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这是无趣的我,唯一想要做的有趣的事。
01 我猜,你是学挖掘机的
柏灿灿已经在男生宿舍楼下蹲守了一个小时。
大雪刚停,地面的积雪没过脚背,唯独柏灿灿脚下方圆一米,雪迹化开,露出湿润的土地。她搓了搓手,悄悄把旁边的雪往脚下扒拉了一些,伪装成刚来的样子,蹲守男神这种事,不能做得太招摇,一定要低调,再低调。
尽管如此,男神的室友回来时,她依然高声拦下:“看见陆潇了吗?”
男神的室友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递情书五块钱,送礼物十块钱,请吃饭两百,捆了送到你面前一千,明码标价,欢迎惠顾。”
校草的室友果然不同凡响,如此熟练的语速,档次分明的规格,老司机啊!
柏灿灿连忙压下对方的手:“不送礼物,只问行踪。”
男神的室友打量她:“还打算搞渗透?包月活动含每天一次实时定位,包年送陆潇的校内活动行程路线图哦!”
柏灿灿没辙了:“同学,你相信人间有真情吗?”
对方转头上楼了。
柏灿灿叹了口气,这年头做点生意不容易,她只是想找陆潇谈谈人生和理想,顺便问一问,他最近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为什么突然之间不收情书了?
柏灿灿是文学系才女,在校园论坛上开了一个情书铺子,专业代写情书,不管是钢笔毛笔草书行书,直白奔放小清新,只要客户提要求,没有写不出的情话,没有追不到的女神。起初只是言辞匮乏的工科男生找到她,后来女生们也陆陆续续向她求助,年终总结时,发现她的订单里有一半都是写给校草陆潇的,怪不得每次写这个名字,都觉得眼熟。
陆潇,挖掘机系高才生,学习好,颜值高,在这个物竞天择的世界里占尽优势。
柏灿灿甚至可以想象到,陆潇每天迈着他的大长腿走进教室,扫掉课桌上的鲜花和牛奶,捧起抽屉里文风相似却落款不同的一沓情书,轻轻地丢进教室西北角的垃圾桶里的样子。
可是就在上个月,陆潇突然在自己的博客里宣布–再也不收情书了!如果再有女生向他递情书,看见一个拉黑一个,让那些落款的名字永远消失在他的可能里。
姑娘们福至心灵,将这句话视若神谕,柏灿灿的订单数量锐减,事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柏灿灿别无他法,只好来这里蹲守他。
柏灿灿在这里冻得手脚发冷,只好暂时放弃,刚转过身,就看见陆潇迎面走来,他穿白色风衣,怀中捧着一箱机械零件,长身玉立,眉目清冷,若不是黑发耀眼,仿佛要融入茫茫的风雪里。
在路过柏灿灿时,被她横起手臂挡下:“同学,时逢春回日,百花正及时,我看你今日喜气洋洋,印堂发光,想必是又考满分了,我猜,你是学挖掘机的?”
虽说他全能学霸的名声无人不知,但她自信能伪装出一脸神棍相,能搭讪两句是两句,对方不信,倒也不亏。
陆潇果然停下来了。
“你可能认错人了。”陆潇低头看她,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我的专业是–机械工程。”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02 不,她有男朋友
在雪地里落荒而逃后,柏灿灿极其后悔,也许她和比尔·盖茨之间,就差了这么一层脸皮。
但她不抛弃,不放弃,试图从订单本里寻找关于陆潇的蛛丝马迹。
果然找到了他的博客。
还记得那是位大一的学妹,下单时多拍了一百块钱在桌子上:“请在情书的正文后加一页附录,将他博客上近一个月的心情抄录一遍,以示爱意和诚心。”而后递过一张纸条,“这是地址。”
陆潇的首页如他本人一样高冷无趣,反而是评论区漫天华彩,小姑娘们拼了命地刷存在感,鲜少能得到回复。
但柏灿灿不一样,她五岁能背诗,七岁能写词,十岁之后看散文过目不忘,十四岁后看文言文不用翻译,为了和他找共同话题,她不介意去背十本八本工程学的教科书,下定决心后,跳到首页,抬眼看见了他的博客签名–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柏灿灿又跳回了自己的首页,而后捂住额头,她的签名是–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嗯……
想闯进陆潇谪仙一样的人生,可能是个大工程。
出乎意料,连续三天,柏灿灿把课都翘了,转战实验楼蹲守陆潇,却没看到对方的人影。
柏灿灿正对陆潇行程的变故毫无头绪时,又收到一笔订单,来人羞涩地递过播音系花的照片:“听说你是情书界的扛把子,希望这次可以尽你所能,让她一看到这封情书,就脑补我潇洒倜傥、英俊无双、才华横溢、光芒万丈的样子。”这时他往前一凑,“咦……是你?”
柏灿灿闻声抬眼,正是陆潇那位明码标价的室友,钢笔往桌子上一拍:“同学,你听说过‘风水轮流转’吗?”
于是柏灿灿用一封情书交换到了陆潇的最新行程。
“陆潇也难免有老马失蹄的时候,他在选修的设计课栽了跟头,据说他的建筑里毫无感情,无法达到教授心目中的艺术境界,如果不能在期末前交出满意的作品,教授会给他打不及格,你知道,陆潇向来第一,考个第二对他来说都算耻辱。”
柏灿灿追问:“因此他一怒之下罢课了?”
陆潇的室友高深莫测地推了推眼镜:“不,他被罚去小公园练写生了。”
小公园是连接宿舍楼和教学楼的绿色植被区域,紧挨人工湖,是美术系、摄影系以及小情侣最爱流连的地方,因为人流量大又是一条绕道的远路,柏灿灿为了节省时间,平时上课时都会尽量避开这里。
上周下过大雪,地面上的雪迹已经化干。
柏灿灿赶来的时候,陆潇果然坐在小板凳上,膝盖上搁着画板,铅笔在手里打着转。
柏灿灿走过去,状似平常地从笔记本里抽出备好的英语报纸铺在地上,席地而坐:“画几张了?”
陆潇回过头,摊开比脸还要干净的画纸:“你又去打听我了?”
柏灿灿嘟嘴:“明知故问。”
陆潇叹了口气:“那你也应该知道,为了使我感情丰富,教授让我画一百张速写,要求是每一张都不一样,然而–”他抬起头,扫视面前穿流而过的人群,“除了秀恩爱的,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单身狗们的不同。”
“现在知道了。”柏灿灿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有些经历可以分享给你,我大二的时候,上过十周剧本课,主角塑造我拿了98分,但是配角形象给了我不及格,原因是我的配角都极其脸谱化,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使主角成为英雄,而毫无自己的思想情感,我被罚用一周的时间,记录下这条路上发生的二十个矛盾冲突。”
陆潇终于回头看她:“你觉得你跟一个理工男说这些,我能听得懂?”
柏灿灿沉默了三秒钟,拍了拍陆潇的肩膀:“是我高估你了,那我长话短说,观察人类也是有技巧的,比如迎面走来的那个扎马尾的姑娘,你现在有二十秒的时间来形容一下她。”
小路从北向南,陆潇顺着柏灿灿的视线望去,扎马尾的女生正从北边的路口拐进来。
陆潇迟疑了大概十秒钟:“上衣的肋骨处有明显褶皱,没有用衣架挂起来和折叠,穿出门时没有经过熨烫,整理衣物不用心,运动裤的码要至少大出两号,且裤腿没有收紧,她对舒服的要求比外形搭配的要求高,扎马尾用的是黑色皮筋,而她的发色是浅棕色,看得出她对生活细节并不精挑细选,直接去校内小卖铺拿了最普通款。”
柏灿灿歪着头:“结论呢?”
“综上所述–”陆潇信誓旦旦,“她没有男朋友!”
柏灿灿冷哼一声:“猜错了。”
十秒钟后,女生即将走出这条路,早已等候在花丛旁的男生,接过了她的书包。
陆潇皱眉,他其实早就发现他了,可他打扮时尚,衣着精致,尽管并不如陆潇出名,却也是服装设计系风头出尽的高才生,陆潇依靠逻辑判断,他们不会是情侣。
陆潇的目光终于认真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她的鞋带,自己系的鞋带打出的结是反的,别人帮忙系的鞋带打出的结是正的。”正在陆潇对柏灿灿投来崇敬的目光时,柏灿灿嗤笑出声,“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一点。”
陆潇用严肃且学术的口吻说:“洗耳恭听。”
柏灿灿抿了抿嘴唇:“她是我室友。”
陆潇:“……”
陆潇缓慢地把画板放在地上,收拾绘画工具,然后准备搬起小板凳走人,甚至他都想好了,等柏灿灿发现,他就问–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在他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前,柏灿灿望着小路的尽头自言自语:“很奇怪吧?我也这么觉得。明明她活得懒散邋遢,肆意舒服,她愿意听大自然的歌唱,喜欢睡到中午十一点半才起床,而他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服装设计系,身边模特成群,邀约不断,人生成功又精致,可是他们相爱了,而且感情顺遂,彼此包容。”她回过头来,抬头看已经把板凳拿起来的陆潇,“飞鸟爱上了一条鱼,沙漠里下了一场暴雨,我遇见了你,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对吗?”
陆潇又把板凳放回了原处,坐下来,把画板放到膝盖上,平静地回答:“嗯。”
柏灿灿伸了个懒腰:“现在看路上的人,还一模一样吗?”
陆潇不语,片刻后,开始低头作画:“的确,有所不同。”
03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周后,陆潇上交人物速写,诚意达标,却昂首挺胸对教授说:“即使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我依然想画冷冰冰的建筑,我的目标,是城市中心的写字楼,我也清楚地知道,哪怕是在白宫里办公,我也无法对加班产生特别的感情。”
他有做文艺青年的潜质,也活该不及格。
陆潇的事迹被传到校园BBS上,虽然未上头条,也在首页上挂了一周之久,评论区一如既往众说纷纭,粉丝团们大打出手,又是一片乱象。
柏灿灿在中外文学鉴赏课上问:“所以你为了凑足学分,才想到来蹭我的课?”
坐在她左边的陆潇回答:“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我参加社团,也报名青年志愿者协会,捐款献血,成绩是系里第一,早在上学期就修够了整学年的学分。”
哦–因此才敢在教授面前有恃无恐。
柏灿灿接着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陆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很想知道为我指路的人,看什么书,听什么课,很久很久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柏灿灿有些发愣。
“靠窗第三排的男生,站起来回答一下–”老师从五分钟前就时不时望向这里,果然发现他们开小差了,“浮士德在历经了追求真理的五个生活阶段后,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陆潇站起来的姿势倒是从容,但柏灿灿分明从他迷茫的脸上读出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浮士德是隔壁班同学吗”的内心活动。
她甚至能脑补如果十五秒之后陆潇依然保持这个表情,老师就会把她也喊起来,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上课要好好听讲,不行,这太丢人了。
柏灿灿迅速在笔记本上写完一行字,推到陆潇面前:“照着念。”
陆潇低头扫过,轻咳一声:“要每天每日开拓生活和自由,然后,才能够作自由和生活的享受。”
下课后陆潇收拾纸笔,柏灿灿把书合上,问他:“以后还来吗?”
陆潇仰起头:“还来。”
柏灿灿抽了口凉气:“还没留下心理阴影吗?下次再点名你怎么办?”
陆潇轻描淡写:“不是有你在吗?”
实在感叹陆潇的脸皮,念及有事相求,柏灿灿只能吃下哑巴亏,还得邀请他去逛图书馆,陆潇毫不迟疑,欣然答应同行。
在教学楼通往新图书馆的路上,柏灿灿才发现,如今真是看脸时代,哪怕陆潇高冷骄纵,性格糟糕,也毫不影响他那张脸带来的吸引力。
正是下课时间,人群熙熙攘攘,来去匆忙,而陆潇的周围,人流缓慢,男女比例为1︰9,回头率极高,且伴随着惊呼声和窃窃私语。
柏灿灿摇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猪之间的差距还要大,为什么就有人被追求,被艳羡,被小花们簇拥,有些人–”她指了指自己,“美丽无人看见。”
陆潇讪笑:“你难道不清楚吗?”怕她听不出语气中的嘲讽,接着说,“每周一我的课桌上出现十封情书,有九封是出自你之手。”
柏灿灿虽然吃惊,却也表现得十分平静:“我为了不让她们撞车,信封和信纸我全部采用了不一样的图案,笔迹也尽量有所差异,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出来对你我都是二次伤害。”陆潇惋惜地说,“如果你不是每次都在情书里夸我挖掘机学得好,我可能会多注意一些你的文采。”
柏灿灿沉默了。
被尴尬笼罩的恐惧再次袭来。
都是惯性惹的祸,第一个请柏灿灿给陆潇写情书的姑娘在报上了他的名字后,柏灿灿问:“他是什么专业?我了解得清楚一点,好让内容丰满一些。”姑娘思考了一会儿说:“挖掘机吧,没错,就是挖掘机。”
文学系和理工学院交流甚少,柏灿灿并未再多打听,此后就一门心思认定了陆潇是学挖掘机的。
陆潇见她沉默,自行打破尴尬:“所以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你想劝我继续收情书,好让你的业务量恢复到从前水准。”
柏灿灿停住了脚步。
陆潇接着说:“可这样的心意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用钱换来的一封情书,不过是废纸一张。”
柏灿灿辩解:“我凭实力做生意。”
陆潇意识到她不再往前走,也停下来,转过身:“你赚你的钱,我过我的生活,我不是质疑你的生意理念,只是不想让这样无趣的循环继续下去,这是两个逻辑层面的事情,希望你理解,而且–”
柏灿灿打断了他:“没有而且了,不会再有人因为情书的事打扰你,新图书馆有两个入口,这条路走到头,右拐有建筑设计类的书籍,你可以多看看,文学类在左边,不耽误你了。”
柏灿灿又落荒而逃了。
她匆忙走过陆潇的面前,往左边拐过去,然后在走进图书馆的一刹那,靠着墙蹲下来。
上一次有人说她错了,还是三年前的事,那时她信誓旦旦望着父亲的眼睛:“我答应会变成你期望的那种人,在此之前,我想做我自己。”
陆潇在课上问,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有趣,自由,在天崩地陷之前,成为独一无二的柏灿灿。
她望着玻璃门外的凛冽寒风,心底凉了一片。
小路上树影斑驳,人群逐渐散尽,陆潇的手僵在空中,喃喃自语:“而且–我不讨厌你啊!”
04 世上从无早知道
柏灿灿关闭了校园网上的情书小铺。
之后的两周,陆潇还是会来上中外文学鉴赏课,他依然听不懂《堂吉诃德》和《哈姆雷特》,也不想再深入了解《浮士德》,甚至以为夏洛克和葛朗台是隔壁邻居,可他还是来了。
柏灿灿躲到最后一排坐,也不见他来找,因为上课认真,也没有再被老师点过名。
第三周下课时,陆潇向柏灿灿递去一张名片:“这家服装品牌店最近在招兼职,我为试衣模特拍摄照片,他们还缺一个文案策划,我想你可以胜任。”
柏灿灿疑惑:“可我听说你从不兼职。”
毕竟向他投递过几百封情书,尽管搞错他的专业名称,小道八卦倒是知道不少,陆潇了然,实话实说:“我上周过去的。”
柏灿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为我探路?”
陆潇承认:“这是决定性原因。”
服装店就开在学校隔壁的商业街上,原创品牌更乐于和年轻人合作,会接纳陆潇这样的业余摄影师倒不是因为他开价低又有想法,而是因为长相帅气,陆潇的带动力让他的商业价值不仅止于才华。
柏灿灿想,无论如何,不能输给他。
面试时她毫不吝啬地甩出了所有辉煌成绩,获得奖项,将对这家店未来规划的建议装订成册递交上去,面试她的老板娘试探着问她的理想价格。
柏灿灿指向站在门外等待的陆潇:“和他一样就好。”
陆潇和柏灿灿的工作时间是周五下午和周末,加起来共两天半,他们之间却出现了巨大分歧。
陆潇坚持要柏灿灿按照片写文案,柏灿灿却一定要先出文案,再让陆潇按照她的理念拍摄照片。一山不容二虎,为此,陆潇周五上午提前来到店里准备拍摄,却得知柏灿灿周四晚上就已经递交了文案。
陆潇跟她讲道理:“人类用肉眼去审美,应当以我的照片为主导。”
柏灿灿却说:“你大概不知道我爸当初给我报的是金融专业,被我绝食三天相逼改成了文学系,我对市场流行敏感,文字对客户同样具有强引导性,现在,你还对你的照片更有自信?”
陆潇眯起了眼睛,不说话。
柏灿灿离经叛道惯了,想和人并肩作战还要从头学起,陆潇此前从未落过下风,才发现原来妥协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难的事。假如他们之中的一个先学会服软包容,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可就是因为固执和倔强,才会让陆潇和柏灿灿从一面之缘纠缠至今。
沉默之后,柏灿灿转移话题:“你介绍这份工作给我,是为了弥补因为不收情书而给我带来的业务损失?”
陆潇点头:“看见你关闭了情书铺子,怕给你的生活带来影响,所以找了很久,才找到这家合适的店,在你来之前,我曾询问过文案策划的薪资,应该足够支撑你的生活。”
柏灿灿好奇:“也就是说,你其实早就帮我谈好了价钱,甚至帮我提高过价钱?是多少?”
陆潇把摄影器材收拾好,伸了个懒腰:“没有敢狮子大开口,只是希望你能拿到的报酬,和我一样就好了。”
陆潇在摄影方面毕竟不够专业,经验也少,价钱只能拿到业界中等,可文案的工作量毕竟是和他不能比的,这还不算狮子大开口?怪不得从第一次来到这里,老板娘看他们吵架时脸上都挂着“围观小两口吵架”的微妙笑意。
柏灿灿不知所措,只好埋头继续干活。
后来柏灿灿很少跟陆潇提及私事,仿佛是在刻意避开他,正巧那段时间学校谈及留学事宜,导师有意明年让陆潇择校进修,陆潇委婉回绝:“不是不想去看看世界,而是更留恋家中的风景。”
柏灿灿劝他:“是个好机会,修完再回来,不会耽误太久。”
“我很想往很高的地方走,可我不想随波逐流,我有自己的理论,会过自己的生活,全世界都告诉我茶杯蛋糕很好吃,我若讨厌它,也绝不会尝一口。”陆潇笑起来,“因为你懂,我们才会成为好朋友。”
那天他们加班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底,柏灿灿望着窗外的夜幕说:“陆潇,如果早知道我会遇见你,也许故事会不一样。”
陆潇不接她的话,也不问为什么,更不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故事。
他们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个疑问背后的答案–世上从来没有早知道。
拿工资时,老板娘给的工资比原来约定的多了一些,因为店里的销量和收入都有显著增加。
陆潇把柏灿灿送到宿舍楼下,在转身离开前喊住了她:“导师接了博垣集团的项目,下周末博垣业内酒会,我问过,可以带一个女伴,不知道你有没有……有没有时间?”
柏灿灿顿住了脚步,隐约是经过了很久,她才说:“有时间。”然后抬起头,“可是我不想去。”觉得是太直接的拒绝,又说:“你知道吧,文学系的人都很矫情,不喜欢热闹。”
“嗯,我知道。”陆潇鲜少这样手足无措,抿了抿唇,“你上去吧。”
他以为柏灿灿这样好胜,应该喜欢这样的场合。
可他其实从不了解柏灿灿,那个少女总是站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捉摸不透,夜色里,也看不清楚她的眼睛。
不是她先来的吗?怎么好像,她又会是先走的那个。
柏灿灿敏感又小心的神经绷住,认真地注视他:“假如你所认识的柏灿灿,与真实的柏灿灿有所出入,你要怎么办?”
陆潇在夜色里绽开一个久违的笑:“重新认识她一次。”
博垣酒会规模不大,没有邀请媒体出席,只办在博垣董事长的别墅里,陆潇仍是新人,在一室前辈面前并不出众,酒还没有碰两杯,他就躲到角落里,不停有和他一样的青年才俊前来搭话,也有集团小姐朝这边张望,他果然不适合这种场面。
陆潇想出门透气,正巧被导师喊回来:“既然是同校,你们应该也见过吧?”他回过头来,导师指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姑娘对他说,“正式认识一下也好,这位是博垣柏总家千金,柏灿灿。”
她今日锦衣华服,熠熠生辉,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挂在嘴角,与他隔了一室灯火,遥遥相望。
“你好。”陆潇伸出手去,“我是陆潇。”
05 无趣的我
柏灿灿十七岁那年喜欢的男生偏科严重,唐宋元明拈手就来,物理化学一塌糊涂,柏灿灿被老师指派帮他复习,没有把他的理综成绩提上去,反而一头栽进了历史的璀璨长河里。
那时她年纪轻,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喜欢”二字却是远远不够的。
男生家境平平,却收到了一所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所大学挑不出毛病,唯独是离柏灿灿远,天南海北,地图上都要绕一个大圈才能到达的地方,可他不知道,在此之前,柏灿灿是用怎样残忍的方式逼父亲放弃着手她的留学规划。
她一心想留下来,却没有来得及阻止对方。
“你爸爸不想让我们在一起,用年轻的感情,来换我的前途,你养尊处优,不知道世道艰难,我们如果换过来,你也会这么选。”
柏灿灿说:“抱歉,我不理解你,也不会原谅你。”
而此时陆潇问:“所以你不敢透露你的家境,害怕与人过从甚密,时时刻刻给我打预防针,时而活泼有趣,时而冷漠疏离,现在呢,你原谅他了吗?”
她不知如何作答。
别墅背后,种满了紫藤花的小院子里,有平静安宁和漫天星光。
柏灿灿哽咽着说:“赚钱很无趣,应酬很无趣,按照父亲规划的人生走到尽头,一眼望得到边际,这些都很无趣,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穷尽一生为了自由和快乐,为什么我非得带着柏家继承人的枷锁活着?我一直这么想,我没有看透我该承担的责任,所以我怨的从来都不是他,是没有担当的我自己。”
陆潇抬起头:“那么,这些年来,代写情书,去服装店兼职,和我做朋友,都是为了让被束缚的人生,变得有趣?”
“不是。”柏灿灿转过头,看陆潇的侧脸,“陆潇,你知道你很无趣吗?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所有的情书都拆开读一遍,我会跟每一个向我告白的女生聊聊天,我会偶尔开个座谈会,谈一谈作为一个帅哥是什么样的体验,我会愿意去尝试新的东西,哪怕我对机械工程十分感兴趣,我也会想要知道浮士德是谁,如果有一个女生来问我是不是挖掘机学得很好,我会告诉她,其实我会来此上大学,是因为没有考上新东方,而你选择了不收情书来抵制这一现象,你有趣吗?你只是个理工科直男。”
陆潇望着她的眼睛,好像要透过她,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柏灿灿脸颊微醺,明眸闪烁:“我想做个有趣的人,却和无趣的你成了朋友,你说这是为什么呢?陆潇。”
后来的很久很久,柏灿灿都后悔于在一个有月光照亮的晚上对陆潇说这样的话。
她打破了心里的那道防线,将从前他想要窥视的一切放在了他的面前。
我为有趣而生,身边却是无趣的你,可我依然包容而欢喜,请问,这是为什么?
不够明显吗?不,太明显了。
以至于说完这句话,柏灿灿就立即补充:“过完年,我会去ImperialCollegeLondon上四个学期的课程,而你……是我的意外。”
陆潇眉眼低垂:“原来你只拿我当意外?”
柏灿灿说:“你拿我当过客吧,就当是你偶然遇见了一个人,没有故事,也没有将来,与她擦肩而过,就只是遇见了而已。”
陆潇平静地看着她:“会回来吗?”
柏灿灿说:“不知归期。”
“我会等你。”
“不必等我。”
“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这是无趣的我,唯一想要做的有趣的事。”紫藤花的花瓣被风吹落,陆潇将残叶收入手中,望着柏灿灿眼中的漫漫星河,轻轻地说。
06 才不辜负这场相遇
柏灿灿走后,陆潇总是去听文学系的课。
后来又遇到中外文学鉴赏的老师,他遍寻点名册找不到陆潇的名字,询问之下,陆潇说:“不想让一场相遇湮没在时光里,所以要做一些事,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老师沉默了很久,说:“这很哲学。”
陆潇笑了:“这是爱情。”
陆潇总是想起那个寒假,以为她至少会等到三月再走,他只向导师请了七天年假,柏灿灿送他到高铁站,答应七天后会来这里接他,可他正月初五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前往伦敦的飞机上了。
像是他的一个梦,梦里有雪花和画板,还有博客和情书。
天亮了,梦醒了,陆潇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手机里导师还在喊他的名字,可他却看见世界自他的脚下向周边蔓延,一点点、一点点地变成黑白,仿佛他依然会收到字迹不一却出自同一人手笔的情书,从未和叫作柏灿灿的姑娘相遇过。
人海茫茫中,我每天都与那么多人相遇,可我不想路过你。
陆潇没有对柏灿灿说出这句话。
后来的很多个冬天,大雪覆盖了城市,白色的哈气飘浮在空气里,积雪将树枝压弯了腰,柏灿灿的消息从未中断,她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她去了纽约,她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她站在世界中心讲《诗经》和《论语》。
她办讲座,学生问她:“为什么要相遇?”
“为了打破你为规划好的人生轨迹而做的所有准备,相遇,是你永远期待而又无法预知的意外。”机票预订的回执短信闪烁在手机屏幕上,她抬起头来,“飞鸟爱上了一条鱼,沙漠下了一场暴雨,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和路上的每一个人分享欢喜和悲伤,让彼此短暂的生命变得漫长而有趣,人生真奇妙,不是吗?”
柏灿灿要回国了,陆潇还在那里等她。
终于等到了你,才不辜负这场相遇。