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泪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救回了两个人。

阿娘戳着我的额头说我多管闲事。

哥哥却是捂着肚子笑岔了气:“妹妹可是见色起意了?”

我指了指那个面如冠玉、双眸含星的俊朗少年,说:“阿娘,我要他留下来陪我。”

救醒他后,他同意留下来陪我,可是,我忘了阿娘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相信长得好看的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1

我叫忘璃,和阿娘、哥哥生活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

这里没有春天和秋天,只有酷暑和寒冬。但是这里常年都有金色的沙滩和蓝色的海水,阳光照射下来,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那日,我同往常一样,挎着篮子在海边捡贝壳,沙滩上浅浅的脚印,远远看去像一朵朵绽放的花朵。

正要回家时,遇到了一商队要乘船出海。

主事的男子长得煞是好看,他说他叫沈南,身旁比他矮了一头的是他阿弟,叫元宁。

阅人无数的我,一看就知道他撒谎了,那分明是一个女人,但我没有拆穿他,毕竟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他向我打听一个地方,叫蓝月岛。听到这熟悉的地名儿,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问他打听那个地方做什么。

沈南说:“那里有鲛人出没,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我嗤笑一声:“蓝月岛我倒是听过,但鲛人泣珠却只是传闻,传闻不可信呐,我们祖祖辈辈住在海边的人,从来都没见过鲛人呢。而你们这些内陆人却信得真真儿的。”

沈南却一脸认真道:“不管传闻真假,既然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定是要去寻上一番的。”

既然他们这么执着,那我多说也没什么意思:“海上凶险莫测,你们要注意安全。”

拎起放在地上的篮子,抬脚往家的方向走。

沈南适时在背后叫住了我:“多谢姑娘提醒,这是内陆的糕点,便赠予姑娘吧。”

瞧着那白瓷盘中精致的点心,我两眼都在放光,随即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不过阿娘曾教过我要礼尚往来。

看在他们主动送我这么精致、没吃过的点心,那我就小小地帮他们一把吧。

将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取下来递给沈南:“礼尚往来,你们把这个拿着吧,在海上遇到危险的时候,它或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沈南有些疑惑,没有接哨子。

我胡乱将哨子塞到他手上,边往家跑边朝后面喊道:“我叫忘璃,家在小渔村最东边的木屋,若安全归来可以来找我玩儿。”

隔得远了,没听到他们有什么回应,只能看见其中的一两人朝我挥了挥手。

待他们看不见我的身影时,我又调转回来,看着他们的商船远行,直到看不到了,这才挎着篮子慢悠悠地回了家。

半道上有渔人送了我几尾刚打上来的鱼,回到家后刮了鱼鳞剖了鱼肚煮汤喝。

晚间吃饭时,阿娘发现我脖子上的哨子不见了。

知道我送人之后,说我可真大方,气得饭都不吃了,然后摔了筷子直接走人。

哥哥见状,耸了耸肩:“吃饭吃饭,甭搭理她。”

撒了葱花的奶白的鱼汤确实诱人,但我却因为阿娘的那句话喝不下去。

放下碗筷,双手抱怀、愤愤不平地对哥哥道:“我只是送了个哨子而已,又没有送鲛珠,比某些人好多了,你说是吧哥哥?”

哥哥喝鱼汤的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死丫头,你皮痒了是吧!看我今天抽不死你。”本来已经离去的阿娘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我恨死了哥哥此刻波澜不惊的面容,要是他能早点给出反应,我就不至于背后说坏话被抓包了。

“啊!阿娘,轻点儿,好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阿娘的腰认错。

不得不认怂啊,别看阿娘现在年纪上去了,但她的手劲儿却仍不减当年。

好汉不吃眼前亏。

2

我们娘仨其实都不是人。

我娘是鲛人一族,与我那人类渣爹结合,生下哥哥和我,我们是双胞胎。

送鲛珠的人是我阿娘,她把鲛珠送给了我那素未谋面的阿爹。

我和哥哥一出生就没有见过阿爹,只知道他叫陈离。

我和哥哥的名字便是取自于他的名字。

哥哥叫忘陈,我叫忘璃。

其实我们一开始是叫“望陈”“望璃”的。

村里人说他当上大官儿一朝得势,便抛弃了我们娘仨,所以阿娘就将“望”改成“忘”了。

小时候每次我和哥哥提到他的时候,她总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过得多么多么的苦,我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却总想着那个没良心的渣爹。

那时候我们年龄小,她一哭,我俩就没辙了,闭口不问。后来逐渐长大了,我们不问了,她那拙劣的演技就派不上用场,但这也养成了她如今泼辣的性子。

她和渣爹的故事非常的老掉牙。

二十年前,一个刚成年的鲛人上岸来到这个小渔村,她叫长月。

来到这个小渔村后,意外结识了村里唯一一个有文化的少年。

少年家徒四壁,就连他父母亲去世都是村子里的人帮忙安葬的。

长月刚上岸就被这个有文化的少年吸引了。

两人不顾村里人的流言蜚语,经常一起去打渔,一起去沙滩散步。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在一起了,结成了夫妻。

后来少年进京考取功名,长月则为他凑足路费,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鲛珠渡给了他。

而长月在他走后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独自一人将孩子生了下来。

村里人说那少年高中,再也没回这个小渔村,就连只言片语也没有捎回来一句。

长月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从最开始的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再到无所谓。

从此,阿娘经常就会对我和哥哥说:“不要相信长得好看的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3

连续在海边等了四五天,我以为沈南他们一行人葬身大海,心中有些许遗憾,那么好看的脸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谁知当天下午,就看见了漂浮在海面上的两个人,我下水将他们都捞了上来,挨个儿背到家里去。

最后背着沈南进屋的时候,被哥哥拦在了门外边。

怕吵醒在睡觉的阿娘,使劲儿用眼神示意他让行,他双手抱拳,倚在门上,就是不让我背着沈南进去。

“要是让阿娘知道了,准没你好果子吃,上次还没被收拾够吗?”他低声在我耳畔提醒。

我回想起上次被揍的惨样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但最终还是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占据了上风。

正当我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时候。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娘站在门口盯着我,我面怀忐忑地看向她。

看了良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她走上前来戳着我额头说:“多管闲事。”

哥哥在一旁却是捂着肚子笑岔了气:“妹妹可是见色起意了?”

我侧头看向我背上那个面如冠玉的俊朗少年,说:“阿娘,我要他留下来陪我。”

她叹了口气,“你打算就一直这么背着?还不快放进去。”

我如梦初醒般地赶紧背着沈南进去了。

进去看见沈南的阿弟已经换了干衣服,就知道早在我背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被阿娘发现了。

哼哼,果然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忘璃,救人是可以的,但是他们醒来就必须得走,不能让他们打扰到我们现在的生活。”阿娘撩开帘子,端着一碗参汤进来。

“好好,等他们伤好就让他们走。”我一边敷衍阿娘,一边用打来的清水替他们清洗伤口,然后上药。

两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这倒是好办,静养一段日子便能痊愈,但身上中的毒......

将阿娘端来的参汤给两人灌了下去,盖好被子之后,我便守在了一旁。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十分不安稳,不知是不是梦到了在海上的经历,额头一直在冒汗,把我给忙坏了。

次日,沈南比他“弟弟”先醒来。

睁开眼时,似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活着,接着便看见了床边站着的我。

“多谢忘璃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我的朋友们......”

“我捞你的时候,只看见了你和你弟弟,其他人我都没看见。”没等他说完,我便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告诉了他。

“海上风浪大,且海底凶险,你的那些朋友们,估计是凶多吉少了,但好在你和你弟弟的命被我妹妹给捡回来了。”哥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拿着个水果倚在门上说道。

我有些担忧,怕哥哥的话让他承受不了。

沈南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弟弟,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声音也没什么波澜起伏。

“那我们身上的伤势......”

“你们身上的伤倒无大碍,但你们身上的毒解不了。”哥哥比我抢先一步说出来。

沈南眼中浮现出无奈和绝望,握住他“弟弟”的手越发用力。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哥哥,这毒对于他们人类来说或许解不了,但对我们鲛人来说,不是轻轻松松吗?

见沈南没注意我俩,他一个转身就将我拉了出去。

“你傻啊,这么轻松就把他俩的毒给解了,人家就会以为多简单的事儿呢,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哥哥一脸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况且想要给他们解毒,就必须把鲛珠取出来,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鲛珠离体那段时间,我们的身体会很虚弱,若是有人在那个时间段抢鲛珠,就会很容易,所以旁边就必须有人守护着。

“我看那沈南长得不错,不若治好他,让他留下来陪你。”哥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副我早就看出来了的表情。

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能开心一段时间就开心一段时间。”

这话让我想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这晚,我与阿娘第一次产生了争执。

“阿娘,要不我们替他们解了毒吧?”我同阿娘商量道。

“不行,阿璃,我们不能过多参与人类的生死,否则会遭天谴的。”她一口否决了我。

我听到这话有些难过,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你喜欢他?”阿娘掰过我侧着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闻言,我有些脸红,不敢看阿娘的眼睛,但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承认了她说的话。

最终阿娘还是妥协了。

其实海边第一次见到沈南时,我就有些心动。

小渔村的少年郎全都被晒得黝黑,笑起来感觉只剩下一口大白牙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这里也偶尔有内陆人来收珍珠,不过大多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偶有年轻人,但都没有像沈南这样的。

他身长八尺有余,皮肤白皙,面如冠玉、双眸含星,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矜贵和谦逊。

即使是面对身着朴素、其貌不扬的渔民,仍旧是恭谦有礼,不似他身边的人,总是拿鼻孔看人,一副与我们多说一句话就恶心的模样。

他们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了,但身上的毒却一直都没有解。

他“弟弟”醒过来后,他准备带着“弟弟”回中原求医解毒。

走之前阿娘和哥哥找他们交流了一番,没让我参与。

但我在他们交谈时,偷偷潜回窗户下,竖起耳朵。

“你们的毒即使回了中原,也无人能解。”屋内阿娘肯定的声音首先响起。

沈南沉默了。

良久,沈南沙哑中透着悲伤道:“大娘,我自己无所谓,但我阿弟不能死,他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那是不是只要他能活,什么事你都愿意做?”哥哥试探地问道。

沈南道:“只要能救活他,我什么都愿意。”

哥哥与阿娘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如果是让你付出一生的自由呢?”

沈南顿了顿。

“愿意。”

哥哥和阿娘听到这声“愿意”,终是满意了。

接着他便告诉沈南,我们家有一祖传之物可以解了两人身上的毒,但沈南必须留下来,永远不能离开这里。

话音落地,沈南便跪了下来,诚恳道:“大娘,只要您愿意救阿弟,我愿意一辈子都留下来。”

“那好,你留下来与忘璃成亲,我便解了你兄弟二人身上的毒。”

闻言,他红了脸庞和耳垂,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久,他才声如蚊讷道:“好。”

听到这里,我揪着的心终于落下。

4

元宁启程回中原的前一天,约我去海边散步,这是自他醒来,我第一次与他单独接触。

“忘璃姑娘,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元宁双手作揖对我诚恳道:“但是......”

没管他后面的但是,我只回答了前面的。

“不用道谢了,你兄长已经讲过很多次了,况且我们是有条件的。”想到不久后要与沈南成亲,我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来。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中原是有未婚妻的,你们这样做是挟恩图报。”元宁红了眼眶,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儿,“他是重诺之人,但娶你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你们在一起并不会幸福。”

乍一听到他有未婚妻,我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说的话我不喜欢听。

“说我挟恩图报也好,说我强人所难也罢,你要知道当时我们是给了你们选择的,我们可并未强迫你们做选择。”我顿了顿话语。

接着转身面向他继续道:“元宁,这都是你们的选择,要知道没有我们,你们现在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站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

元宁擦了擦眼眶的眼泪,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袖道:“我知道是你们救了我们,但能不能用别的东西交换?等我回去了,只要我能办到,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让沈南跟我走吧,他不能留下来。”

我有些生气。

将他的手拂开,冷冷道:“又想活命,又想一同离开,你们中原人可真是想得美。”

转过身背对着他,“想离开,可以啊,那你们就把命留下来。”

说完,我便转身跑了,不想让他看到我眼底的湿润。

在家门口时碰见了正在劈柴的沈南,见我眼睛红了,快步走过来想给我擦眼泪。我侧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仰头看着天把眼泪憋回去。

我不能流泪!

不一会儿,抬眸看向他:“你根本就不想留下来对不对?你弟弟想让你跟他回去。不想留下来就走啊,我一点儿也不稀罕,哼。”

说完便推开他跑进了里屋,一下午我都坐在屋内生闷气。

晚间,沈南送来饭菜到屋里,坐在我身旁,无奈地笑看着我生气。

“忘璃,不要哭了,我说过不会离开,就一定会信守诺言。”他捋了捋我额前微乱的头发。

“元宁说错话,惹你生气了,我替他向你道歉,不要生气了。”

我别过头,不想搭理他。

他将脸凑到我面前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道:“好阿璃,别不理我,明天我给你做一份酒酿丸子好不好?”

“不行,我还要脆皮鸭和桂花糕。”我将脸转向他,声音仍旧有些低沉。

“好好好,明天给你做酒酿丸子,脆皮鸭和桂花糕,再加一份鲜鱼汤。”略带宠溺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他摸了摸我的头,眉眼含笑。

“沈南,你不要回中原好不好?留在这里,我会对你很好的,这些吃食我也愿意学了给你做,”我扯着他的衣袖一直晃啊晃。

“好。”

第二天早晨,沈南拉着我来了元宁的屋子。

“元宁,我真的不回中原了,以后你们就当我当初死在了大海里吧!”沈南低声且认真对元宁道。

我皱着眉头,不赞同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他安抚性地捏了捏我的手,继续道:“那些事现今只需收尾,我的作用不大了。”

话音顿住了,环顾了一眼四周“余生我打算就留下来陪忘璃了,明日你自己启程回去吧。”

元宁闻言脸色一白,本想再争取一番,但看到沈南脸上不容置疑的表情后,放弃了。

“既如此,那我不再多言,只希望兄长将来莫要后悔才是。”元宁拂袖而去。

不经意间,我扫见元宁垂在两侧青筋凸起的手背。大概是他心有不甘吧,但那又如何,沈南是不会跟他回去的。

元宁离开的那天,渔村天日晴好,万里无云。

沈南的心情却很不好。

元宁走前始终都没同我们说过一句话,只给了沈南一个红色的绳结,之后便策马挥鞭,扬长而去了。

回家的路上,沈南握着元宁给他的绳结黯然神伤,一言不发。

我不知要怎样做才能使他不那么伤心,只有尽可能地不去打扰他。

傍晚,我找遍了渔村,却找不到沈南,随着天光暗淡,我越来越紧张、害怕。

“哥哥,你说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身旁坐下:“如果他真的走了,你就不要为了一个必死之人伤心了,你还有我和阿娘呢。”

我很伤心,既为沈南不守信用伤心,又为他即将死去伤心。

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在下颚处化作一颗颗珍珠,哥哥手忙脚乱地接着莹白的珍珠,一边骂我:“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哥哥我以后给你找一个更好的,比沈南好千万倍。”

听到这话,我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我不要比他好千万倍的,我只要他。”

“忘璃,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沈南疑惑的声音。

我猛地僵住了身子,有些不敢相信。

哥哥一边慌张地藏珍珠,一边提醒我擦眼泪。

胡乱抹了几下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跳下礁石,朝他飞奔而去。

他放下手中的篮子,上前一步接住我,捧着我的脸,用帕子给我擦拭未干的泪痕。

擦着擦着,他就笑了:“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怎么?以为我跟着元宁回中原了?”

我带着沙哑的声音回道:“嗯嗯......嗯......”

有些语无伦次了。

哥哥说他如果离开必死无疑,不是骗人的。他的伤之所以比元宁先恢复,是因为我的鲛珠在他体内为他修复,但当鲛珠失去了本体的滋养,就会逐渐吸食寄体的养分,直至寄体变成一具干尸。

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是想让他死,而是要看他到底能不能信守承诺。如若他不信守承诺,那我......

我以为自己能狠得下心来,就让他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逐渐变成一具干尸,但直到后来他告诉我,这是我们之间扯不断的果,我才明白,那时我狠不下心来。

即便那时他要走,我还是会放过他。

“忘璃,元宁走了,在这里,我只有你了。”他将我抱进怀里,凑在我耳边道。

“嗯。”我郑重回答他,“我知道,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5

七月,海边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一样悬挂在天空中,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和勤劳的渔人们,久久不愿入睡。

天气炎热,大家都穿短打衣衫,露出小腿和小臂。

沈南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了,即使天气炎热,他也只是减少衣裳数量,却仍旧着长衫。

他不仅自己着长衫,还不准我穿短打衣衫露出小腿和小臂,每当我早晨出门之前,他都会过来检查我的衣着,逐渐地我也习惯了着长衫,皮肤也变得白皙起来。

后来我们成了亲,偶然间我问起他,大家一直都穿短打衣衫,为何不让我穿呢?

他抿唇笑了起来:“虽然天气炎热,但经常露着小腿和手臂也易感染风寒。”

从那以后我就很喜欢听他讲一些中原的医术和习俗。

十月,在这个硕果飘香的季节里,我和沈南成亲了,婚礼在海边的沙滩上举行的。

还不到傍晚时分,沙滩上便架起了好几堆火,小渔村的人来参加婚礼时,都会带一些吃食过来。

大家围绕着火堆,吃着东西,聊着今年的丰收,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知足常乐的笑容。

夜幕降下时,在众人的连连祝福声中,我和沈南顺利举行了婚礼。

礼成后,我们被拥簇在人群中,跟着他们一起手牵手跳舞。

期间,我被他们多次往沈南怀里撞去,他每次都笑着将我扶正,然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再次将我揽入怀里。

细碎的火光映入眼帘,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同样也映在了他波光淋漓的眼眸中。

透过火堆,我看见了哥哥和一些朋友在比赛,看见了阿娘脸上的不舍与释然交错。

我看向他,用挽着他手臂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会意后,立刻低下头来附在我耳边。

我顺势在他的耳朵印上一吻,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耳朵也立刻变得滚烫起来。

我笑着问他:“沈南,今天我很高兴,你高兴吗?”

他眼中闪烁的火光像是被揉碎了一般,温柔得不像话:“我很高兴,比当初考了状元还高兴。”

他之前和我讲过,在他十七岁未及弱冠之时,便夺得桂冠,在金銮殿前被皇帝陛下钦点为状元。

那是他过去二十年人生中较为闪耀的一帧画面。

但婚后,我会让他每天都这么开心。

6

婚后,我们在之前的木屋住了几天,便打算搬出去,重新打造一个木屋。

哥哥知道后,一边骂我没良心,一边帮我们找人修建木屋。

阿娘知道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笑道:“地址别选远了,要经常回来煮鱼汤给我喝。”

哥哥找的人很靠谱,半个月后,我和沈南就住进了新房。

新房里,我养了很多不知名的花草,这么炎热的时节里,它们仍旧争奇斗艳般地绽放着。

沈南喜欢写字和画画,小木屋里挂了好几幅他画的山水画和花鸟画。

卧房的屏风上他画了梅兰竹菊,并在旁边题了字。

我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但只要是他弄出来的,我都视若珍宝般看待,隔段时间我就会打理一番,不让落了灰尘。

在这里待得久了,沈南也逐渐学会了打渔。

白天,我们驾着小船,到海上去打渔或垂钓,有时,我们也会去附近的小岛上,移植一些漂亮的花花草草回家。晚上,我们便躺在小木屋的台阁上,望着满天繁星,畅想美好生活。

偶尔他会带着我去周边的小城去逛逛,我其实都来了很多次了,但他对这里的事物有着新鲜感。

看到酿酒的,要学一学。看到烤鱼烤扇贝的,他还能做出新花样来。

离我们不远的好几家姑娘都来找他学做烤鱼烤扇贝,我特别不高兴。学烤鱼是假,想缠着沈南是真。

堡叔的女儿鱼朵还跑去问了沈南,是不是中原的人可以三妻四妾,沈南烤鱼的手很是无措,只得抓了抓耳垂,求助般地看向我。

彼时我还在旁边呢,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沈南,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上前扯着她的手就把她推出门去。

站在木屋门口,居高临下凶巴巴地对她说:“你以后不准来我家,再来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

她揉了揉被我拽痛的胳膊,翻了个白眼走了。

“嗤。”

我回头,瞧见沈南倚在木门上笑,走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子,狠狠道:“你以后不准再教她烤鱼,不对,什么都不准教。”

“好好,什么都不教,也不准她上门来。”他双手握住我揪着衣领子的手。

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我揪他衣领子着实有些费劲。

这让我想到了成亲那晚,他个子太高,只好弯着身子与我一同喝下“合卺酒”。

他说那是中原的婚俗,寓意夫妻二人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永不分离。

我很喜欢这个充满美好寓意的婚俗。

喝完酒,我打算解掉头上戴的饰品,压得我脖子酸,他却先我一步拆掉,然后捧着我的脸,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像是鱼儿摆尾一样在我心里荡漾一瞬,接着他便侧头吻了下来。

他的双手到处游走,不一会儿便钻进了我衣裳里,落在我腰间,他的吻也时不时落在我脖颈间。

我双手揪着他腰间的衣裳,紧张到不行,脸也红得不成样子。

接吻时,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确实很令人目眩神迷,但我也没忘记阿娘交代的正事——鲛珠。

屋外传来说话声,我有些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下来,手却仍旧在我腰间摩挲着,我忙喘息几口。

他顺势搂着我的腰,将下巴抵在我头上,喃喃道:“人太多了。”

当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挺能忍的。

后来我们搬小木屋后,他的本性才显露了出来。

到了晚上,他掐着我的腰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让我逃离,后面我困得不行只好连声求饶,他却变本加厉了起来。

以前我觉得他很好很好,现在我只想把他踹下床去。

日子就这么简单平淡地过着,他会做海边的吃食,我会做中原的糕点。

生活美好得我都差点忘了他来自中原。

7

海边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毫无预兆,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急忙去收刚刚晾晒的被子。

“哐嘡”一声,哥哥浑身是血倒在门口。

我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晾晒的被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哥哥。

“哥哥,到底怎么了,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是谁?”

“忘璃,快离开,有危险。”哥哥说完这句话后便昏了过去。

“哥哥,哥哥,沈南沈南,你快来帮帮我,沈南......”屋内一直都没人回应我,沈南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只好自己将哥哥扶进屋。

给他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做完这一切,沈南都没有回来。

心里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向我们靠拢。

黑夜逐渐爬了出来。

“啊......”一阵凄惨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我打开房门出去查看。

只见一群黑衣人在村子里肆意杀虐,刹那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声,大人带着小孩四处藏匿。

奈何村子就这么大,还没藏好便被杀了。

村子里火光一片,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赤红的火焰吐出长长的舌头,向困在其中的人们示威。

我刚躲进草丛里,就看见鱼朵被一个黑衣人一剑割断喉咙,鲜红的血液不断从脖颈处流出,她却在最后的时间里,用尽全力摆动着了无生气的头,眼睛死死地看着我藏匿的草丛。

我知道,她是让我藏好,不要出来。

眼泪瞬时喷涌而出,我却只能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来,那双眼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那么灵动的一双眼前几天还同我生气,怎么突然就没了。

我记得她非常怕疼的,手被鱼刺剌一道口子都要哭上半天,被割断喉咙又该是有多疼啊。

眼泪顺着下颌变成一颗颗莹白的珍珠滴入草丛中,心中却升起一股怒火。

“那边还有个木屋,你们几个过去烧了。”一个黑衣人低沉着嗓子说道。

“是。”三个人齐声应答。

哥哥还昏迷着!!!

我仿若被惊醒一般,死命往小木屋跑去,一定要赶在那些人之前。

“那里逃了一个人,追。”

背上哥哥从后门逃出去,不远处便是大海,到了海边我们就安全了。

来到悬崖处,身后的追兵也举着火把随即而至。

领头的黑衣人道:“下面便是大海,若想尸骨无存,你大可继续往前。”

他的半张脸掩盖在面具之下,声音如同寒冰一般,冰冷得刺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大人,就是她。”旁边的人递给他一张纸。

他尖锐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随即我便感觉到他的气息变了,如果说他刚刚只是想杀了我,那么现在就仿佛猎人看见猎物一样。

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此刻使我格外清醒,感官也被放大。

我感受到他蓄势待发的眼神,深知绝不能放过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在他和其他黑衣人眼神交流的一瞬间,我背着哥哥立刻跳入大海中。

“噗通......”

大海是我们鲛人的地盘,只要进入大海,人类就不可能伤到我们。

风平浪静的海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8

将哥哥放到蓝月岛上的疗伤温床后,我留下一句“哥哥,我去找娘亲和沈南了,你先养伤。”便离开了。

回村子的路上,我的心很慌,有种直觉告诉我,沈南走了,不会回来了。

一天一夜过去,宁静祥和且美好的村庄不复存在,那晚的火势退去后,只留下被烧焦的树木和被摧毁的房屋。

原本人来人往的村道变得空无一人,死寂般沉静,血腥的气味弥漫在村子的每个角落。

一路走过来,看到了昔日教我做鱼汤的阿婆、打渔归来送我鱼的老伯、向我表露心迹的黝黑的少年,还有前几天才同我生气的鱼朵......

全村人都被屠杀殆尽,所以并无人收殓,我用了三天时间将村里人一一埋葬,

看着这个了无生气的村庄,我的眼泪止不住流,此刻伤心、愤怒充斥着我的内心,我要找回阿娘,拿回我的鲛珠!

回到我和沈南昔日居住的木屋,看到他枕下摆放的玉佩不在了,还有什么可期待呢?沈南走了!

当即我便决定收拾行囊进京寻找阿娘。

三千两百里,我日夜兼程,带着水囊和小鱼干,也带着救治伤病的药物,还带着我的......皮鞭。

由于不知道路,一个月的路程,我硬生生走了大半年。

初到京城地界,我有些紧张。

因为他们的穿着与我截然不同,尽管我已经按照沈南之前要求的那样穿上了长衫,但与他们的衣着仍旧不同。

不止是穿着,还有通行、路况、店铺等等都比小渔村好上许多许多。

京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繁华,宽阔的青石板路一望无际,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行人熙熙攘攘。

街边酒楼建造得富丽堂皇,谈笑声、推杯换盏的碰撞声和小二的吆喝声,都争前恐后地涌进我的耳朵里。

路边热气腾腾的包子、各式的点心、还有沈南曾给我做过的冰糖葫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他们的布匹颜色也是多种多样,不似小渔村单一的褐、玄、灰,有的甚至是直接做成了衣衫当街买卖。

看着路边行走的中原姑娘的穿着,我情不自禁地走向了街边的成衣店。

掌柜的是一个摸约三十来岁的女子,我一进去,她就问道:“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吧?”

有这么明显吗?我心想道,随即不解地看向她。

她像是听到我内心的想法似的,捂着嘴低头笑道:“姑娘这身穿着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还有姑娘的面色看起来就比京城人多了几分红润和健康,不似本地姑娘追求的白瘦。”

我心下了然,估计这掌柜就是说我黑吧。不过与这些中原姑娘比起来,我的肤色确实要黑了一些。

在我挑选衣服时,那女掌柜跟在我身后好心对我道:“待会儿还是换套衣裳吧,你一个姑娘家走在大街上太招摇了。”

我看了看街边巡视的侍卫,再回头看向她,“怎么了?姑娘走在街上很危险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看向最高的一处建筑,喃喃道:“怎么会有危险呢,只是来我们这里的好姑娘不多,大多都是揽月阁的人,姑娘样貌生得好,还是少在外走动为好。”

“揽月阁是最高的那处吗?”我顺着她的目光指过去。

她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斟酌道:“风月馆,听曲看歌舞的地方。”

“哦。”

“要不你买这套衣裳换上吧?”她转身拿着一套男子的大袖对襟衫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随即拿起旁边一套略紧身束袖的衣衫,“就这套吧。”

她不解地看向我。

我侧身拿出行李里的皮鞭晃了晃:“你选的那套打人不方便。”,语罢便转身出了那家成衣店。

我来京城有三件事:找回阿娘,拿回鲛珠,抽死沈南。

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他们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既然做出了留下来的承诺,那就得说到做到,若想离开,也不是不可以,把命给我就行!

9

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到沈南了。

他的变化很大,穿了一身蓝色对襟长袍衫,长身玉立,眉眼中带着疏离,下马车时撑了一把油纸伞。

那天明明没有下雨,我的眼睛却被淋湿了。

沈府很大,我站在不远处,看见沈南先下了马车撑起伞,转身去扶随即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

沈南没有看到我,两人撑着伞准备相携进入府中。

那女子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我打听过,那是他新娶的妻子。

他们是在一个月前成的亲,按照中原的习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我握紧手中的鞭子,努力压制自己因嘲讽而上扬的嘴角。

眼看他们要进入府中了,在艳阳高照下,我喊了他一声。

“沈南。”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他慌乱地转过头来,看到我后,眼中有惊喜,也有不可置信,但眉眼没了刚刚的淡漠疏离,多了几分慌乱和不知所措,脸色也无比苍白。

他将伞塞到新婚妻子手中,推了她一把,低吼道:“回去,不要出来。”

那女子回眸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匆忙进入了府中。

正是那一眼,让我看清了他新婚妻子的容颜,不正是女装的元宁吗?

他大步走向我,阳光照耀下,他那张脸依旧丰神俊朗,但再没了我当初喜欢的感觉了。

“忘璃,你怎么会......”他上前来想要握住我的肩。

我后退了一步,冷笑一声:“呵,我怎么没死对吗?”

“忘璃,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是你......”他尚未出口的话被我打断。

“少废话,我只问你,你娶了元宁对不对?”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扬起鞭子,愤怒地看着他。

“对。”他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小渔村被屠,跟你们有关系对不对?”

这次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微点了点头承认。

我眼中久悬的泪一刹那就掉了出来,忍无可忍,我连挥了三下鞭子,狠狠地抽向他。

沈南没有躲,他只是用手挡了一下,手背瞬间就鲜血淋漓,三下过后,他白皙面颊上也多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我再问你,我娘亲呢?”我大声质问他,“你们把她藏在哪儿了?”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几乎都要哭了,“你娘亲到了京城后便自己消失了,走之前说是要去找一个负心汉。”

听到这话我便知道娘亲去哪儿了,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知道娘亲没有生命危险,那就只剩两件事了。

“沈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不跟我走?”我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视线撇向旁边,嘴唇动了动,开口说:“忘璃,你......你回去吧,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去看你......”

“还想骗我?”我大声质问他。

再次举起鞭子,他依旧没有躲,又用手挡,被我连抽了三下。

他的耳朵上、脖子上、耳朵上,全是血痕,简直惨不忍睹。

对此,我内心毫无波澜,这些怎么能抵我心中的悲痛,又怎么能抵小渔村被屠的人命,他的惨及不上万分之一。

“忘璃,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他带着哭腔再次开口。

“我自然会回去,但是离开之前,你得把一样东西还我。”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腔。

“什......什么?”他说得很干脆。

我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扯得低下头,什么也没说,直接吻上去,在他错愕和茫然的表情中,将鲛珠一步一步地引出来。

待鲛珠回到体内,我便将他一把推开,用衣袖狠狠地擦拭自己的嘴唇。

“忘璃......你......”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打断他,看着他冷冷道:“沈南,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语罢,我转身就走,不再管身后的他。

10

我来京城要做的三件事:拿回鲛珠,抽死沈南,找回娘亲。

现下鲛珠拿回来了,沈南......不久就是个死人了,跟我没关系了,还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找回娘亲。

既然她是自己消失的,估计暂时是没什么生命危险的。

接下来......当然是边玩儿边找娘亲啦。

找到娘亲时,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这天路过西湖,我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进湖里游玩,却意外见到消失了快;一年的娘亲。

她设了屏障,安安静静地躺在贝壳里沉睡着,身边有一具白骨,看样子估计是死了有十多年了。

我隐约猜到了那具白骨的主人——应是我那未曾谋面过的渣爹。

我在湖底趴在贝壳旁守了娘亲五日,她终于苏醒过来了。

“阿璃,你怎么在这儿?”阿娘的声音自我头上幽幽响起。

“阿娘,你终于醒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这大半年来都没什么胃口。”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娘亲的腰哭诉道。

“哟,这就是你说的辛苦啊!看这脸上的肉,怕是也没少吃几顿吧!”她掐着我脸上的肉说道。

“阿娘疼疼疼,你轻点儿啊。”我使劲儿远离她,用手揉着被掐红的脸蛋儿。

她看我跳出她的势力范围揉脸蛋儿的动作笑了,在余光扫到一旁的白骨时,收回了笑容。

“阿璃,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爹。”她指着那具白骨。

我有些不解,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头,脆生生地叫了声爹,虽然他不会回应我。

“阿娘,你为什么......”我还没说完,就被娘亲打断了。

“你爹......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就已经死了。”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与她往日揪着我耳朵骂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样的她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自我和哥哥懂事后再未见到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和你爹同行赶考的人在路过西湖时,将他推入了湖中,那时我尚还年轻,听信了村里人传开的谣言,也不曾来寻一寻他,竟让他在这冰冷的湖底呆了十多年,你爹死时还握着我给他的珍珠。”说到这里,娘亲抱着我泪如雨下。

我紧紧抱着娘亲,轻拍着她的背,“那我们现在把爹接回去,和我们一起生活。”

“好,我们带他回家,带他回家。”她依旧有些哽咽。

回家的路上,我们娘俩租了个马车,带着我爹的骨灰。

“我去京城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就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儿走过去的。”马车上我抱着娘亲的胳膊向她抱怨。

“之前就说你笨,你还不信。”她戳着我额头说道。“沈南......”

“一个死人,我们说他干什么。阿娘,你打算将爹葬在哪里啊?蓝月岛还是小渔村呀?”我有意岔开话题。

“小渔村吧,那里是我和他相识的地方。”阿娘拍了拍装着阿爹骨灰的盒子。

“阿娘,你给我讲讲你和阿爹的故事吧!”我晃着阿娘的胳膊撒娇,也有意转移阿娘的注意力,不再沉溺于悲伤。

“我和你阿爹啊,我一上岸就遇见了准备出海打渔的他,虽然常年住在海边经受风吹日晒,但你爹还是皮肤白皙,和那个沈南差不多,然后......”

随着马车的行驶,阿娘的声音也逐渐随风飘远。

我拿回了鲛珠,找到了娘亲,报了小渔村被屠的仇,娘亲也寻回了“抛妻弃子”的“渣爹”。

京城之行较为圆满。

11

沈南番外

我爱阿璃,爱那个不谙世事、一心只有我的阿璃。

但我不能抛下辛苦培养我的家族和父母。

当元宁派人来寻我时,我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离开了。

和元宁成亲后的某一天我才得知,她派人屠了整个渔村,虽然我与她之间没有爱,但捆绑在一起的家族利益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使我不得不帮她善后。

但自那以后,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私下对元宁越发疏远。因为看到她,我就会想到那个天真善良且大胆的姑娘,我的爱人。

所以当我在府门前见到阿璃时,内心是开心的,但同时也有害怕和愧疚,虽然小渔村被屠不是我做的,但与我脱不了干系。

她用鞭子抽我,我没感觉到痛苦,反而希望她能多抽几鞭,仿佛这样我的愧疚就能减少几分。

但她比较吝啬,抽了十鞭都不到。

她在府门前露面,家族是不会允许我爱上一个渔女的,怕她有危险,只能拼命赶她走。

她最终也如愿走了。

自她离开的一年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刚开始时偶尔浑身无力,后来直接下不了床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随着身体越发沉重,反而我的内心却越发轻盈,这是自我回京后第一次觉得放松。

元宁自我病后,满天下寻找名医,我知晓她对我的心意,但我心里已经住了一个姑娘了,装不下其他人了。

在我病重的最后几天,看着元宁憔悴的脸色,我有了些报复的快感,这或许就是对我们的惩罚吧。

我无法与心爱之人厮守,元宁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去。

不知道我的姑娘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又穿着短打衣衫在海边捡贝壳了。

我好想告诉她,以后不要在海边随意救人啊。

可惜啊,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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