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歌长安
1.
回到北海，龟爷爷让我好好在归墟宫养着，我可不想再把龟壳养出青苔来。待仙力恢复得差不多，掐指算了算，已经过去五年。
一想到临走时萧宸抱着死鱼样的“我”哭得歇斯底里的样子，我鬼使神差般地又溜出北海去了人间。
这一次，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不想在一个小傻子心里留下个言而无信的形象，告诉他我没有死，我没有丢下他，然后我就回来，绝对不干涉他的命数！
我发誓，绝不，绝不！我要是反悔，那就.......那就......那就想办法补救好了！
对自己还是该仁慈点嘛，天打雷劈这种誓言也就只有凡间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凡夫俗子会轻易的脱口而出。
月黑风高，我在将军府里挨个找了一圈，竟然连萧宸的半根毛都没见到。我郁闷地在府里四处晃悠，隐约听到几个当值的侍女八卦的声音：
“这九殿下傻是傻了点，可运气倒是好得不得了，八个皇子死的死，残的残。本以为圣上忘了还有个小儿子，可偏偏赵大人和宋将军合力将叶贵妃的案子翻了出来，证明了叶家是冤枉的，圣上就下令把九殿下接回去了，还给大小姐和九殿下赐婚。唉，你说，我之前要是服侍九殿下多好，估计我就进宫去了。”
“别想了，殿下都进宫了。再说，殿下进宫也没带府里人去啊，反倒是那个死了四五年的侍女，听说殿下还把她的骨灰坛子都带进宫了呢！”
“可大法师不是说，那侍女是个妖怪吗？怎么殿下还记着她？”
“你忘啦，九殿下是个傻子，在傻子眼里，哪有什么妖啊人啊的。我记得当初，殿下抱着尸体眼睛都哭肿了，大法师把那尸体变成鱼的真身，他还不相信，非说是大法师杀了他的侍女。可怜咱们家小姐，一辈子都要跟个傻子过下去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九殿下虽然傻，但是心眼儿挺好。而且圣上把他接回去，日后肯定是要传位给他。殿下当了皇帝，大小姐就是皇后，母仪天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人家是将军嫡女，不当皇后也是鼎铛玉石一生，哪像你我，在这深宅大院干一辈子活。”
........
后面的便是些闺怨之话了，我得了有用的消息，直接驾云就去了皇宫。
可......皇宫大概有一百个将军府那么大，那不成我还得挨个儿找？
我正寻思着，猛地想起自己是神仙啊，念个寻人诀不就行了？
真是笨哪！难不成这傻子的病也会传染？
等等等等.......我不是帮萧宸恢复元神了吗？他不是应该不傻了吗？怎么听着刚才那两人的话，萧宸他好像......还是个傻子啊......
我被心里的想法吓得一哆嗦，连忙念个诀就直接去了萧宸所在的宫殿。
他一向怕黑，所以睡觉必须点灯。烛火摇曳的光影下，我看到萧宸躺在榻上安然熟睡的模样，竟有些呆滞，从前那个稚气未脱，傻里傻气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个俊秀的少年，容颜也和成年的滕十并无二致了！
我看着他那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忍不住想伸手过去摸一把！
把手伸到他的脸上空，我正想着该怎么摸会比较占便宜的时候，萧宸突然睁开了眼。
“谁？”他怒一声，我吓一跳，来不及躲开，他便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一用力便翻身将我压倒在床上，另一只手摸出匕首就要对着我脸戳下来。
“等等！”我大叫，“阿九，我是阿七，我是阿七，我回来了！”
他动作停住，浑身一震，双眼瞪得圆滚滚，愣愣地看着我。
我趁他发愣时夺下匕首，迅速坐起身，再次强调：“阿九，我是阿七，我回来了。”
他看着我，一双如夜晚时洒落了无数星辰光影的大海般深邃幽深的眼眸中，从杀意森森转为惊愕、疑惑、茫然......最后，我竟然莫名地看出了几分......欢喜?
没等我研究清楚，他一把将我拉入怀里紧紧抱住，“阿七......”他低唤道：“你终于回来了！阿七！”
他的声音不再稚嫩，而是已经带着成熟男子的低沉，嘶哑中略有几分磁性，我像是被他鬼迷心窍了一样，就这样一直被他抱着。
半晌，萧宸才略略松开我，眸中带着笑意：“我就知道，阿七是仙女，阿七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我笑，“看来你不傻嘛！”
萧宸不说话，只是乐呵呵地笑，一脸温柔的看着我......
我神情一呆，感觉身体里有种东西沸腾了一下，像烧开的水一样就要溢出来了，我急忙推开他站起来，倒杯清茶祛祛火！
小傻子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好看！！！本龟仙的血都快被你勾出来了你知不知道！
2.
在皇宫里陪了萧宸几天，我便把情况摸清楚了，皇帝重病，别的皇子因为争权夺利，都死伤得差不多了，九个儿子就剩萧宸一个还能勉强继承大任，而现在的萧宸，虽说尚有些痴傻，但比起幼年已大有长进，是以皇帝已下诏，两月后册封萧宸为太子，同时让他和宋颜完婚。
我对萧宸的智力没有恢复正常一事颇感疑惑，可多次查探他的元神，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而如果不是元神的因由，那就很有可能是......萧宸这个身体本就痴傻。
但是按理说不应该，既然是历情劫，那么一个傻子能懂得何为情爱呢？所以玉帝定不会给滕十一个痴傻的身体。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思索再三后，写了封信让灵雀捎给司命。
萧宸既已为储君，不管傻不傻，总得读书识字，因此每天都有人来给他授课。其实，早在五年前，他已识得字，只是难于理解，我不在的这五年，据说他性格孤僻，不大喜欢与人交往，也就没人想着教他读书，倒是他对习武很感兴趣，跟着将军府的人学了一身还算马虎的功夫。
北海风平浪静，我回去也是闲着，索性就留在萧宸身边，看看他之后到底如何。
毕竟，对于神仙来说，几十年不过是多睡一觉的事情。
一日，我正在花池边拿馒头屑调戏池子里的小锦鲤，灵雀唧唧喳喳地飞到我肩头，抬头一看，司命踩着祥云飞来，飘飘落地，一脸苦相地道：“龟七灵君哪，你这回可把我坑惨了！”
我对他翻了个死鱼眼，忿忿道：“司命，你不是说滕十元神恢复就不傻了吗？我浪费了几百年仙力帮他疗伤，结果他十七岁了还是一傻子，你说说，到底谁坑谁？”
“唉！”司命一叹，“是本仙君失误，当时发现九阳星君投胎后是个傻子，本仙君将计就计在天命簿上略改了几个字，结果就变成星君这一世都是个傻子了。”
我恨不得立刻将司命丢到池子里喂鱼。
“我看看，你写的什么玩意！”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天命簿，翻到萧宸的那一页，一字一句地念道：
自幼痴傻的落魄皇子被救后，留在府上与将军之女有了感情，然将军野心勃勃，意图不轨，与朝廷文臣珠胎暗结，弄死弄残皇帝的八个儿子，皇帝正悲伤欲绝之际，得知还有个儿子活着，于是接回去望他继承大统，皇子爱慕将军女儿，所以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不需争，岂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姑娘早已芳心另许，利用皇子痴心错付的爱，最终帮她父亲夺得皇位，然后抛弃失败的皇子，为求斩草除根，谋杀皇子。然，皇子有幸被一高人所救，自此堪破红尘，遁入空门！
我念完，抬头幽幽看他一眼：“不愧是司命星君，这等风格多变，狗血至极的虐心情节，遍寻六界，也就你写得出来。”
司命呵呵笑道：“过奖过奖！”他笑完，又叹息道：“可惜，灵君一搅合，这命数已改，本仙君今日来，是希望灵君帮个忙，把这命数拉回来，否则星君就无法渡劫了。”
我一愣，“改了？怎么会改了？又要怎么拉回来？”
司命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星君并没有像天命簿上写的，喜欢那宋颜，所以，烦请灵君想办法让他喜欢宋颜，命数自然就拉回来了。”
“啊？”我惊道，“合着我这是要当回月老，牵红线？”
司命道：“非也！那宋颜不喜欢星君。”
我一想，确实，滕十这是单相思才对。但我总觉这事儿不好办，正欲推辞，司命仰头看天，道：“天庭还有事，灵君，我先走一步，拜托灵君了！”说罢，一缕青烟消失在天际。
我张着嘴，又一次地......仰天长叹！
3.
从前在北海，我都是教那些小鱼虾如何追求滕十，虽然很失败，但是多少有些经验。我分析了下这男追女、女追男的戏码，觉得换汤不换药。而萧宸如今住在宫里，宋颜在宫外，两人几乎见不着面，我琢磨着，要培养感情，肯定得先碰个面。
于是，我带着萧宸来到了将军府宋颜的住所。
“阿七，我们这样偷偷摸摸地，有点像做贼。”
“瞎说什么呢！”我回头教训他，“怎能叫偷偷摸摸，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带你来见未来媳妇儿。”
“阿七，媳妇儿是什么？”他还特意把那个“儿”字咬得特别清楚。
我内心抓狂，这小傻子居然纯情得连媳妇儿都不知道……
罢了，慢慢教吧！
说话间，我俩已到宋颜的闺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两个诡异的声音。
“说，你几天没来见我了？是不是背着我去找别的姑娘了？”
“哎呦我的卿卿小娘子，你这误会可大了。我跟你爹忙得要命，哪有时间去找别人，这不，我一有时间就跑来找你了。”
“哼！谁信啊！圣上赐婚，我下个月就要嫁给那个傻子了，你竟然一点儿也不急。”
“不是我不急，是急不得。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假装嫁给他，等我们解决了圣上，控制住禁军，我就把你从那个傻子手里抢回来。”
“说好了，不许耍赖，否则我爹第一个不放过你！”
“嗨，你这是什么话，我帮你爹，不就是为了你吗？这几日可想死我了……”
“嗯……我也想……哎呀，你别撕我衣裳嘛！”
我听得老脸一红，连忙拉着萧宸打算溜，萧宸却拽住我，大喊道：“阿七，你怎么流鼻血了？”
我吓得迅速捂住他的嘴，立在原地。身后的门“砰”地打开，一个男人伸出头来四下一看，又“砰”地关上门。
“没人，就算有人，他们也不敢进来，我们继续。”
我舒一口气，幸好用了隐身术，躲过一劫。我拉着萧宸，直接施法飞到郊外一处树林。
萧宸拿出手绢，帮我一点点擦掉鼻血，“最近天气也不热，你怎么老是流鼻血？”
他现在已经长得比我高，动作又十分温柔，我竟然又看呆了。
“阿七！”萧宸皱眉看我，“你是在看着我发呆吗？”
我回过神，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你知不知道刚刚差点坏我大事！”
萧宸很委屈，“我……我只是看见你流鼻血，担心你！”
一听这话，我原本打算训他，忽然就不忍心了。
“阿七......”萧宸扯扯我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阿七，你会不会和宋颜一样，也嫌弃我是个傻子？”
他的眼神天真赤诚，满含期待却又紧张害怕地看着我。
许是没想到萧宸竟然听懂了那两人的对话，我对他的问题颇感惊讶，觉得不能太伤他的心，假装十分生气地怒道：“谁说你是傻子的？谁给他吃的熊心豹子胆？”
萧宸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好像演过了，语气缓和下来，本想摸摸他的头，发觉自己够不到，干脆拍在他肩上，正色道：“阿九，且不论你是皇子，是未来的太子，皇帝。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该因为别人的话否定自己，他们说你傻，你就真觉得自己傻吗？”
萧宸点点头。
我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我在学堂念书，太傅大人总说我笨，说我傻，什么都不会。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学了，我能记住那些字，那些话，可是连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别人看一遍就懂，我要看四五遍才会。可是阿七，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学了。”
他耷拉着脑袋，十分沮丧。
我心一软，怒气全消，安慰道：“我记得，你前几天不是说，别人看一遍就懂，你要看十遍才懂吗？现在你只需要看四五遍就懂了，说明你有进步呀！阿九，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如果他们每说你一句你都相信，那才是真傻。你最应该相信的，是你自己！”
萧宸抬头，眼神里慢慢充满了自信。
我心里却是极其不自信，按照今天这样，萧宸要真能喜欢上那宋颜，估计嫦娥仙子都能喜欢上猪八戒了吧！
我一脸愁容地走着，完全没注意到前面有什么，若不是萧宸拽住我往后退了一步，估计我就撞上去了。
抬头一看，这人怎么颇感面熟？
“你又来，我告诉你，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伤害阿七！”萧宸张开双臂，护在我身前，样子颇为可爱。
“呦！龟七灵君挺厉害嘛，逃开我的法网也就罢了，竟然还能让九阳星君愿意护着你。”
我眯眼看他，“苍鹰，你是不是觉得上次的鞭子不够狠，想再挨两下。”
苍鹰森森一笑：“灵君真会说笑，上次你骗我去吃星君的内丹，却联手把我打得落花流水。这笔账，你说我该算在你的头上，还是他的头上？”
我将萧宸往后一拽，上前对着苍鹰笑道：“你这小妖若想修仙，就别打凡人的主意。否则，玉帝第一个饶不了你！”
苍鹰摇着扇子幽幽一笑：“可惜，我不想修仙。”
“管你修不修仙，你若敢动他一分，我回去就端了你的老窝，砸光你的鸟蛋，叫你断子绝孙！”
苍鹰怒目圆瞪：“你敢！”
我眯眼一笑，“你回去看看我敢不敢呀！”说罢，我已扯着萧宸飞上云端，苍鹰立刻追上。
萧宸惊讶地看着他向与我们相反的方向飞去，“他眼睛不好吗？”
“不是，我使了障眼法！”
我嘴角扬起得意的笑，看来这苍鹰很宝贝他的小鹰嘛，竟然急得连障眼法都没有看出。
我回想方才苍鹰的话，又问了萧宸，才知道当年在湖面上布下法网要抓我的法师就是苍鹰。如此说来，他是专门来找我报仇的的？
4.
回到皇宫，我在水里泡了几天，觉得先不论萧宸喜欢宋颜的可能性，就是我，自从那天听了墙角之后也很难对这姑娘有好感啊！
而且，让这么好看，这么纯情，这么可爱的萧宸去追求她，我心里实在有几分不舒服。
饶是再不舒服，也到了萧宸册封太子并和宋颜成婚的日子！
我估摸着，这事不会很顺利。
果然，在册封大典上，皇帝吐了一盆的血，奄奄一息。太医和大臣们忙得鸡飞狗跳，萧宸一直面无表情的在皇帝榻前跪着。也是，他自小不受皇帝喜欢，突然被叫回来是因为只有他能继承大统，回来也不见皇帝跟他说过几句话，能有感情才怪。
忙了三天，皇帝还是半死不活！而朝中却突然有了传言，说是萧宸生来不吉，先是克死了母亲，现在一册封，又要克死父亲，于国于家皆是祸害，若萧宸能以命祭天，不仅能救皇帝的命，还能使国运昌隆，天下太平。
我听了，恨不得上天把司命揪下来暴打一顿，这写的什么破命数？
萧宸太子的日子还没过上，就被人绑上了祭天台的石柱。虽说萧宸一死，他仙元的封印就会解开。但这劫根本没过，到时候玉帝怪罪下来，判我俩灰飞烟灭就不好了。
我跑去看了看皇帝的病，其实他身体的病还不致死，吐血太多是因为被人施了法术。
而施法之人，必定是苍鹰无疑。
我三两下解了法术，皇帝虽然止住了血，但毕竟吐得太多，看起来还是一副要死要死的样子。
祭天台上，萧宸被绑了三天，晒得嘴唇皲裂，整个人蓬头垢面，苍白如纸。苍鹰仍旧是扮成一个法师，手中拿着长剑就要刺向萧宸的脖颈，我冲上去厉声道：“住手！”
苍鹰转身，阴森一笑：“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干涉祭天，来人，将她拿下！”
“谁敢！”原本虚弱无力的萧宸像是用尽毕生力气，他双目赤红如血，大喝一声：“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阿七！”
我心神一晃，从前在北海，龟爹龟娘在与魔界的大战中牺牲之后，龟爷爷无暇顾及我，那时我便常被别的水族欺负，笑话我是没爹没娘的龟孙女，滕十也是这样怒喝了一句，“谁都不许欺负她！”
后来，就他一人敢欺负我了。
我连忙回过神，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三两步跳上祭台，我护在萧宸身前，对台下站立的王公大臣道：“杀了他根本不能救皇上。但你们若给三天时间，太子殿下有办法治好皇上的病！”
众人皆是一惊。
苍鹰邪笑道：“若三天后，皇上驾崩了呢？到时候你们担得起吗？”
我瞪着他：“横竖都是一死，到时候救不了，我和他愿意任你们宰割。”
苍鹰满意地笑笑：“好，那我就再等三天。”
把萧宸带回东宫让人帮他换洗一番后，萧宸怀疑地问：“阿七，你真的有办法救父皇？”
我点头道：“你忘了，我是仙女，没有我摆不平的事！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就能让你父皇好起来了。”
萧宸一脸愧疚：“阿七，对不起，连累你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他拽到床边，“别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了，你快睡觉！”
他点点头，安静地睡下。也许是那三天把他吓坏了，梦中他还是一直揪着我的衣角不让我走。
我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一切于滕十而言不过是一次简单的人世轮回，但于眼前的萧宸来说，这却是他仅有的一次人生，前生，来世，都不可重复。
神龟一族是神兽里最长寿的，可以说浑身是宝。比如，我身上的一片龟甲，就是可令凡人起死回生的宝物。这也是神龟一族越来越稀少的原因——早些年被凡人和妖魔杀了吃掉的太多了。
在房外设下结界，又用法术让萧宸沉睡后。我将鞭天绳幻化成长刀，脱下上衣显出一半真身，咬牙狠狠地从自己背上刮下一片龟甲来。
甲片与肉生生分离，痛得我龇牙咧嘴。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萧宸的傻病给传染了才会这么做。
滕十啊滕十，你来日若真做了水神，我定要往你身上搜刮一箩筐鳞片来偿还。
我忍痛将带血的甲片制成药粉，又和别的草药混在一起制成药膳，怕宫人疏忽，我又撑着把药膳煎好。
一切弄得差不多时，萧宸也醒了，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指着那碗药道：“你快拿去给你父皇喝下，他很快就能好起来。”
“阿七，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萧宸惊慌失措地要将我扶到床上去，却碰到我背上的伤口。
“嘶——”我咬牙呻吟，一把推开他，“你再不去，过几天我俩都要死了知不知道？”
他眼里泪花闪闪，只好暂时放任我趴在床上，端着药急急忙忙地去了。
5.
我闭眼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滕十叫我：“小王八，你醒醒，你不是要刮我的鳞片吗？你到是醒醒啊！”
我得意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我伸手要去抓他，却看到自己伸出来的是两只龟爪子。
我吓了一跳，猛地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头以下的部分都变成了真身，正泡在一个水缸里。
萧宸眨着眼睛看我：“阿七，你终于醒了。”
我愣愣地看他，“萧宸，你......我......我这个样子，你不怕吗？”
萧宸摇摇头，笑得一脸温柔：“不怕，阿七说过，你是仙女。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在变法术？”
我哭笑不得，傻子的脑袋果真不一般。
“那这水呢？是你帮我弄的？”
萧宸点头，“从前阿七生病的时候，也是要泡水，我就把你放水里了。”他伸手摸摸我的龟壳，“阿七，谢谢你！父皇真的好起来了，还能下地走路了。”
我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费苦心。
萧宸继续道：“阿七，我知道那个媳妇儿是什么意思了。他们告诉我，媳妇儿就是永远陪着我，不会离开我的姑娘。阿七，我打算跟父皇说，我不想娶宋颜，我想娶你，你愿不愿意给我做媳妇儿?”
“啊？”我浑身僵住。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阿七是仙女，如果你现在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但是若你哪天愿意了，就告诉我！阿七，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很笨，但我会尽一切努力保护好你的。”
我整个人傻掉，完了完了！滕十的命数已经被我搞得乱七八糟了。
我想了半天，才道：“萧宸，你现在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而且我这个人吧，活得比较随意，从没想过嫁人，也没想过让别人保护我。你今天这话，我就当没说过。宋颜的父亲手握重兵，你若推辞了婚事，一定会惹你父皇生气，萧宸，生在皇家，婚事绝非你自己能做主的！”
萧宸眼神一暗，低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他的样子看得我心里着实堵得慌，索性躲进水里不去看他。
良久，萧宸忽然又道：“阿七，其实我从不想做什么皇帝，我笨，也不是能做皇帝的人。或许离了皇子这个身份，我都养不活我自己，你拒绝我，我能理解。但是阿七，我自从知道娶媳妇儿、成婚是什么意思之后，这辈子便非你不娶！父皇生气也好，我做不了皇帝也罢，我都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完，他便转身而去。
我很无奈，心情很复杂，趴在水底呼噜噜地吹着水泡，这小傻子是从哪里学来这撩人心弦的话的？
我吹的水泡越来越多，冷不丁被灌了一口水，有个东西猛地卡在喉咙里，差点将我噎死，我掐住自己的脖颈，费力要将它咳出来，可弄了半天，还是毫无成效，气得我只想骂娘！
忽然，我好似听见“咕噜”一声，那东西竟然……被我咽下去了？
6.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恢、复、不、了、人、形、了、……
心头一阵恐慌，我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儿，正欲跳出水缸，却撞在一道金黄的光墙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的声音：
“快，把这儿包围起来，别让那妖怪逃了！”
皇帝带着一群身着鳞鳞盔甲的军人涌进屋里，苍鹰着一身道袍走过来，指着水缸里挣扎的我道：“陛下请看，这女子果然是妖物。定是她蛊惑殿下，吸食了殿下的元气，殿下才会变得痴傻。”
萧宸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把推开苍鹰，怒喝道：“胡说，你才是妖物。”
“萧宸，不得无礼！”皇帝怒道，随后看我一眼。我睁着绿眼睛狠狠瞪他，白眼狼啊白眼狼，本龟仙救他一命，竟然反咬我一口。皇帝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果真是妖物，大法师，快将她拿下！”
“臣遵旨！”
我再次试图凝聚仙力，却还是没用。糟了，这一定是苍鹰的圈套。
苍鹰扬起他手里的道把，一道银光向我打来。萧宸立刻挡在前面，他手臂上光芒大作，幻化出一道银灰色光墙抵挡住苍鹰的攻击。
所有人吓得后退，连皇帝都怕得急忙退了出去。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之前绑在萧宸手臂上那条银丝带，那是滕十送我的，没想到竟然还能护体。
我逃不出水缸，法力也使不出来，只得对萧宸大喊道：“阿九，我出不去了！”
萧宸一惊，急忙转身伸手要把我捞出去。却被水缸外的光罩挡住。他急得使劲儿用身体砸，还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苍鹰被萧宸手臂上的东西打得后退了几步，他略一琢磨，似乎看出那银丝带其实只能抵挡法术，便拿了把匕首，揪住萧宸的衣领，威胁道：“你想救她，那就乖乖听话。”
萧宸干脆也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放了她！”
我看着两人互揪，莫名地想笑，又因为萧宸莫名地感动。
苍鹰道：“放了她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把你的心给我！”
萧宸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苍鹰把匕首抵在萧宸胸膛上，“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
“苍鹰！”我怒喝道：“你修炼也有四五千年了，此此法助长修为，就不怕堕入魔道吗？”
苍鹰却冷笑道：“谁说我要助长修为，我只不过是要他挖出这颗龙心来偿还我娘子！”
什么？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龙心？
我咳一声，道：“那个，不好意思，滕十是条蛇，你怕是抓错了！”
苍鹰摇头道：“我要的就是他！”说罢，他掌心捏了团火砸过来将水缸包围住，我感觉到水在慢慢变热。
我心中哀叹，这回要被熬成神龟汤了！只是，苍鹰那家伙哪里找来如此厉害的法器？
苍鹰揪着萧宸继续道：“傻小子，你是仙人转世，只要你现在一死，仙元的封印就能解开，到时候，你自愿把仙心挖给我，我便放掉她，否则，我就拿她烧汤来给我娘子做补品！”
萧宸似乎是听得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才问：“你说的是真的？”
苍鹰道：“我费尽心机，就是为了你的龙心。骗你干嘛！快点，我可不敢保证她什么时候被煮熟！”
萧宸看着我思虑片刻，道：“那我如何保证，我死了之后变成的那个仙人，会愿意挖心救阿七呢？”
我和苍鹰都愣了愣，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水准嘛！
是啊，他死了以后就不是萧宸，不是那个说喜欢我要保护我的萧宸，而是欺负我捉弄我的滕十。
我有点迷糊，苍鹰却十分理智，“你死了只不过是肉体死了，恢复仙元以后还记得这一世的事情的。”
萧宸一听，果断地抢过匕首，道：“好，我答应你！”
“不要！”我大吼道：“萧宸，阿九，你不要信他的鬼话，你如果死了，把心给他了，不管是人是仙都不能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傻子！叫你别随便相信他们，你怎么这么傻！你快给我丢掉那把刀，丢掉啊！丢掉！——”
我喊得声嘶力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匕首插进胸膛，鲜血汩汩流淌，刺目的红灼得我双眼一痛，蔓延到心里。
他看着我勉力一笑，“阿七，不要怕，我还会记得你的！”
记得又怎样，你不能历劫了你知不知道，违抗天命，你会灰飞烟灭的知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原来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他历劫成功，当上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水神！
7.
眼泪一颗颗落到水里，我又急又气地不停用龟壳在水缸里撞来撞去，最后竟将整个水缸都撞倒在地，水哗哗流出来，熄灭了火！
苍鹰见此，干脆直接将我抓过去，一脚踩在我的龟壳上。我痛得叫都叫不出来，胸口闷得连连咳嗽，却第一次没有做个缩头乌龟，抬起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萧宸，泪水无声无息地流。
“放了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闻声望去，滕十一身月白长衫，清辉萦绕地立在我身前。
苍鹰踩得更用力了些，龇牙咧嘴地道：“滕九，当年你虚情假意骗我娘子，害得她魂飞魄散。玉帝以为，把你贬为虺兽重新修炼就算惩罚了吗？不过这次，我不强迫你，你只要把龙心给我，让我娘子复生，我便饶了这乌龟。”
滕十目光森冷，“你放了她，我便心甘情愿把心给你。”
“好啊，那你先动手！否则，我立刻让她魂飞魄散。”
滕十看我一眼，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对着他使劲儿摇头，示意他不要相信那只死鹰的话。
滕十却好似没有领悟我的隐意，笑道：“因果循环，玉帝这情劫设得可真好。”
我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之前的萧宸，一句也听不懂。
只见滕十变出一把短刀，像刚才的萧宸那样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他现在本就是魂魄之体，面色一下子白得跟僵尸似的，我心神剧震，泪水汹涌而出。
“滕十......”
他身子一颤，扶着身后的桌子才没有倒下，将手里血淋淋的心丢给苍鹰：“赶紧把你的臭脚拿开！”
我身上一轻，苍鹰一手将我拎起来，扔给滕十：“没想到吧，九阳星君也会有今日！不过你我从此，算是扯平了！”
我撞在滕十身上，沾了一身血，哭着骂他：“你怎么这么傻，你不会先跟他打一架然后带着我逃吗？”
他虚弱一笑，擦掉我的眼泪，“小王八，好久没见你这个可爱的模样了！”
我哭得更凶，忽然想起自己的甲片可以疗伤，急忙蹭蹭他，“滕十，你赶紧掰下一片我的龟甲，可以给你疗伤。”
滕十有气无力地笑：“说我傻，傻的是你好吗？拿自己的龟甲救人，真是比萧宸还蠢，你知不知道，龟甲拔没了，会死龟的！”
“不会，拔一片不会死！滕十，虽然我以前很讨厌你，但我不想你死的！”
他还是笑，摸摸我的头，掌心凝力，我感觉一股暖流从天灵盖注入全身，身体也渐渐地变为人形……
他……他这是......在用魂魄之力助我恢复吗？
“是我造的孽，反倒连累你，阿七，你会怪我吗？”
我拼命摇头，“滕十你不要死啊！”
滕十的目光渐渐涣散，身上的清辉也越来越弱，仙气更是丝毫不剩，
“小王八，我还是喜欢叫你小王八......小王八，你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终究是没能说完便合上了眼......
“滕十......滕十——”我痛声疾呼！一咬牙，拼尽所有仙力往他渐渐透明的身体里灌进去！
忽然，屋顶上空光芒大作，像是被人掀开一般，亮如白昼，片片白云载着天兵天将飘过来。
司命跳下云头，大惊失色：“快停下，否则你也会灰飞烟灭的！”
另一个仙君也下来，和司命一道将我拖到一旁，两人合力用仙罩将滕十的魂魄护住！
我只觉自己浑身轻飘飘地，已睁不开眼，浑浑噩噩中，似乎有人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另一人声音老气横秋地道：“你不用担心，这乌龟吞了老君丹炉里藏着的仙丹，许是乱了她体内的仙气，带回去调理一番即可！”
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她弄坏了老君的丹炉，又吞了仙丹，这回上了天庭，恐怕玉帝又要罚她天雷之刑！”
“哎，不会不会，老君那儿缺个烧火的仙童，让她去烧火也说不定！”
我眼前渐黑，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
8.
天庭灵霄宝殿。
看着被捆仙绳绑住，跪在大殿中央的我、滕十和苍鹰，玉帝摸摸胡须，问：“滕九，此次历劫，可有所悟啊？”
滕十道：“回玉帝，所悟颇多！”
“说来听听！”
“滕九当年奉命除去大魔君，不该利用黑鹰的感情，此事玉帝虽已降罪，但仍酿成如今凡间之祸。不论神仙、妖魔，还是凡人，至真至诚的情都极为可贵，利用真情，实乃小人行径！此为其一！其二，凡人寿命极短，一世轮回，前尘皆是旧梦，做一回凡人，才真正懂得生命之可贵！其三，小仙此次情劫虽然未能与司命星君所写命数不合，但殊途同归。小仙也体会了这情爱之苦，还望玉帝开恩，对龟七灵君从轻发落！”
一番说辞，头头是道。我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不敢去看玉帝。
玉帝语气中带着欣赏，道：“道法自然，因果循环！天界不同于西天佛界，并非要众仙灭情绝爱，无欲无求！神仙若是无情无爱，又谈何心系苍生。你此番历劫，到也算长进了！也罢，天庭繁忙，你这水神从今日起便复位吧！至于龟七灵君……”
他幽幽看我一眼，道：“龟七啊，你可知罪？”
我拢手回道：“回玉帝，小仙知罪！”
玉帝摸着胡须笑道：“你说说，何罪之有？”
“龟七不该干涉九阳星君历劫，更不该吞了老君仙丹，打破老君的丹炉。”
玉帝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丹炉一事，老君已不与你计较。至于滕九历劫，苍鹰从中搅和，到也不全怪你。你的罪过么，别让朕又输给了北海龙王，朕就不计较！”
“啊？”我惊愕失色。
“哈哈哈……回去问你爷爷吧！”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仙风中凌乱，看着众神仙随着玉帝的笑声消失。
回了北海我才知道，滕十的真身并非九头蛇，他乃是北海灵泉处天生天养的一条龙，万年前被玉帝的兄弟北海龙王收为义子，又封为了水神。只因天生天养，做事虽刚正不阿，但也不留情面，是以在天界颇有些令人恼恨。
约是八千年前，魔界大魔君文澜作乱，恰逢战神陌宸被罚下凡间，因此玉帝命滕十领军，除掉文澜。偏偏此时，文澜魔君手下的左护法黑鹰姑娘对滕十暗生情愫，滕十便利用这一点，得到敌方情报，大挫魔君，一举得胜。
哪曾想，滕十率军回天界准备领功，却被玉帝指责手段卑劣，失了仙家风度，丢了天界颜面，于是将滕十去除龙身，贬为虺兽重新修炼，他那时魂魄被剥离出来放在一个蛇蛋中等待孵育出虺兽之体，结果被一个小蛇妖误以为是自己的孩子，拼命护着藏到了灵洞里。
于是，就有了后来我和他在北海的渊源。
自古有言，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滕十修炼了五千年，玉帝偏偏觉得他还未悟出当年错在何处，迟迟不许他化为龙身，奈何天界水神之位一直空缺，玉帝不得不出了个选拔水神的法子。
我听完滕十的过往，又见他长长的蛇尾巴在水里甩来甩去，疑惑道：“玉帝不是恩准你恢复龙身了吗？怎么你还是这副样子？”
滕十慢吞吞道：“龙心被我给了黑鹰，以前的龙身已经用不成了，还不如我自己用这蛇身再修炼成龙。”
我的脑海里蓦地闪现他那日自己挖心的血淋淋场景，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滕十见我沉默，扑过来笑得一脸奸诈，“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王八，我救了你三次，你说说该如何啊？”
我推开他，“哪有三次，我也救过你，咱俩扯平了！”
“你那是救了个白眼狼皇帝，不算救我。话说回来，那日我问你的问题，你现在可想好了？”
我皱眉，“什么问题？”
滕十很无语地看我一眼，随后自言自语道：“你说，蛇和乌龟会生出个什么样的东西来？”
“…………”
尾声
玉帝看着北海龟丞相送来的金晃晃的婚帖，笑眯眯地道：“龟老儿，朕早说了，你要相信朕，敖晴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怎么会是滕九喜欢的类型，你家小龟女朕看了都喜欢，所以伯陵这次必输！不过，若你神龟一族给朕添个侄孙的话，朕就不要你那颗藏了几万年的红珍珠了！”
龟丞相浑身一抖，大喜道：“谢玉帝！”
一百年后，龟丞相带着滕九和龟七，怀里抱着个龟头蛇身的东西上了天庭，惊得天庭鸡飞狗跳。
玉帝看着龟丞相怀里一身黑漆漆的小东西，摸着胡须笑道：“这小子黑得倒是跟他娘的龟壳一样，朕就赐名玄武如何？”
滕九和龟七对视一眼，一脸苦相，玉帝您老人家说啥就是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