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临江寺住持,圣相宗二十一世传法大和尚,圆寂了。世寿八十六岁,僧腊六十六春秋。
最重要的弟子,化尘走了,无尘也走了。
还有灭尘呢?此君豪放,不受拘束。醉心丹青,沉迷高山大河。寺里的僧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武痴,酷爱武艺。兴致上来,一柄紫竹剑,舞起来,犹似群龙出水,万朵雪花开。
但是,对于庙里的事务,慵懒,毫无兴趣。
送走虛云和杨仁山二位佛门大德,灭尘和众人交待几句。他也离寺,会友云游去了。
好在老和尚莲心住持庙务时,制度森严,管理有方。现在只须依样画葫芦,因循守旧,即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寺庙在众人的护持下,倒也平静无事。僧人,来了,又走了。一个一个,一拨一拨,一批一批。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转眼间,大和尚莲心迁化,三十年过去了。
“今年初,还在正月里,这一日,寺庙来了一个怪和尚,挂单。”法如喝了一口老掌柜刚添满的热茶,开始叙述起临江寺发生的一桩奇异之事。
一夜大雪。
大清早,山门响。小沙弥,跑去开门。大雪中,一个光头和尚。
“阿弥陀佛!”念佛声未落,和尚已进了大门,径直向客堂走去。
高大的锡杖,在光头和尚走动中“叮当”作啊。小沙弥紧跑几步,招呼知客师傅。
进得客堂,和尚昂立堂中。振锡,摇铃三响。知客师傅已到。按丛林规矩,有高僧大和尚到,知客师先行礼锡三拜,双手接过锡杖。
知客前头引路,来至“丈室”。临江寺三十年,住持缺位。由管事的心安和法如,接了出来。
“阿弥陀佛,大和尚请了。”两人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和尚还完礼。不等恭请,自顾自的,在迎门禅椅上坐下。
小沙弥站在门边,偷眼打量这个孤傲而又奇怪的和尚。临江寺虽说是十方丛林,但入寺挂搭,还是有一定规矩的。别的和尚来寺挂单,通常都是从天王殿入。礼弥勒,韦陀,然后大雄殿,各三拜。再下来,才由值僧带去拜见知客师傅。
“这个和尚与众不同啊?!……”小沙弥边寻思,边打量。
高大的身量,腰板笔直,清瘦。干瘪两腮,还有下巴上,垂垂一绺白胡须,显出苍老。大光头,特别是凸起的前额,格外醒目。让人想起年画上的寿星老。
老和尚眼帘微闭,并不寒暄。直接对心安和法如说:“你等无须问我是谁?老纳来临江寺是等人的。你等也无须陪着我。给我一席之地,足矣。”
说到这里,他抬眼扫视丈室,又向外看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接着说:“我见完要等的人,就离开。”
心安和法如不敢多问。二人把老和尚送去尊客寮。想办大斋,给老和尚冼尘,被拒绝了。
老和尚在临江寺住下了。
其实,说住下,并不准确。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尊客寮睡过一夜。他总是找一个辟静处,或一个小角落,两腿一盘,双眼一闭,打坐。
他不上早课,也不做晚课。不言,也不语。最奇怪的是,也不喝水,也不去斋堂吃饭。
小沙弥好奇,在他面前放一点吃的。老鼠吃完了,小鸟吃完了,蚂蚁也吃完了。偶尔,他会吃一点。
刚开始,有人会说起这个怪和尚。时间长了,司空见惯。人们就当他是角落里的一块废石头,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有人理会他。
春天来了。今年大殿前面的两株玉兰树,花儿开的特别鲜亮。花朵硕大,缀满了枝头。春风轻拂,花枝招展,典雅素净,美不胜收。
接着,夏天也来了。放生池里的荷花,含苞待放了。刚爬上柳枝上的鸣蝉,兴奋的吟唱着。
临江寺,伴着青山和明月,日复一日的走过时光。
一天黄昏,小沙弥路过一条僻静的小路。突然,发现老和尚僵僵的坐在一个角落里。身上所搭的缦衣,零乱不堪。似乎被小鸟做巢了。光头上,全是小鸟留下的爪痕。
小沙弥大着胆子,摸摸和尚头,冰冷。探探鼻子,气息全无。“啊,死了。”
“老和尚,迁化了!……”小沙弥的呼喊,惊动了临江寺。
心安和法如,一帮主事的和尚,过来堪验。的确,往生多时矣。
大家给老和尚收拾遗物的时候,诧异的发现怪和尚包袱里,有很多牡丹花。紫色,红色,粉色,还有白色的,……
和尚迁化,寺院诵经发丧。七日后和尚荼毗,火化。
“阿弥陀佛,你们愚痴啊!他那是入定,出神……”
无尘老和尚,几乎喊了起来。“你们把他烧死了。痛哉,悲也!化尘师弟啊!……”
看着泪眼汪汪的无尘,法如突然明白了。
“怪和尚就是化尘师叔,他要等的人,就是您老人家?”
“正是。”无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递给法如。“三十年后聚临江”。
“他等我,就是要告诉我。千里出神取牡丹,他做到了。”
“惜哉!可惜啊。化尘师叔,他一字不说。”
沉默。好一段时间。
“迁化师叔后,寺庙出事了。”法如接着说。
怪和尚荼毗完了,寺庙一切正常。蝉鸣依然从树丛里传来。放生池里的小乌龟,在假山上探头探脑。几只花喜鹊,傍若无人的在台阶上,吃着玉米渣。
早课,晚课,诵经,拜佛,进进,出出。没有一点波澜。僧众,一切如旧。
可就在第五天,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