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北十三思。
八月,一个阳光猛烈的午后,今天是周四,因为不是周末,公园的游泳馆里很冷清。“唔!”你从水里钻了出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眼睛弯了弯,又像一尾鱼般重新钻入水里,水波粼粼发光。你忽然停顿了一下,又转换了方向朝回游去。
你很快发现自己的左前方游过来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手上抓着游泳圈,脚下拍着水花,身体笨拙地浮着水,眼珠滴溜溜转着,竟然在盯着自己看。你没有理会他,经过他的身旁时,就像一尾鱼般轻盈地滑过。
“哗啦啦,”男孩的手向你这边划出一大片水花飞溅过来。
“喂,小家伙,你可以看到我!”你转回头,有些惊疑地问。
小男孩仰起下巴,嘟着小嘴一本正经地说:“我才不是小家伙!我叫当当。我是你的摆渡人,当然可以看到你。我是来摆渡你的,首先你得全部记起来自己死亡之前的一切经历。然后,你跟我走,离开这里,前往黄金城。否则,如果你再呆在这里的话,等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完全消失,成为空气。”
你却毫不在意说道:“哦,当当,我叫胡春花。你帮我?你这小家伙真有意思……哈哈哈,黄金城是用黄金造的城吗?哈哈哈。”你笑了。
当当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起先,你们比肩而坐,在水浅的地方嬉水。你看到当当和你一样,将双脚没入在水中时,就像融化于无形之中。你不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后来,当当玩得累了,你们就走上岸,你牵着当当的手坐在游泳馆休息室的一张长桌子旁,两人便拿起一副扑克牌玩着。整个游泳馆此时很寂静,好像只有你们两个。
你理了理湿漉漉的鬓发,问道:“当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你说要帮我,这是什么意思?”
当当皱了皱眉,正要说话。这时,一个男人忽然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进来,接着又跟着进来一个年轻的女人。男人一下子紧紧地抱住那个女人。
当当挠了挠你的手心,冲你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你马上去捂他的眼睛,可当当还是在偷瞟那两人。
男人的上半身是裸着的,结实的肌肉还有着水珠在向下流淌着,女人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男人宽阔的胸膛。
“嘻嘻,”当当笑了出声。你拿开捂着当当眼睛的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说:“人小鬼大!”
你知道眼前这对男女是看不到和听不到自己和当当的,真正的你已经在一周之前死了。而在你死后,你才发现在这个你曾经呆过二十多年的城市中,因你的死亡而真心难过的人并没有几个。
你死后,你的灵魂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就这样一直孤孤单单地在游泳馆内游荡着,没有人可以看到你,也不会有人听见你的声音。甚至,有人就呆在距离你一厘米不到的位置,抽着烟、说着话、喝下最后一口啤酒,他们也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有一天,由游泳馆的后门溜进来一只野猫,在池边的沙滩椅旁来回地打转,歪着脑袋冲水面咧着嘴叫了几声。你觉得猫似乎是看得到你的,但是,那只猫很快被人撵走了。
而你就成天在游泳池里游来游去,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偶尔,你也会想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你现在正做着什么事情。大多数时候,你都处于安静地沉默中,你发现灵魂和人有一点很不同,那就是自己在一天天地丢失生前的许多记忆。有很多事情,你感觉自己逐渐记得模糊不清了。
这时,当当挪动了下位置,靠过来拉着你的手。你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的冰冷了。
“我们出去吧!”当当说。
你们一起走出了休息室,你站在泳池边上,有一些记忆的片段在开始慢慢地浮现。一周前的一个晚上,你那个时候还活着。当时,你和王野就是站在的游泳池边的这个地方。王野搂着你,嘴唇在你光滑细腻的后颈上轻触,接着他的触碰渐渐激烈。
王野的手从你的胸前迅速滑到了裙底,你慌忙用力地推开他的手,你说:“不,不要这样,王野,我们今天才是第一天正式认识。”
可王野的动作没有停止,甚至因为你身体本能的抗拒,反而令他变得更加暴烈。你低头看见游泳池,猛地一侧身,身子直直向泳池栽倒了下去。
落入水中后,你马上判断出浅水池的水深大约有三四英尺高,你迅速向前游去。但是,王野也跳进了游泳池内,游到你后边,左手抓住了你的发尾……
水真冷啊,在你沉入水底之前,这是你最后的一点意识。你的身体缓缓地沉了下去,就像一枚石子般在水中徐徐降落。时间静止了,你仿佛看到了死亡的降临,只是你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地凝视着它,就像凝视天空上飘过的一片云彩,或是阳光下逐渐萎谢的一朵花朵。你的耳边似有一种巨大的响声响起,像瀑布落涧,像烟花爆开,嘈杂的工厂车间,像广场的人声鼎沸,像厨师往学校食堂的大油锅里扔进了一条油条,像耳机里的音乐打开了最大音量。而后,所有声音逐渐在迅速地一层层褪去,天空白云消逝,山峰倒塌,地面陷落,周围的光线消失了。终于,你的世界全都不见了。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忽然,你睁开了眼睛,你发现自己平躺在水底,四周围和头顶上一片黑暗。你努力地向上游去,终于看到头顶上出现一束透着微弱光芒的光束,你朝着那个方向使劲地游去。
当你的头冒出水面以后,一眼就看到房子、树木、椅子、遮阳伞,以及游泳馆里巨大的广告招牌,还有许多的人影在不停晃动,身影随着光线忽高忽矮。
你呆在水里,偶尔有一只蜻蜓展翅俯冲飞向水面,掠过了你的身旁,你可以清晰地看见它椭圆的隆起的腹部,以及几乎半透明的羽翅上漂亮的纹路,微微点了一水后,蜻蜓又翻转急速飞走了。
每天下午的太阳光总会射到了泳池边的长椅上,然后,又一点点地慢慢地移动至墙上、屋顶上、乃至最终消失。你的眼前的一切事物又模糊不清了,只剩下透出明黄色的灯箱,和从前一样的明亮。
后来,你只有一次回忆起自己那天夜晚被王野杀死的具体情景,画面像电影的快进镜头一般不断闪现。那是在上周末的夜晚十一点钟时分,你最后一次走进了游泳馆。水池边还有几个人玩闹着,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笑得很斯文,安静地坐在一张沙滩椅上,远远地望着你。
你走过去问:“王野?”
他说:“春花?”你点头。
他看着你漂亮的脸庞说:“你本人比照片更加好看。”你礼貌地笑笑。
王野看了一眼在水池的桌上摆着的一堆啤酒。“要不要来一杯?”他问你。
你说:“好。”
王野笑了起来:“上次,你在微信里说你还在念大学?”
“嗯,大二。”你喝了一口酒,一股辛辣混合着甜味,刺激着你的口腔,你忍不住轻咳了下。
你问:“那你已经工作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经商,我家做生意的。”他说。
她低头看了看泳池:“怎么约在游泳馆,我今天可没带泳衣来。”
王野笑了笑,“这家游泳馆是我姨妈开的。”
“哦!原来你是个富二代。”你说。
“没有,哪里啊!”男孩虽然这么说,却笑的一脸得意。
明黄色的灯光下,人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水面。此时,游泳馆中其他人陆续地离开了,泳池边上只剩下你和王野两个人。
你的酒量不好,喝了两瓶啤酒,已有几分醉意。你站在泳池边,俯头呆呆地看着池水里自己的影子。王野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你旁边,你没回头,但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你。
你依旧幽幽地望着水里的灯光,王野慢慢地靠近你,他以一种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欣赏着你,那颈,那腰,那腿,你身体的曲线从背后看更加迷人。当他搂上你的纤细柔软的腰肢时,你心中一惊。当他吻你时,你的内心非常慌乱,你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异性如此亲密地接近过。他见你没有反抗,变得更加放肆。
有一瞬,你脑子里一阵眩晕,你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你很快反应过来。
“不,不要这样。”你开口拒绝。
可你的拒绝毫无作用,你跳入了水池内,王野也追了过来,还抓住了你的头发。
你一吃痛,口中叫道:“放手!”
“好,我放手,”他大声地笑着,已游至你的身边,左手一放开,右手便钳制住你的腰。这时,王野显得特别兴奋,英俊的五官扭曲,和先前温尔而雅的他已经判若两人。你察觉到了危险的讯息,想逃走却已来不及。
王野已彻底失去了耐性,就像一头野兽般暴力,强行转过你的脖子,他的舌头舐上你的唇。你的脖颈紧紧地被他的手掐住,你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好像涨潮的潮水已漫过了胸前,漫过了头顶,你就快要窒息了。你绝望地挣扎着,两只手徒劳地打在水中,水花飞溅。
“不,求你了,我不要!”这是你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但王野却粗暴地撕开了你的衣服……
“扑通。”当当跳入了水中,你的思绪被打断。
“当当,我想起来了。我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
“你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吗?那么,你在这里还有什么牵挂吗?”当当说。
“嗯。我什么都记起来了,我是被人害死的。我叫胡春花,今年二十二岁,我是一个孤儿,在孤儿院里长大。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一生的故事平平无奇,除了死亡的方式。”你说。
“那么,你想报仇吗?找害了你的那个坏人!”当当说,“但是,你时间不多了,七天了,你再不离开这里,便要化成空气了。”
你犹豫了一下,“我有想过报仇,但是……”
“那我们先走吧。一切等到了黄金城再说。”当当说。
“黄金城,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你说。
当当说:“黄金城,是专门收留灵魂的所在,死去的人的灵魂不能在人间游荡太久,应该由灵魂摆渡人将其牵引至在那里,灵魂才可以不死不灭。而且,黄金城拥有一扇涅槃重生之门,每一个灵魂都会被安排择时重生。”
你点头,又掸了掸自己的衣裙,和当当一起走出了游泳馆。离开时,你没有回头,这是你在死亡之后,第一次离开游泳馆。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会终结在那个地方,如果你能预先知晓,你绝对不会跨进那里一步,你想。可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你跟随着当当快速穿过熟悉的街头,忽然见到前面有个卖烤鸭的店铺门口,影影绰绰挤满了人排着长队。你们从人群中经过时,耳朵听到了一段闲话。“喂,你听说了吗?上周末在游泳馆被淹死的那个女孩,她其实是被人杀死的。”“就是啊,是啊,那女娃儿死得好惨哟,听说是被一个叫王野的家伙强奸后再杀掉的。那个坏家伙已经抓了,就他犯的这个事,绝对够判死刑的。”
你迟疑了下,当当轻轻地拉了下你的衣袖,你们很快就消失在这座城市。一路上,当当走得飞快,你在后面紧紧跟着他。你们走过了城市和乡村,穿过了昏暗的树林,穿过了漆黑的岩洞,你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你们来到一片沙漠之中。
“人世间的所有,都将在这里重逢。”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座黄金城在前方赫然矗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