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太子翻身下马,立于城门之上,宣读圣旨。
中原将与西凉百年交好,百年内无一征战,西凉还自愿向中原年年供奉珠宝。
全城欢呼,举国狂欢。打了这么久的仗,这么多代的仗终于停了。
顾显华看着城内的百姓,从城上退了下来,看到了正要往回走的谢宁,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抓着他的衣领大喊道:“谢宁!你为什么不娶她?”
谢宁神色一动,但很快就恢复至正常甚至有些冷漠,“臣以为,昭华公主在上,臣卑微如蝼蚁配不上公主金躯。”
顾显华咬牙将谢宁狠狠地按到墙上,“放屁!昭华的心思你不知?为何?为何你不求父王?昭华已经把心意和父王表明,只要你提,昭华现在早已经是将军夫人了!”
谢宁低头不语,顾显华突然流下了眼泪,“我已经失去瑄儿了,我……不能让昭华……”
谢宁依旧低着头,但声音却平静如一潭死水,“那日,瑄华公主出嫁,太子殿下不也没有办法阻拦吗?”
顾显华松开了手,“是……我是懦夫……为了‘保家卫国’,任由着父王把瑄儿送去犬戎……”顾显华缓缓地抬起手,指着谢宁,“但你……谢宁……你也是懦夫吗?昭华是我最小也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你,为什么不留住她?”
谢宁抬起了头,眼中噙着泪,“显华,我只是恨,恨我谢宁无法阻挡西凉铁蹄踏入中原。”
顾显华明显愣了许久,他才开口:“是啊!我们都是懦夫,一个国家的安康,竟要两个女子去扛。”
丞相府今日大喜,丞相喜添一女,各路诸侯皆来庆贺。
由于丞相夫人是皇上的长姐,且这又是丞相的第一个孩子,皇上和皇后便一同来到丞相府。
皇后抱着两岁的顾显华和丞相夫人说着话。突然,睡在丞相夫人怀里的小人儿哭了起来。顾显华扭动着身子想起身,皇后以为他是受不了哭闹的声音,想要训斥他。谁知道顾显华举起右手糯糯地说:“妹妹……妹妹在哭”
皇后听这话笑了起来,将他放到地上。顾显华摇摇晃晃地走到丞相夫人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孩儿。怀里的小人儿不哭了瞪着大眼睛盯着顾显华,顾显华见她不哭了 便要把手缩回来。谁知那小人儿一伸手揪住了顾显华一只手指不撒手,顾显华被吓得呆在那里,那小人儿却自顾自地“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顾显华听到笑声回过神来,弯着眼睛冲着皇后说:“母后,妹妹笑了。”
京城人皆知丞相府长女李雅瑄,更像是将军家的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成日里跟着谢小将军,舞刀弄枪。
那日,顾显华拿着一盒桃酥急冲冲地走进练武场,一道银光直劈下来,白影一闪替他格挡了下来。
顾显华看着身边的倩影,递过去一块手帕。那人也不顾及其他,接过来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边擦还边埋怨着顾显华,“你突然进来做什么?伤到你的话,我和谢宁哥又得受罚。”
顾显华笑道:“哪里受罚了?我看母后明明一直再担心你,都不顾我还受着伤。依我看她是忘了我这个儿子了。”
李雅瑄瞥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顾显华挠了挠鼻子,看到一边正默默收拾东西的谢宁,“我看我的这个太子洗马,快成你李大小姐御用的了。”
李雅瑄看向谢宁的方向没有说话。
顾显华将怀里的桃酥递给李雅瑄,“喏,桃酥。”李雅瑄拉着顾显华坐下,欣喜地打开盒子,知道顾显华不喜欢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顾显华看着李雅瑄,叹了口气,“父王因为犬戎的事烦心不已。我猜过几日,谢宁哥就要去前线了。”
李雅瑄吃着桃酥,无所谓般道:“谢宁哥武艺高强,怕是十个犬戎人都比不了。大不了我和谢宁哥一同上战场,也算鼓舞士气了。”
顾显华拍了一下李雅瑄的头,一脸责备地望向她:“胡说!”
李雅瑄吐了吐舌头,又拿起一块桃酥,“我自然是说笑的,我哪敢真上战场啊!”
顾显华没有说话,一直绕着腰间的玉坠。忽然,顾显华望向李雅瑄,“瑄儿,嫁予我吧!”
“啊?”
李雅瑄愣住了,侧过头看着顾显华。
“瑄儿,嫁予本宫做王妃吧!”顾显华严肃地又说了一遍。
李雅瑄呆呆地看着顾显华越来越近的脸,然后,半块桃酥掉到了地上。
七月流火,顾显华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自己本身就是嫡长子,文韬武略也都令人称赞,与兄弟之间的感情也都十分浓厚。谢宁出兵缓救及时,犬戎已有败意。最重要的事,便是自己的心上人很快便要成为他的妻子。
两个人严格遵守着礼教,开始不再见面。
李雅瑄很少出丞相府。每日里待在屋内和婆婆学着女红。也会开始绣一些鸳鸯,画一些百合。每每李冉看到都会笑她:“真没想到姐姐竟也会静下心来做这些。自从听了显华哥哥的话,姐姐都变得不像姐姐了。”李雅瑄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也想为什么自己要开始学这些自己曾经不愿学的东西呢?但依旧扬着嘴角绣着鸳鸯。
顾显华太子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仍差一件事来证明自己,说服满朝文武百官。那便是出征。
皇上看着他的宝贝儿子,哪儿也舍不得送。最终将他送到谢宁所在的军队,也算有一个保障。
顾显华出征那日,李雅瑄去送他。塞给他自己做好的香囊,偷偷藏起了受伤的手指。
顾显华的手抚上她的颊,柔声告诉她,回来就娶她。
等待顾显华的日子里,每日顾昭华都会来找李雅瑄,一口一个“皇嫂”叫得她心里痒痒的,也暗暗担心这顾显华。
离他回来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李雅瑄开始准备嫁衣。嫁衣上的每一个图案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密密的线里饱含着一个少女对未来所有的期许与甜蜜。
顾显华回京那日,李雅瑄早早地起床梳妆,换上了一身自己从未穿过的红色衣衫,迎接顾显华。
有时候,惊喜来的突然,噩耗来的更猛烈。
那日,李雅瑄等来的不是顾显华,而是犬戎王子------石靖竑;她等到的不是顾显华八台大轿的迎亲队伍,而是皇上一道将她嫁到犬戎的圣旨。
站在李雅瑄面前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犬戎用来与中原说和的筹码。当石靖竑将目光投放在李雅瑄身上时,她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
这世上没有人爱战争,谁都只想守着自己的土地安稳过一生。可是,人都是贪婪的,守着一方土地不够,总想着君临天下,坐拥山河,最后却伤人伤己。
“宣,李丞相之女------李雅瑄
李雅瑄自幼与太子长大,青梅竹马。朕看之欢喜,特赐国姓,封瑄华公主。
钦此。”
“臣,谢过圣上。”李丞相含泪向皇城方向扣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丞相府内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皇上这是舍不得昭华公主,用自家大小姐往上顶呢。
“唉,白瞎了咱家小姐的一片深情,那太子殿下也不替小姐求求情,太冷血了吧!”
“嘘……你可别瞎说!这话让旁人听去可是要掉脑袋的。而且,这事哪是太子说了算的?”
“其实,太子殿下对小姐也是一片真心 听说,太子为了此事,这隆冬腊月的,一身单衣在皇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呢!”
“真是可怜了两个痴情人儿……”
“就是……”
李雅瑄听着侍女们的对话,红了眼眶。自知反抗无用,就算皇上改变了心意不将她送去犬戎,她瑄华公主的身份也注定不能嫁给顾显华,从此这世上便无李雅瑄,惟剩下顾瑄华。
顾显华在皇宫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终晕倒在雪地中。
再睁眼,自己已回到了太子府。
“太子殿下,您醒了!”
顾显华吃力地撑起身子,在旁人的帮助下半靠在床上。
“杨洋……”顾显华看清了身旁的人,虚弱地笑了笑,“我睡了几天了?”
床边的女子垂着眼:“回太子殿下,有九日了。”
顾显华闭上了眼睛:“九日……那……瑄儿她应该……快!扶我下床,我要见父皇。”顾显华猛然睁开眼,对床边的女子说道。
见她没有动,顾显华有些急躁,“杨洋,快扶本宫下床!”
杨洋动了动嘴,抬起头,“太子殿下,瑄华公主开看过你。”
顾显华欣喜地问:“那,瑄儿说了些什么?她人现在在哪呢?”
杨洋回身拿出了一个锦盒,“瑄华公主嘱咐臣,等太子殿下醒了,一定要亲手交于你。”顾显华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接过了盒子。他打开盒子,一封信安静地躺在红色衣服上端。没由来的,顾显华鼻子一酸。杨洋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顾显华呆呆地看了这衣服好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眼睛最终还是打开了那封信。
杨洋在门外站了许久。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恸哭才叹了口气缓缓走远。
吾兄显华:
兄阅此书时,吾已往犬戎之地。是吾提及将此事提前,愿兄勿怨旁人。
兄与吾自幼相识。兄之意吾清,吾之心兄懂。只因世事难料而今分离。吾未曾怨,惟愿兄可愉此一生,另觅良人,吾心安平。
尝想嫁予兄作妻,转念却为人妇。唯有哀叹。
此衣为吾半月所制,心意难表,愿兄藏之。待冉出嫁时,赠之于冉与其婿,聊表吾心。
今生无缘厮守一生。兄于吾如天上之明星,可望不可及。愿来世,不再生于帝王家,惟作寻常人家得白首。
勿念。
妹,瑄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