一层的餐厅好大,可以同时容纳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当时招待所里的厨师手艺都是很棒的,很普通的食材做出来的菜品却真的是色、香、味、美,只可惜当时太过拘谨,吃饭时很是腼腆,内心还有些许蹭饭的不安和羞涩,结果就是,怎么才刚开始吃就盆干碗净了?!
自从有了那次经历,我莫名就对铁塔寺有了好感。铁塔寺大门前的那条胡同,因了铁塔寺高耸的围墙和相邻深宅大院的高墙越发显得安静深邃,每每上学时经过,静静的内心快乐地自那胡同中走出来,就像一只蝴蝶翩然飞出,外面豁然开朗,另有一片洞天。
我对铁塔寺一直都有着这般美好的记忆,后来爸爸在家中无意的聊天,让我对它又有了悲伤的记忆,这种滋味总是隐隐的,悲喜参半,烙在心上。
小时候,我眼中的爸爸总是那么的冷峻、严肃、不苟言笑,一直到我工作前,和爸爸在外面相遇的我都会不知所措,只轻轻的唤声”爸”,未必他都能听得见,之后便是无言,或擦肩而过,或相跟着回家。一直到女儿们都走上工作岗位,走上他心里口中的”正道”时,他的眉宇才渐渐舒展开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也愿意在饭桌上跟我们多聊几句了。
一次,他讲起文革时被打成”臭老九”挨批斗时,被造反派架”喷气式”一直从县革委会(县委)到铁塔寺招待所,爸爸的脸上是达观的笑容,手臂反转到后背做着当时被架”喷气式”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像被人揪住一样,我那么美好记忆的铁塔寺招待所,却曾经是爸爸受虐的地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无语凝噎。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爸爸不爱笑,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父亲,大学毕业怀揣报效国家之理想,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却被人批来斗去,受尽屈辱和白眼,心中该是多么的彷徨、无助和煎熬!但即便如此,爸爸却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心中多一些感恩比多怨恨更快乐!
离开家乡很多年了,少年时的记忆是一生的记忆,回家时我总喜欢到处走走,尤其是那烙在我心上的铁塔寺,在故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用心聆听那铁塔寺上铃铛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