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是半年前动笔的,开篇是这样的:
晓菲最近碰上一朵桃花。两人微信里的撩人手段一个赛一个,都是直线球。
但不知道故事会怎么走,公司要调她回北方。异地且是看不到终点的异地,把这个刚刚开始的故事一下子推向高潮点。
她的论调还是独立女性那套,总之是我之前经常喊的。
但我现在有点不信。喊的内容经久不衰,无非是喊话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早年间逛晓风书屋随手翻到一句话,忘记是谁写的,似乎是一个时尚界的神话,她说,“爱是庸俗的”。
不把自己高挂着,不把自己摘出来,而是卸下锦衣华服,为爱人洗手作羹汤或是懒懒地撒娇向爱人要羹汤,这是庸俗,这是爱。
现在有些认同。
虽不能妄断“‘潇潇洒洒’就不是爱”,但选择“爱”,是会牺牲掉一些潇洒和清高的。
时至今日,开篇的那个故事已经走到了比较幸福完满的情节里。晓菲已经开始成日在公众号里秀恩爱了,甚至其中一篇还交由我这个同行评议过。
让人不由得感慨起人与人关系的玄妙起来,从陌路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竟可以这般一气呵成。
我从前从不写自己的感情,一则是有所保留,二则流俗。总记得胡适叹息张爱玲,心想女性写作就该往严肃的方向去,没道理让人固化“女性只能写些情情爱爱”的无谓形象。
但最近却又提笔继续,大概是越来越不害怕庸俗了,甚至还给这个行为找了个极好的理由:感情和情绪,也可算是人之为人最为奇妙又不可为外人道的体验之一了。
无从写起:不共济,不同舟
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非常久。
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我还不够好,没办法和他站在一起。于是稀松平常的聊天相处也很少的,即便同窗很多年。
那时不想着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也没想过要和这个人发展多么亲密的关系,只希望能始终与这个人保持交集,能时常提醒我优秀和有趣标准是什么,最好能够超越他建立的标准,让他认可让他点头让他承认自愧弗如。
争强好胜,连喜欢一个人也像比赛。
抑或是,竞赛式的他恋本质上其实是自恋。
不去了解有血有肉的人,反而自顾自地描绘理想中他的模样。潜意识里分明知道他实际上和我预设的不一样,却还是坚信“即便有偏差,那他的偏差也是最小的”。
年少的爱慕,多半是泡沫。
虚假,但却也真实,算不上爱,算不上喜欢,只能算是“喜爱”。但因此埋下的理想自我的种子,生根发芽,又是这样深刻真挚。
少年相识,努力追赶。
在这场长久的暂且称之为暗恋的状态之中,对自我的关注远大于对爱恋对象的关注,越是习惯于此,越是会忘记“任何关系和感情都无法脱离生活而存在”。这种似是而非的爱恋,毋宁说是自我陶醉,却让我感到敬畏:独立个体的思想碰撞,互不干涉的私人空间,那时我以为这是爱情的全部。
彼时还没厘清其中逻辑的我,只顾挣脱隐秘心事,草草进入一段恋爱关系,却束手束脚,无法进入角色。
再后来,遇到了现在的男朋友,体会到了”棋逢对手“不是”你死我亡“。这才抽离出来看待过去的执念,喟叹一声“还是太清高”。彼时自以为深刻的感情,其实多么自负而幼稚。重姿态胜于感情,重输赢胜过对方。
但也得益于这份执念,我向着他的模样成长。
低调虚心,幽默有趣,自然体贴,理想主义也有烟火气。
当然更要感谢他,少年时就有这么美好的样子,一路发展也没有长歪。
这是比肤浅多一些深刻的欣赏,是比热烈少几分庸俗的喜欢。总之今日都成了说不出口的恩情。
纸短情长:只求同舟,不求共济
爱情不是生活的支线副本,不是“无懈可击才可以要求爱情”。
这是我真正经历正常、健康的恋爱关系才体会到的。
和男友走到一起的故事,是两手一摊的“无可奈何”,有几分宿命的意味。是幸运的无可奈何。
两个人意外地聊得来,不知道他话痨还是我话痨,总有很多能讨论或辩论的内容。事实上,我从前不大习惯在日常的相处中明确地表达个人观点,因为有冲突的可能性。讨好型人格作祟的缘故罢。
但在与他的相处过程中愈发打开自己,在面对面的交谈中也可以像写作一样表达立场。终于对“聊得来”这条择偶标准开始有了具象的理解。
最初相识的两个月里,几乎醒着的时间都在同一个空间工作、学习,连吃饭和逛超市都一起。插科打诨开玩笑也蛮多,但现在印象很深的是常常一起聊世界观、人生观,聊理想主义,也聊鲁莽冷酷的冲动念头。
面对面的流畅交流很难得。面对面讨论严肃的话题就更难得。
在决定是否和他在一起的那个时刻,正是这一点认知让我最后点了头。
那天晚上,他对我讲了许多我不曾注意的片段,以及他的心理活动,以一种“从此我们永不再见”的心态诉说的,但不悲壮,是有些无奈的“意难平”。
我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从没想过这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费尽心思,甚至比对方自己还了解自己的情节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故事就好比:
各诸侯国群起争天下之时,他的老相好被一个诸侯掳走,多年过去,他南征北战,用血肉换来城民,终于打到掳走她的诸侯国了,却发现她已经变心,在城门之上对着他痛哭。
登时他便决意收兵了。
意气难平。明明已经打算远走,却仍然留恋,终于还是决定走之前告诉她这些年他是怎样度过的,不渲染,不夸大,不修饰。
有什么便说什么。
他的老相好虽然已经变心,但现实世界里的我却刚刚好动心。
他也知道讲述这些就存在煽情的成分,所以总是提醒我,不要因为感动而做决定,他不能用道德绑架我。
但这种认真的浪漫确实是让人内心自动变粉红的。不以浪漫为目的,却达到了浪漫的效果。
就是了。
他是很认真的人,甚至是较劲的程度,很认真地生活,很认真地勾画世界,规规矩矩,内心太多原则与信条,坚持棱角分明地卡在这个圆滑的世界里。即便有时过于清醒和现实,那份悲观主义色彩也是认真的。
事实上,我觉察出他对我似乎不同时,就想过我们之间的可能性。一方面很珍惜两个人始终能交谈的关系,变成男女朋友多少有些可惜。另一方面,他不够帅气,品味平平,不是充满正能量的小太阳,并不符合我对男朋友的期许。
得不到结论,索性就顺其自然,含含糊糊暧昧不清也就随便了。
但在那个一切摆在明面上由不得我含糊不清的时候,我想,与其现在失去他,不如未来再失去吧。更何况,也许未来也不会失去呢。
好看、好品味、好阳光,这些毕竟都是容易习得的属性,不过锦上添花。曾经也见过不少好皮囊与”好趣味“,但对话总是差点意思。是以最终意兴阑珊。
表面多姿多彩,却触不到生命的内核,或者说没有试图触及的努力,行不通吧。
于是就这样,很自然地把两个人放在同一条船上,至于是否准备好共同面对未卜的前路,尚且不急。
在略带犹疑的心态中,我们试图走向一个坚定的方向,把两个人的生活混合成一个人的生活,把“分享彼此的时间”几乎当作必修课来践行。
这是让两个人尽可能快地磨合和进入角色的好方法,但却也容易令人迷失在骤变中。内心节奏天然存在差异的两个人,却在同一条船上划桨,或明或暗地彼此迁就难免令人疲惫。
包括曾经的我自己在内的我所认识的单身朋友们,都是被这个过程劝退的。这个“简直浪费时间让人堕落百害无一利的”磨合与捆绑的过程啊。
归去:坚持共济,切忌同舟
但,在某一个很想放弃的时刻,我想通了:除非已经做好永远不游泳的打算,不然呛水是不可避免的,早一些经历反而少一些畏惧与不安。
也忽然意识到——伴侣,最好不过两只船。
与其终其一生寻找一个与你严丝合缝地默契同步的人,抑或是撕心裂肺地彼此磨合削掉那些龃龉,不如求同存异,接受我们的和而不同。
迥异的成长经历注定带来全然不同的世界。我和周围的挚友们,似乎站在世界的阳面。
这是我与男友相处后的新发现。我居然是有些天真的,那些我曾经觉得已经看够了的险恶与黑暗其实都蒙着善意和懵懂的薄纱,在与他交谈过程中猛然倾泻的暗流货真价实地令我感到冲击和难以接受。
原来我从未真切地感受过不公平,也从未真切地拼尽全力换来一个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那些不公、委屈和求而不得,不断重塑我们的人生态度。在我们一次次的“有接收,也输出”,“有接受,也冲突”的对话中,我理解了时常笼罩着他的悲观现实色彩,我也不再拧巴地急切地证明自己。
这是我们的“和而不同”,这个词看起来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但做起来似乎也不失为和谐潇洒的状态。
“不分手”的办法是手拉手,只有两方距离合适才最舒心。生拉硬拽拼命维持,太辛苦。
《无问西东》上映时,我刚经历一次大病,整个人恹恹的,内心里又很感激恢复了健康。屏幕上,黄晓明对章子怡说,“你掉进深渊,我要陪你一起掉。然后他抛弃大好的前途,陪她一起经历泥淖。”
我转过头对邻座说:“要是我掉进深渊,你就不要陪我跳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不行别勉强,自己能跳多高跳多高吧。”
“两个人一起下陷可怜又愚蠢,一个人跳一个人掉没准儿平均数还能看。”
“恋爱”这个词看上去总是柔情蜜意,像是裹着糖衣的炮弹,让人坠进温柔乡的罪魁祸首,阻碍奋斗者的洪水猛兽。
但它也可以清凌凌的。
两个人相处,就像两只船,靠得最近,也只是亲密有间。
即便情侣,也是两条船。人说“同舟共济”,那也是带着两条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