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鱼缸

鱼缸里的鱼是可怜的精灵。我一直这么认为。

这些鱼儿游啊游,游尽一生,也只是在浴缸里。看着世界的脚步,从晨曦时分缸外蔓延,到夕坠时黑暗返回。鱼的眼睛不会合上。鱼是没有睡眠的?像极了他梦的深处没有睡眠的情景,大大的眼睛看着大大的世界。

生命就这样演绎。

他的精彩,他的无奈,他的泪水,他的苦难,他的微笑,他的张扬,他的明眸,他的暗睫,他的悲伤,他的一张一息,他的一颦一行,他的清涟,他的妩媚,他的得到,他的失去,他的起点,他的终点。

所有的画面在缸的外沿,画着不定的轨迹。

我是那条鱼吗?

不知道。

我的许多日子,就是这样的流过。我不知道他们如何的开始,又如何的结束。晨曦朦胧边,我睁开闭了一夜的黑白的流质。日晷西下时,我又合上了那双浑浊的瞳仁。

日复日。

周叠周。

月重月。

年轮年。

成长,就这样,静悄悄。成长的终点是哪里?一生都在成长吗?过了我的十八岁,我就长大了吗?长大后就是静止,没有成长了吗?

我想着的那群羊儿,童年的伴侣,早已在另一个世界,被另一个人牧养。牧羊的人,我不再认识。那群羊儿,还记得我吗?我曾经就是沿着河堤,把你们喂养大。哗啦啦的流水把乡村的庄稼香,搅拌的火热。你们也在看着,曾经打过我的偷情的男女青年,充满着思考。

我看着门前的那棵柳树,在自己忘记了年份的一刻,倏然走进了土壤的深处。然后长出了很大的瘤节,很是可怕,就像村里老爷爷的故事里可怕地妖怪。也像那个凶悍的杀猪男人,满脸长满疙瘩。

我想着昨天丢掉的那只铅笔,此刻是否在寸土之间腐朽。那个铅笔的一侧,有我暗暗偷窥很多次女孩的名字。她清纯的笑脸,还是那样让我兴奋的难以忘怀。

我看着窗边的桃树,在白昼的更替里,枝条长满几圈。记得桃树是弟弟在坑边发现的,当时蝉壳还在它稚嫩的茎杆上逗留。

他们念过我的名字。

他们记着我的声音。

他们没有烙下我的心情。

他们忘记了昨天纯净的笑容。

沉了。没了。

我的心壁也老了。如果,人老了,他的思想就会呆滞,他的明天就会苍白,他的后天就会幽暗。

所以,我老了。可是那个流泪的女孩还是倔强的抬起脚,走自己的路。

告诉你向西走是一片静悄悄。

告诉你朝东走是一片热闹闹。

你问我要走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十八岁的那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却面朝西方,背对大海。

长沙无边。落鸟无痕。

细沙瞬间流过一切的遗迹。连哭泣的呜咽,都是静谧,都是冗长的冷清。

孩子,总会成长。

因为每个孩子都是一个世界。在万花的丛里,蝴蝶会跟着他旋转飞舞。在炎热的夏日黄昏,青蛙的啼叫让他驻住回家的脚步。他们都喜欢把水溅到细嫩的皮肤上,很刺激。但每次妈妈们都会责骂,只好撅着小嘴委屈的走开。但很快,他们又会跑起来,因为任何时候,前方都有无数新奇的梦。他们只有跑着,挥动双手,才能抓到心中的翅膀。

细微的影子,纯真的笑脸,痴迷的梦,最伟大的心思。至少我看着他们就是这样的想,这样的渴望和他们一起。比几米的画更加诱人。

恍惚间。生命,吱吱的行走在前。我可以听见它,低低的呼气声。很粗糙。越来越粗糙。会刺伤摸它的手。

那些留着露水的绿叶,一转眼,在阳光的线条里绽开了一生的航图。从此,在云朵之上,俯视下面的人们。

看城市的霓虹,听乡村的狗吠,问江河的绵长,寻海洋的辽阔。

我把青春,深埋在心底。从此,我学会了孤独的姿态。树下那片遮挡阳光的叶子,留下我粗廓的影像。

就这样,我的青春年华开始了。

我的味道开始流向世界,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个也许没有人睁开眼睛瞟上一眼的地方。我很快乐,因为没有你们的干扰。就象小时候,挨打后跑进玉米地里。流完泪,快乐的摸着玉米长长的画满线条的叶子。无数细微的绒毛,很痒但舒服。

红红的枫叶,燃遍大地的起伏和跌落。心里,是红色的情感,无穷无尽的翻滚。红色,最经典的那个故事,有革命者的名字,也有前进的澎湃。也许爱情的颜色也是这样的,炽烈的你打不开自己的眼睛,却抓到了彼此的手。

母亲,像氧分子的集合。每天我都在无数氧分子形成的爱里,奋不顾身的享受我的青春岁月。我的每一次痛苦的徘徊,和长夜的辗转,都是她用布满苍老痕迹的手指,轻轻的抚摸,抚摸那创痛,一点点地消散,然后愈合。

我不喜欢把眼泪流出眼眶。虽然,滑出眼际是一种释放。我喜欢孤自一个人,在房间里,快乐的阅读,品味另一种情致。曾经的历史,是曾经的记忆;现在的变幻,是现在的追寻。

我还年轻吗?

我想起了朋友的文章。

年轻是什么?

很多年前有一个贼,白天极英俊极文雅,到夜里就扛个蛇皮口袋走街窜户。直到有一夜,他被人发现,无奈逃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闺房里。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中,他看到她坐在纱窗下一言不发地叹着气。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的心跳加速了,感觉怪怪的,就骑在梁上傻傻地看她。她也在那里傻傻地对着墙上灰黑的人影——他们两个的影子叠成了双,长久地纠缠。

笃,笃,笃……

门响了。

他给吓懵了,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完了,这下完了。

意外地,女子把灯熄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妹妹,听见动静没?王家闹了贼!我来看看你。

我睡了。哥,我会小心。

那汉子听罢,半晌才说,那你关好门。

贼不再犹豫,轻盈地跳了下来。在黑暗中,他触摸到了她冰凉的手指。

你身上这么冷?

啊,心里没有东西,就是这样子。

仿佛多年相识的知己一般,他们交谈起来根本没有障碍。

贼搂住了她。她温顺地靠着他炙热的胸膛。

为什么心里没有东西?

因为眼里没有东西。

女子淡淡道。他想起刚才她眼神呆滞的样子,恍然大悟。他心中一阵剧痛,这时候,更加只是想爱她,永远这么抱着她。

贼深吸了口冷气,把头伏在她幽香的秀发里。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干这个,不过愿为了你金盆洗手,从此和你天长地久。

我信你的话。女子依旧不冷不热地,不过,你有你的活法,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也只救你一次。我只知道,我的感觉告诉我,我等到的人是你。所以,我爱你这个人。我不能看到你,可是听得到你,摸得到你,恍惚知道你的存在,这就够了。

因为路很长。你还年轻。

年轻,你还有存在的意义,你还有朴实的价值。我眼里看不见的东西,并不是年轻的东西。年轻是美好的存在。

鱼儿睡觉从不会闭上眼睛。因为他害怕闭上,再睁开,一切都是陌生。

歌德,说过一句话:我要去做事,不过是伸手收割别人替我播种的庄稼而已。

那么我自己的呢?我匆匆的行走。小学,中学,高中,大学……我是为了什么。别人为我播种的那片庄稼地在哪里呀?生命不是一个抽象的变着形状的符号,也不是一个可怕的隐语。它是个会感知的东西。

它有疼痛,有泪水,有欢笑,有皱纹,有劫难,有福运,还有我们这个高级的载体。我们载着它,在大路,小径,河川,高原奔跑着。忘记了自己有着看不见的负担。傻傻的跑,傻傻的目视自己的形体走向遥远的地平线,那里隐藏着我们另一个新的归宿。

小时候,对老人枯槁的身体,觉得好可怕。

老人们,粗糙的老手,布满青筋,很高很高的突起,像蜿蜒的山脉,穿梭在他们的四肢。白发缕缕,我可以用仅有的算术思维把他们数清。散长的头发,立在将要枯萎的头顶。

那时,我开始对时间的玄妙产生追逐。一直到现在。

学着用眼睛看远方,学会站立在高高的地方。

成长的姿态在眼中淡化。

秋蝉那声经不起寒冷的叹息,夺走秋天还未丰收的果实,和手中还没有寄出的春天。

就这样,我躲进候鸟群中,等待春天的枝条发芽。我顺着时针的方向,拧动我的年华,一格格的推移。

没有经过时间的孤独,是一种损失;可经过时间的孤独,是一种痛苦。

数不起的日子就这样,把我的青春摊上了灰色的低调。写那些长长的演算,写那些枯燥的英文单词,写那些长满老茧的故事。

写着,写着,梦想打湿了白色的纸张。晕出一个巨大的圆圈。我圈在其中,找不到出口。

紫藤爬满所有的横杆,遮住了阳光的颜色,投下我的暗影。我在鱼缸里,张着嘴巴,大口的呼吸,一天到晚的游。

没有知道,我什么时候在睡觉。

我的眼睛总是睁开的。

玻璃缸外的你们在走动,晃晃悠悠。

我的眼睛总是睁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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