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发热待查
这两天子言一直在想李智冉前几天提到的两个人，但是医院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听到哪个科有什么事，想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难得今天办公室里大家都整齐划一的到位，交班、查房都结束了，谢主任在办公室里给几个重病人的主管医生指导医嘱。子言自从跟罗永浩吵架后，也不说话，这个自然，因为每一次罗永浩跟科室里大家不合，都要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高傲，但每天一定要拉着脸，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不开心。
就在大家各忙各的时候，办公室门口来了一对老年农民夫妇，往办公室里张望了半天，李智冉看到，觉得眼熟，想起是莫妍管过的病人，对莫妍喊到，“莫妍，你的病人找你吧”
莫妍伸头看向办公室外面，认出来两位老人。
老夫妻俩正好也看到莫妍，赶紧招呼她出去一下。这种事情很常见，所以大家也没太在意，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一早上的时间很紧迫，护士都等着处理新调整的医嘱。
这时大家都听到办公室门口莫妍跟病人说了几句话，显得很为难，冲着办公室喊主任，“主任，主任，您出来下”。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大家互相望望，露出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主任看向门外。
门口两位老年夫妇，比刚才显得拘谨、紧张。
“是怎么了？”主任保持一贯温和的态度，不紧不慢的问着。
“主任，这是之前住的病人。已经出院了，这不又专门上来，送了两麻袋土豆，我说不要。他们不答应，给钱也不要，这怎么弄呢”。莫妍显得很着急，看样子，这两麻袋土豆今天不收是不行的。
啊，原来是来给医生送礼的——两袋土豆，表示感激。莫妍第一次收这么“大”的礼，弄的左右为难，主任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老夫妻赶紧解释道，“主任，这个东西，你们别嫌弃，我们住院时，莫医生很照顾的，看我们家里远，吃饭不方便，把她的工作餐都让给我们，我们农村人，也不会说话，知道给你们送钱不合适，自家地里土豆，不值钱，你们就收下吧，真的不会让你们犯错误的。”老夫妻说得很诚恳。
“你们真的太客气了，这个看病救人，是应该做的，你们这样就是见外了，觉得莫医生人好，水平也很好，说声谢谢，我们就真的很高兴了。”主任推辞到。
“主任，你们收下吧，真的不值钱的，这土豆放到家里，吃不完，也是发芽坏掉的”，老夫妻俩很坚决，一副不收我们就不回家的样子。
“那，要不，你们收个批发价的钱，行不？”主任退一步建议。
“不行，不行，怎么能收钱呢，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嘛，就几个土豆，收了钱，算怎么回事。”老头子有点着急了，赶紧推脱。
经过反复的推让，主任也是没办法了，沉吟半天，看看莫妍，毕竟莫妍是主管医生，莫妍微微撅着嘴，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我做主，收下，谢谢二位老人家，下回再不要这么麻烦了，好吧”，主任发话了，老夫妻露出开心的笑容，松了一口气，赶紧给莫妍，给主任边道谢边道别。
看到老夫妻离开，主任打趣道：“莫妍，这礼物收的大呀，这两袋土豆，要不我下班开车给你送回去？”
“主任，我一个人住宿舍怎么吃呀，您让大家分了吧”，莫妍有些无奈。
“我不要”。
“我也不要”，大家都在学着主任对莫妍打趣。
“你看到了吧，大家都不要”。
“主任，你就让大家分了吧”，莫妍一副无助的表情。
“哈哈，好吧，大家也别矜持了，我个人提议，要不这个周末咱们科，野外烧烤，怎么样？好久都没有放松了”。
“好耶”，大家一下子被调动起情绪。
“能去的，带家属，完了，一会莫妍给护士长说一声，让护士们知道下，周末爬山，吃烧烤走。啊，给祝哥也通知一声，看她再普外科那天上特护不，科里活动，不能漏了借调的人”。
“知道了主任，话保准带到”，是小辣椒应答着。
正在大家都很高兴的时候，有人大煞风景地说道：“主任，我就算了吧，我周末还要飞北京开学术会，作为大会邀请人员。”
是罗永浩，主任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行，那罗主任有事先忙，能去的，大家都去。”
王筱军在子言身后阴阳怪气的说道：“这镀了金的就是不一样呀。”
小辣椒转身对王筱军说到：“你能，你也可以呀。”
王筱军不再吭声了，子言没转身，但是能感觉到王筱军一些异样，自从上次被小辣椒说教一番，总觉得王筱军对小辣椒不太一样，而且做什么事情，也显得格外谦让小辣椒。不知道这王筱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后小辣椒小声对子言说道：“子言姐，这罗主任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昂。”
子言还没说话，就听王筱军凑前对小辣椒说：“你还不是不服气。”
“王筱军，你讨厌不？”
这句话声音有点大，其他人都听到了，大家看向子言他们这边，子言装作若无其事，抿着嘴笑，就见张炎、李智冉他们一副吃惊的表情。
“行，我注意。”王筱军也不恼。
听完王筱军这话，又看到大家都看向他们这边，小辣椒绷着嘴再不说话了。
祝哥被借调，是昨天下午的事情，科室护理组接到护理部通知，每个科室抽调一名护士到普外科上特护。
病人就是前几天从消化科转过去的副省长父亲，开腹后，整个腹腔肠道粘连一片，肿瘤范围很大，切除范围也很大，粘连的十二指肠也做了部分切除。
但是要知道，做过截断的肠子再吻合，都有肠漏的可能，这是肠道大型手术能见到的并发症之一，很不幸的是，在副省长父亲的身上发生了，院里高度重视，抽调各个科室有经验的老护士，上特护，说白了，就是24小时护士全程护理、照顾。
肠瘘发生后，李智冉对子言说：“骆主任压力山大呀，一个病人病情变化，别说是省长父亲。就是我那发热待查病人，都让人焦头烂额。”
“你在不要担心了，你不是一直在查嘛，临床一个腹痛待查，一个发热待查，都是比较复杂的。”子言安慰李智冉。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病人一天天高烧，又查不出结果，这都入院3天了，早上查房真的没脸见家属的感觉，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智冉叹了口气。子言能理解。
病人是李智冉3天前收的发热待查伴有恶心，进食差。病人入院前已经发热1周，最高体温40度，发热过程中伴有明显寒战，在社区诊所输液治疗过程中，曾频繁更换抗生素，并且还给予激素，掩盖病人发热规律。为诊断增加难度。病人入院后查体，全身没有任何阳性体征。
从发热的表现来看，还是一个感染性的发热，可是也不能排除其他病因，从自身免疫抗体，、寄生虫、病毒，到风湿因子，家族史，用药史，能想到的都查了，能问到的都问了，病人也不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刻意隐瞒。就剩血培养：因为培养时间需要一定时间，结果未回报。
李智冉对子言说：“我把病人从头查到脚指头，每一寸肌肤都不敢放过，没有看到表面有破溃的地方，典型的感染发热，胸腹CT都做了，找不到感染病灶，难道是非感染性？”
子言看到李智冉一脸惆怅，安慰她“你这么操心，总会水落石出的。”
“哎，子言再别说笑啦，你快不帮帮我嘛？”李智冉对子言撒起娇。
其实，别说子言，这种特殊病人，主任每日查房都很关注。只是从目前所有检查报告来看，确实没有阳性结果。
病人丈夫看着自己媳妇每天被高烧折磨的，也有些着急了，只要李智冉在办公室，基本每个小时就要跑来问一次病情：“大夫怎么样，啥情况，有没有结果？”
李智冉每一次都说，“结果都好着，先退热观察吧，我们也在尽力查。”
说的没有底气，都有点躲着家属。
这夫妻俩都是省某重点高中特级教师，每天来看的人很多，本来丈夫就有些着急，再加上有人出于友好，在旁边给予些建议，弄的丈夫更加心神不宁的，终于某天早上查房时对李智冉完全表现出不满。
“李医生，不行我们转院吧，我看你们也是查了半天查不出来，这样下去，病人这身体熬不住吧。不是我不信任你们，问题是这每天都没好转迹象，我总不能看着我老婆，一天天的……”，家属忍了忍，觉得不吉利，没在说下去。
李智冉就这么被家属在病房门口训斥半天没敢吭声，家属句句在理，事实也就是没有查出病因。大家查房从他们病房门口路过，听的清清楚楚的。
主任也在旁边，对家属解释道：“你们的心情我们理解，我们也一直在查，能考虑的方面，也都做了检查，你也看到了，我们还是做了很多工作。也希望你能给我们一点时间理解下，临床上有些疾病，就跟人一样，有外向的，让你一眼看出来；也有内向的，老是让你捉摸不透。并不是所有疾病都会按照教科书表现，否则当医生也就很简单了，你说是吧。”主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家属勉强点点头。其实李智冉知道，初始阶段的安抚，病人家属情绪都还稳定，但是接下来几天，再查不出病因，那就不是让理解就能理解的。
这时病房里，病人因为持续10天高烧，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喊道：“李医生、李医生，你不要听我老公说的话……，他是急性子……，啥都不知道，查了3天……，检查结果没有问题说明就排除了一部分，可能有些结果马上就出来了，你们也不要着急了……，我信你们，如果你们都查不出……，别的医院大夫也查不出来，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听到自己老婆这么一说，丈夫很无奈地说道：“那就查吧，也只能这样了。”
李智冉和主任回到办公室，将病人所有检查重新回顾一遍，看有什么遗漏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么高的体温，而且伴有明显寒战，我觉得还是一个感染性发热，但是胸腹部CT都没有发现感染灶，全身也没有皮肤破溃之类，只能等血培养结果，药敏结果，更换敏感抗生素，现在病人持续高烧这么久，消耗很大，应该注意营养支持”，子言其实没有谈到很实际的建议方案，之前跟李智冉讨论病人病情，将能想到发热原因都交流过了，现在也是陷入死角，再想不出什么东西了。
“我也看了病历，相关的免疫抗体坚持都是阴性，肿瘤发热吧，应该不会这么高，胸腹腔也没有见到肿瘤病灶，但是空腔脏器，胃肠镜没有做，也不能完全排除，主任还记得呼吸科一个病例不？现在病人伤寒也不像，疟疾又没有疟疾感染渠道，不行做个胃肠镜看看吧。”张炎建议到。
提到呼吸科那个病例，大家都“哎”了一声，是个反复低烧2个月的病人，排除结核，自身免疫疾病，没有消化道症状，肿瘤指标也都正常，最后也是迫不得已做了胃镜，发现胃底有个很小的溃疡病灶，病理提示是个分化程度很差的肿瘤，后来及时做了手术后，病人的烧也神奇般的退了。
“智冉，一会给细菌室打电话，问问血培养报警了没有。我们罗主任有什么建议不？”主任突然转身面对罗永浩副主任，很诚恳的问道。
“主任，那就等血培养结果吧，我刚回来，还不太适应科室工作方式，我就不说什么了。”
一句话怼的主任下不来台。
“主任，是不是胃肠镜要做一下呢？”是王筱军打圆场。
小辣椒看了眼王筱军，没做表示。
罗副主任听到王筱军问话，看了眼王筱军，露出鄙视的表情，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主任接着王筱军的话：“胃肠镜可以考虑做，刚才我仔细翻看了病人病例，我看着肝功能稍微有点异常，虽然异常指标不太高”，大家都凑过来看主任指的一张化验单，转氨酶确实略微升高，总胆红素，间接胆红素，直接胆红素也都有点升高。
“主任，我之前看到转氨酶升高，在想会不会跟持续发热有关系？不过腹部CT确实未见肝胆胰腺有异常。”李智冉解释到。
主任听完李智冉的话，想了下，看似也能说过去。但是不足以解释胆红素升高：“我建议，腹部重新复查核磁，重点看肝胆胰腺。病人现在发热病因不明确，我们只能一遍一遍回忆有没有遗漏，出现疑问的地方，不怕麻烦反复反复复查，因为目前再没有什么办法。”
听到主任指示，又刚好病人未进食。李智冉厚着脸皮，求核磁室插队给自己非急诊病人做了个腹部核磁。
在核磁室。
“智冉，你看这里”，核磁室的婷姐对着电脑屏幕，指着片子上几个扫描层面，“范围很小，对，就是这里，跟周围组织密度不同，我给你放大再看看”。
“对对对，”经过婷姐指点，在核磁室高分辨的屏幕下，果然有一个大约直径不到2cm的密度影，位于肝脏右下叶，“这密度，比起肝脏来看，好像是低于肝脏的密度”，李智冉有点不太确定是什么，但是心里已经高度怀疑了，又仔细看了看片子。
“对呀，软化灶，应该考虑是肝脓肿”，婷姐笑了，看了眼李智冉，意思是你考虑的是不是跟我的一样，你们消化科看消化系统的影像检查，应该八九不离十。
“肝脓肿，确实我是这么考虑，我现在不明白的是病人发烧了1个多星期才表现出来，这肝脓肿是诱发的病因，还是一直存在的病因？在临床，这么慢的才表现病灶，我还是觉得少见。”李智冉皱着眉头还在思考，不过又掩饰不住内心喜悦，至少发现了感染病灶，为疾病下一步诊治，给予了很大帮助。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你们临床的事情，我只负责看片子”，婷姐对李智冉眨眨眼，“不过这个病人，我刚才有从新看来2天前的腹部CT，这个区域肝脏组织没有问题，看来，你们主任让进一步做个腹部核磁，做对了”。
“姜还是老的辣呀。”两个人不约而同说了这句话。
找到了感染病灶，李智冉迫不及待打电话给主任汇报。主任倒是很淡定的恩了一声，提醒李智冉问下血培养。细菌室的培养结果也报警提示G-菌[注1]，一会药敏结果出来。
李智冉舒了一口气。
注：
1、G-菌（革兰氏阴性菌）：细菌通过革兰氏染色法来鉴别区分的，包括两大类G-菌，G+菌。大多数化脓性球菌都属于革兰氏阳性菌，它们能产生外毒素使人致病，而大多数肠道菌多属于革兰氏阴性菌，它们产生内毒素，靠内毒素使人致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